作者：清辉夜凝
一口气把想要表达的话说完，圣娅的话音微微停顿，她昂起脑袋，看了眼忽然间陷入沉默中若有所思的罗林，抬手捋了捋耳畔先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时弄得颇为凌乱的头发。
“老师也在感到困惑吗？其实只是现在的话，还不用对此太过在意。”
“毕竟我看到的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真正的未来，又或者是过去发生的事情……目前就连我自己也都不太清楚。”
“呃，怎么说呢，困惑是有，但应该和你想的方面多少有一点差距。”
罗林低下头，和自己怀中无辜疑惑歪头的女孩互相对视着，心底却不由自主的苦笑了好一阵子。
也许是圣娅本身的梦境就相当模糊的原因吧，她口中描述的那一幕幕景色，比起罗林预想中简单易懂的“灾后受难损伤情况报告说明”，更像是某种经过艺术加工的、带着些神秘色彩的志怪传说。
他有点无奈的摇了摇脑袋，伸手捏捏圣娅柔软的小脸蛋，让她稍微等一会儿，自己则定了定思绪，在心底快速归纳总结起来。
按照圣娅的说法和自己具体化一些的理解，目前从梦境这边能得到的情报其实有三条：
一来，是基沃托斯在不知道哪个时候，会被某个在圣娅认知中和塔一样的玩意袭击，而且是以从天而降这种看似奇特的方式。
落在罗林眼里，这东西究竟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塔”需要暂且打个问号。
毕竟圣娅可以不了解，但他可太清楚了，从天而落且形状与纤细修长的“塔”近似的，除了真正未知的“高空抛物”，也不乏是大号天基武器的可能性。
二来，在“塔”的攻击到来的时候，会带有足以被察觉到明显辐射效应。
当前掌握的线索太少，这绯红色到底是个什么罗林有点拿不太准，不过依照“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将其推测为“塔”引起的某种气象改变之类的连带效果也未尝不可。
不过话是这么说，也没法排除是“塔”直接对星球本身磁场造成了大范围影响的缘故就是了。
三来——这也是罗林本身最不确定的一点——“塔”的攻击，也许并非只是单纯的物理层面上的打击，而是同时带着些时空方面的属性。
因为即使抛开别的不谈，单单按圣娅所说的“世界被削去”和“飘零的黑色光芒”，虽然或多或少存在部分出入，但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让他联想到那片永远呈现出单调色彩的、不断扭曲波动着的冰冷空间。
‘啧……怎么又是相位空间？虽然这地方确实秘密够多，但之前在边境天天进进出出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多幺蛾子呢？’
罗林心中咂舌，脑子里想着事情的时候，手掌却完全无意识的向下滑了些，穿过那点缀着阳光碎片的瀑布般的金发，落到圣娅白皙的后颈上，五指轮流轻点着，发出犹如马蹄般颇有节奏的细微叨叨闷响。
“……？”
倚在他身上的金发少女眨巴眨巴大眼睛，感受着自己脖子后面恍若按摩般轻微震动感带来的奇异瘙痒感，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脑袋，眉宇间闪过几丝不知所措的茫然神色。
老师，这是在干什么？
不过心里好奇归好奇，她也没做出什么立刻翻身脱离开之类一惊一乍的举动，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嘛……
是这样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小互动，却让少女觉得微妙的有点开心。
毕竟老师身边的学生可一点都不少呢，想想先前未花那副样子，已经连什么“骑士”“公主”之类羞耻的话都能说的出口了。
现在自己这样的机会……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对吧？
干净整洁的病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没人再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人那平稳的呼吸声在若有若无的回荡着。
圣娅侧眼瞥了下还在权衡各种可能性的罗林，偷偷的往上挣了挣身子，靠近他胸口上没受伤的地方，轻轻侧耳贴过去。
“咚咚、咚咚——”
强有力的心跳声在她的耳畔轰然炸响，精准到甚至可以用来计算时间的心跳节奏犹如擂动的昂扬战鼓，宣告着某种近乎澎湃的无名气息。
“……”
女孩头顶尖尖的狐狸耳朵抖了抖，总觉得自己耳朵上的绒毛好像都倒立了起来，目光不知为何胡乱的左右飘飞着，脸颊上的温度也逐渐有了些升高的趋势。
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太亲密了？
要是被老师发现的话……
“圣娅。”
沉稳的男音突然传入耳中，原本心里就带着点怯生生的圣娅身子猛的一抖，恍若在做什么心虚事时被发现了一样，整个人的动作瞬间僵硬了片刻，随即赶忙坐直了些，摆出一副端正的神色。
“咳、咳咳……怎么了吗，老师？”
“你那个预知梦，还能不能描述的再清晰点？”
罗林倒是没在意少女那些微小的动作，只是示意她放松般的摆摆手，注意力依旧停留在先前说起的基沃托斯的末日上。
“更详细的细节我也记不住了，老师。”
圣娅摇摇小脑袋，没什么过多犹豫，直接解释道：
“但只要用清醒梦的方式在现实和梦境中无数次的往返，搞清楚进一步的真相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嘛，这也正是我当前正在努力去做的事情，换做过去的我，可能会因为害怕知晓未来而逃进夹缝里吧。”
“所以可以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和未花敞开心扉聊上一次，其实是相当幸运的事情，也必须要好好感谢老师才行呢。”
“……所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分界是清醒梦的后遗症？”
罗林咂舌，看着面前一脸认真模样的少女，眉头不由得拧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他屈起手指关节，毫不犹豫的在圣娅的脑袋上敲了下，发出颇为清脆的“咚”的一声。
“像这种有风险的事，永远不要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去做，记住了吗？”
“嗯，别生气，老师。”
圣娅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没露出什么不开心的表情，粉嫩的唇角边反而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心里很清楚，罗林只是在关心自己而已，刚才敲自己的那一下也只是听上去响，实际上力道控制的很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疼痛。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副光景绝对不止是简简单单的噩梦。”
“那是基沃托斯中所不存在的、从基沃托斯外部而来的东西，是远远超出我想象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应该是有某些存在在基沃托斯内部主动进行呼唤——”
“不，等等，先稍微等一下。”
然而让圣娅没想到的是，她的话还没说完，眉头紧锁的罗林却先一步开口把她打断了。
“圣娅，你的意思是，那所谓的‘塔’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武器，而是个…呃，怎么说，有意识的某种存在的代表？”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老师。”
随着娇小少女缓缓的点头，罗林神情却逐渐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先前自己做出的推论被推翻了一部分是小事，主要的问题在于，基沃托斯本身就是个不怎么寻常的地方，那么被圣娅预言到的那个「存在」，又到底具不具备常规认知中的物理特性？
而且说实话，一提起包含了以上要素的家伙，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先前已经有过交手、并且在之后显然还会与之碰撞更多次的——
“数秘术……”
年轻的铁驭低声念着，音量虽然不大，但和他离得相当近的圣娅却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她神色微动，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注视着罗林，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判断。
“别再主动去探究这件事了，圣娅。”
默然几秒，罗林忽然抬手“啪”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仿佛做出了决定般，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果情况真的和数秘术那群人相关，像你这样主动去找他们秘密的行为，可能比你自己预想中还要危险的多。”
“终焉这件事我记住了，就交给我去处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然后跟渚一起多去和未花聊聊，她现在挺需要被人多陪着她的。”
“……是的，确实应该这样。”
恍若同样想起了什么，圣娅顿了顿，也低低的叹息一声，眉宇间浮现起几分回忆的色彩。
“未花那孩子一直是倍受着宠爱长大的，大家都崇拜她、赞美她，像是童话故事中公主一样的存在。”
“那样的她，现在却沦落到了即将被整个世界憎恨的边缘，恐怕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吧。”
“让她背负起这些，不得不说命运有些太残酷了……对比起不知何时才会应验的终焉，尽量拉着她、不让她陷入那无力的泥沼中，对于我来说或许才是最优先的事项吧。”
“嗯，你能想明白就好。”
罗林笑笑，用力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把她前不久才略微整理过一遍的金发再次揉成一团鸟窝。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距离终焉那件事的调查有所进展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远。”
“某个在伊甸条约里吃了大亏的家伙恐怕忍不了多久，她会把动手的机会主动送到我们脸上来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是时候？（二合一）
把自己心中所忧虑的事情说出来后，圣娅的表情显然变得轻松了很多。
就像终于释放掉了那些对未来的恐惧，她小小的叹了口气，秀气的眉宇终于有所舒展，垂着脑袋钻进罗林怀里不想出来。
“不让我再参与，是因为自己要把所有危险的事都承担起来吗？真可靠呢，老师。”
“但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不要忘记让学生们和您站在一起比较好……嗯，不仅是我，未花、渚、整个圣三一，或者是别的学校乃至格黑娜也无所谓，一定有可以为您提供助力的那一刻吧。”
“即使只是分担部分压力也好，毕竟…我想老师也是会累的。”
“也许吧。”
看着面前少女眯眼笑着的软乎乎模样，听着她那近似撒娇、实则包含着毫不遮掩的关心的话语，罗林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屈指在圣娅的鼻梁上刮了下，然后竖起食指，把她小巧精致的鼻尖轻轻按低下去。
“距离我累到没法动的时候，还早。”
“嗯，也是呢。在这方面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确实没法低估老师。”
圣娅轻叹着，晃晃小脑袋，却没有从罗林的手底下挣脱开来，反而挪着身子坐的离他更近了些，直勾勾的和他对视着。
“因为……我见过的，您是从那样瑰丽的星空笼罩下的炼狱中成长起来的人啊，就算觉得累了，也一定会强撑着说自己没问题吧。”
她的语气异常肯定，仿佛此刻正在诉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判断，而是亲眼见证到的事实一样。
“看具体什么情况了。”
对金发少女评价自己的观点，罗林也不多做反驳，只是不置可否的静静“嗯”了一声。
相对于其他学生，圣娅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些，毕竟事实证明，拥有在梦境中获取未知信息片段能力的她是具备探究自己过去的可能性的。
所以现在有些话倒也没必要跟她去详细解释，如果她有机会从梦境中看到自己的过去，那么她自然会明白的。
至于看不到……
那不是更好吗？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说起来，在刚才和未花通话的时候，老师提到了渚的情况吧？虽然时间过去挺久了，但古圣堂那边一直也没给我们传来进一步的具体消息，您是怎么知道的？”
似乎是隐约察觉到了罗林的心态，圣娅瘪了瘪嘴，却也不再试着继续劝他，索性换了个话题。
她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不管现在怎么说，真要到了把自己置身险地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老师是绝对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因为这或许不是老师一个人才具备的独特之处，而是在那片名为“边境”的地方生活的、和老师有着同样经历的人都拥有的品质。
在自己曾经窥见到的些许片段中，那些明明只是挨上一发子弹就会被危及到性命的平凡人们，在面对很可能必死的命运时却依然保持着轻松淡然的高傲态度，留给她的印象至今依旧深刻。
‘老师……我总是想要更深入的了解您啊，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就证明我陷的有些太深了呢？’
圣娅的手指触碰着自己长长的发梢，苦恼的在指尖上把发尾卷成一个小圈，悄悄的继续缠绕着。
‘但是这种话……也没法向您问出口啊。’
“当时护卫部那边有人给我发消息了。”
罗林笑了笑，随手把挂掉和未花的视频通话后就扔在一边的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和什停之匣摆在一起，嘴里一边跟圣娅分享着消息：
“是日富美用短信通知我的，说是在会场边缘的茶点区域那块位置发现了渚。”
“刚开始找到她的时候，如果不是被掀翻的长茶桌给她支起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她受到的伤说不定就没有现在这么轻了。”
“嗯……总的来讲算不幸中的万幸吧，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不定渚已经醒过来——”
“砰！”
罗林的话音还没落下，两人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其力道之巨大、气势之急切，甚至让房门在撞到墙壁上后猛的回弹了一下。
一道穿着宽松病号服的纤细身影在门口浮现，灰色长发散乱着，没了往日里那股精心打理后特有的优雅，却也并不显得多么狼狈和难堪，反而突出一股莫名的娇弱气质。
“老师！您没事吧？！听说您受了很重的——”
渚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间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却是压抑不住的，或许是刚刚苏醒就连忙跑来的缘故，她的胸口正在急促的上下起伏着，勾勒出些许微弱的弧度。
“圣、圣娅同学？！你也终于醒过来了？！”
目光一转，她浅灰色的眸子却豁然瞪大了，眼底当即被惊喜的神色充斥的满满当当，紧接着就像好不容易终于放下心来似的，狠狠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虽然已经知道圣娅同学没什么大碍，但是每天看着你在沉睡却醒不过来，果然还是很担心…”
“嗯，抱歉让你操心了，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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