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辉夜凝
之前和老师主动请缨来支援花子和小春的时候她没有说谎，她确实足够了解纱织，纱织也确实足够了解她。
但即便如此，两人之间依旧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克制关系，毕竟在遇到罗林之前，白洲梓所学到的所有作战技巧，归根结底还是全部由纱织一个人教给她的。
诡雷的布置方法、布雷点的选择、游击作战中各种需要特别注意的要领……诸如此类的战斗习惯，都是在纱织的带领和影响下才得以正式养成。
或者话句话说，纱织被称呼一句小梓在战斗方面的入门教官，其实一丁点也不过分。
‘以前在阿里乌斯对战训练的时候，纱织总是能把我想的每一步都看穿……即便早就做好了和她碰上的准备，但现在果然还是会很紧张啊。’
白发的少女心底悄悄念着，甚至没敢有任何分神，依旧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着附近的环境。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就像纱织已经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似的。
仿佛不知何时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让人忍不住怀疑先前还在发生激烈交火的地方究竟是不是这里。
但这种安静或许并不是个好事，至少对于现在的白洲梓来说的确如此。
纱织和她不一样，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提前布置好诡雷阵地，利用环境和敌人进行消耗和突袭的游击作战，而是巷战里中短距离下的正面接敌。
但即使倾向的方面各有不同，白洲梓也很清楚的知道，纱织在游击战斗方面的能力根本不比自己弱。
在这种前提下，足够的安静的气氛毫无疑问意味着蓄势待发，意味着在不知名角落已然张开的锋利“捕兽夹”，意味着“猎人”在黑暗中闪耀着冷漠光芒的浅灰色瞳孔。
“啪嗒。”
极不明显的碰撞声传来，就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被风随意的拨弄了一下发出的声响，却让本就处于临战状态的白洲梓瞬间转过身去，身子压低同时枪口猛的横指——
目光所及之处，坍塌了大半的墙体边空荡荡的，腐朽到不成样子的木头柜子有气无力的倒在地上，没有绚烂枪口火焰，没有空气被撕裂时带起的灰尘激荡，也没有哪怕半道熟悉的人影。
‘陷阱吗？还是失误？’
少女的眉头锁起来，心中虽然拿不准真实情况但也不敢有任何犹豫，果断的慢慢站起身，脚下的步伐尽可能避开所有看上去可疑的大块物体，一点一点绕了个圈，以顺时针朝着发出响动的地方靠拢。
她其实根本没考虑过纱织已经离开的选项，因为她明白，除非来自风纪委员会和正义实现委员会的增援提前抵达，否则不和自己分出个胜负来，纱织是绝对不会走的。
自从自己背叛阿里乌斯之后，她心里也一定憋着一股子火，不在现在发泄出来，以后说不定就没有这样一对一战斗的机会了。
“叮！”
墨绿色的椭圆体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飞出来，弹到墙上发出一声悦耳的清脆的声响，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精神高度集中下的白洲梓侧着身子一脚踢开。
可就在这短短一刹那的下意识分神过后，反应速度极快的少女便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纱织她……终究还是太清楚自己会做出的每一个反应了。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半密闭的建筑内部倏然炸响，出膛的子弹带着令人灵魂发颤的尖锐啸叫，撕裂阻挡在面前的混浊空气，直奔白洲梓而去。
“……！”
突然间后背吃痛的少女本能的咬了咬牙，整个人立刻朝着侧面扑倒，脚掌卡在倒在地面上柜子的侧边用力一蹬，伴着不堪重负的刺耳摩擦哀鸣，硬生生把柜子踹到了自己身前。
接连不断的木屑四溅纷飞，劈头盖脸的打在她的身上，连带着洁白的长发也沾染了一层脏兮兮的尘土，发丝间夹杂上些许陈旧的霉味。
但此刻的小梓显然来不及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咬紧牙关身体前拱，直接把整个枪身横着架在柜子上，连看也不看就往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用力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
滚烫的弹壳从抛壳窗中弹射而出，落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恍若代表着和平的圣洁铃声般轻盈的奏响。
一边压制性的开着枪，白洲梓一边略显狼狈的爬起身来，压低着身子从根本挡不住子弹的柜子后面脱离开，快速的向前穿行着，视线和半倚在墙体后的纱织偶然相碰。
‘明明已经在克制和改变自己的习惯，但还是被抓住机会了么……’
脚下步伐急促的停住，她背靠在水泥柱上，枪口稍稍平向收拢，压抑不住的喘息着，握在步枪鱼骨上的手掌下移，摸了摸装着的弹匣。
就像是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一般，双方的火力突兀的停息了。
刺鼻的硝烟味在楼宇内飘荡着，好似阴冷笑着的扭曲幽灵，布满恶意的手掌一点一点的抹过少女们的鼻尖，将充斥着毁灭欲望的气息萦绕进脑海深处。
“你在圣三一过的挺开心呢，白洲梓。”
纱织那许久未见的熟悉声音传入白洲梓的耳朵里，让她整个人的呼吸都为之微微停顿了片刻，小手一言不发再次握住鱼骨，默默地聆听着。
“在那边过得很愉快对么？跟你喜欢、向往的人生活在一起，跟能理解你的人生活在一起？真是虚无啊。”
“我还以为见了刚才那副现场之后，你会头脑发热不计后果的直接正面冲上来……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成长，至少没有曾经那么幼稚了。”
“……我擅长的不是那方面。”
小梓的声音低低的，脚步却在不经意间错开，身子也由后背全部贴在掩体上换了姿势，整个人稍立起来，左侧的肩膀虚虚顶在水泥柱的墙面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够找到你不备的时候发动偷袭。正面打败纱织你……是我没考虑过的事情。”
“阿里乌斯袭击古圣堂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对圣三一和格黑娜的领导层发动斩首？还是为了制造恐慌？”
”我还没蠢到在计划成功前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这个叛徒的程度。”
纱织冷冷的笑了一声，在白洲梓的感官中，尽管没有脚步传来，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疑已经越来越近了。
“虽然知道你自始至终都是那种固执的性格，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
“你最好给我想起来，白洲梓，能理解、能接纳你的只有我们，只有阿里乌斯才是能收留我们的地方。”
“你逃避了现实，被你身边那个卑鄙的大人煽动，被甜蜜的谎言骗的团团转，沉浸在虚假世界构建出来的美好梦境中。”
“这份软弱在面对世界的真相时让你接连溃败，也注定了你没法看清所有事，我最后告诉你一遍，现在回到阿里乌斯特殊小队还来得及。”
“老师从来没有煽动过我，纱织。”
白洲梓抿了抿嘴唇，浑身上下的肌肉已经全部紧紧绷起来，脑袋微斜着，尽可能窥探着掩体之外的情况。
“所有的决定都是我根据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那份对圣三一和格黑娜的仇恨本来并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即便虚无是一切的真相，我们也不应该在最终的结局到来前就放弃挣扎。”
“呵，这可真是……”
听着纱织似乎近在耳边的话音落下后便不再响起，小梓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双手举着步枪横向伸出，从水泥柱后猛探出去，自己则反向撤身。
“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大串火光从枪口中陡然绽放成艳丽的花，纱织的反击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到来，甚至和白洲梓采取了相同的近距离射击方法，只不过身位却依然在凶猛的前压，任由身前崩裂的尘埃汹涌四溅。
“砰啪咻！”
耳畔划起跳弹穿梭而过尖锐嘶鸣，白发少女鬓角前的一缕发丝应声而断，她下意识的歪了下脑袋，忽的半跪着陡然压下身去，小半个身子探出掩体之外。
手中步枪的枪托在胸前划出标准的“V”字形，利落的更换到另一侧肩膀前，旋即兀的侧指——
下个刹那，和在同样时机、同样选择了换肩、同样准备进行低身位射击的纱织枪口相对。
“咔！”
空仓挂机时的异样脆响在两人手中的步枪上同时亮起，本来顺畅的喷吐着火舌的枪口立刻没了动静，两个少女的动作一顿，在本空中碰撞的瞳孔骤然缩紧！
纱织手臂一收，不带半分迟疑的放弃掉步枪，直接向腰间挂着的手枪上摸去。
白洲梓看着眼前距离自己不过三五米远的纱织，本来同步去拔手枪的动作蓦然停住，白紫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决然，脚掌蹬地，直勾勾的冲着纱织的方向扑了过去。
“？！”
纱织眉头一皱，身体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已经拔出枪后抬起的手臂忽然收回，整个人脚下分开侧立后撤的同时，握着枪的手以近乎怀抱的姿势直接贴在胸口前——
然后，扣下扳机。
“砰！砰！砰！”
一连三颗手枪子弹砸在胸口前，不出意外的把白洲梓撞了踉跄，她的手掌在地上一抹后强行撑起身子，连滚带爬的拉进距离，左手一伸硬生生的按在了纱织手枪的套筒上，拼尽全力的向后一推！
“咔嚓！”
弹射而出的弹壳被强势的截留在抛壳窗内，瞬间将整把枪的击发功能卡死，纱织脸色微变，毫不犹豫屈臂成肘，朝着朝着白洲梓的脖子砸了下去。
但，失去先手的她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些。
“哗！”
一把不知何时被攥在右手掌心间的沙尘骤然扬起，铺天盖地的向着纱织脸上泼去。
甚至没来得及经过大脑反应，身体躲避的本能就已经让她闭上了眼，尽管在失去视野的刹那便已经察觉到事情要遭，可还是太迟了。
小梓压在手枪上的手猛的向上伸起，豁然压住纱织的手臂向下，同时脚步错开，直直别到她的脚踝外侧，整个人猛然侧转，抬腿一脚踹在小腿上。
腿骨吃痛，纱织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的踉跄了一下，白发的少女眼睛眯起，就仿佛运用着某种已经被养出来的肌肉记忆般，左拳和右拳交击而出，迅猛的砸在纱织腰侧。
“啧……！”
强忍着眼睛中刺痒的不适，感受着身体上回馈来被击打的钝痛，纱织深吸一口气，软下去的小腿愣是再次挺住，刚想转过身去，却忽的感觉肩膀上猛然传来一股拉力。
她身体的动作一停，被迫着回过头去，眼前有些模糊的视野中浮现出白洲梓那张精致的面孔，以及一个在脸前迅速放大的拳头。
“砰！”
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响在楼宇内回荡着，纱织闷哼一声，整个人“噔噔噔”的倒退出去三五步，脸上带着的半脸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些许深蓝色的发丝从脸颊两侧垂落下来，挡住少女姣好的侧颜。
另一边的白洲梓也没有因为一时的成功而放松警惕，在近身一击得手之后，她几乎是立刻跟着同步扑了过去。
“哐！”
“咳——”
双手发力，尚且没能从击打带来的震荡中回过神来的纱织直接被小梓推着狠狠撞到墙上，后脑勺与冰冷的墙体亲密接触，她张开嘴狼狈的咳嗽一声，浅灰色的瞳孔稍稍抬起，和面前的白发少女对视着。
“嗒。”
手枪的保险被大拇指挑开，几乎顶在纱织的额头上，白洲梓胳膊屈起，肘部向着侧面展开，手脚并用的将纱织整个人死死压制住，不停的喘着粗气。
些许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绕过眼角，在灰扑扑的小脸上划出一道道脏兮兮的痕迹。
纱织眯了眯眼睛，默然几秒，忽然咧开有着些许殷红痕迹渗出的嘴角，淡淡的念了声：
“你变强了，白洲梓。”
第二百二十九章 要下雨了（二合一）
“白洲梓，你变强了。”
看着面前嘴角还渗着血迹，但神色依旧保持着淡然的深蓝发少女那熟悉的面孔，耳畔回响着她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白洲梓的心底忽然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愤怒吗？
应该不是，她对阿里乌斯的运作机制再清楚不过了，很多事情并不是能由学生自己决定的，更别提在夫人眼中或许本就是最具利用价值的、用起来最趁手的特殊小队。
同情吗？
想必也不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同情纱织，或者说有什么资格去同情特殊小队乃至至今还身处阿里乌斯的所有人。
毕竟……她是“和解的象征”，是唯一一个被主动送出阿里乌斯的幸运儿。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白洲梓还是能发现，即便在阿里乌斯生活了那么久，自己还是不了解这片看似不大的自治区。
不知道从何而来、在哪个时间点后才拥有的巡航导弹技术；不知道运用了什么流程、什么原理、在什么时候制造出的能够破坏光环的炸弹……
甚至就连那份在阿里乌斯中学到的“憎恨”，都不知道是本该属于谁的东西。
所以如果一定要她给现在心中的情绪取个名字，那么最贴切的也许是“无力”吧。
不知道曾经自己身边随处可见的事物从何而来；
不知道自己当前的想法能否成功实现；
就算战斗打赢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纱织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诸如此类忽然涌起的、在不知不觉间泛滥开的沉重无力感，将少女整个人彻底包裹起来。
“不杀了我吗，白洲梓？对付圣娅时没用到的破坏光环的炸弹，现在应该还留在你身上吧。”
纱织浅灰色的瞳孔微微抬起，目光放在白洲梓那轻轻咬着的嘴唇上，突然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除了夫人以外，没人敢保证自己知晓阿里乌斯暗中发生的一切变化，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或者换种说法，我们能知道多少，完全取决于夫人愿意告诉我们多少。”
“别再在意那些没用的事了，白洲梓，我早就告诉过你，驱使人们去杀的人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单纯的杀意。”
“导弹也好，破坏光环的炸弹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无所谓的道具，真正重要的只有你心中的意志而已。”
她顿了顿，盯着白洲梓那突然稍稍变化起来的脸色，嘴角的笑意越发讽刺了些。
“你想要阻止在古圣堂发生的事情对吗？这件事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除非杀了我。”
“来吧，向我证明你不是个只会逃避的软弱者，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别扯开话题，我已经赢过你了，纱织，所以我再问一次。”
白洲梓秀气的眉头紧紧锁起来，身子朝着纱织更加压近了几分，手中顶在她额头上的枪口忽的发力，逼着她的脑袋不得不再次向后仰起些许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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