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熟读《情商》的花满楼知道,此时不能拿一些名篇来怼,不然结仇不说吧,以后自己往文人圈混也不见得有人能待见,这会儿太张扬才是二百五——诗会嘛,搞得剑拔弩张掀了摊子,不难看么?
于是稍一沉吟便笑道:“聂兄盛情难却,花某也只好勉为其难作上那么一首了,还望诸位待会儿莫要笑话我。嗯,杨花漫天落九霄,街前屋后尽琼瑶……”
这杨花漫天接的就是聂远途的‘日暮漫天杨花雪’,琼瑶不是那位写言情小说的奶奶,而是代指雪花。这两句一出,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兴趣提了上来:花满楼这是真会作诗?而且是想正面硬抗京师第一才子?
这个念头还没结束,花满楼后两句又来了:“早起一瞧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
一群才子还准备听接下来的两句来着,毕竟诗作一般后两句都是点睛之笔,可花满楼这个神转折愣生生让方才憋笑成功的才子们破了功,哄的一声全场都笑喷了,连人群中的温凉都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不停的拍打她哥的肩膀。
众人大笑声中,还夹杂着戚婉容力挺花满楼的声音:“好诗,好诗啊!”
二楼两侧的通道处,不便抛头露面的大小姐们以及不方便这个时候就出现的青楼头牌自有派出来做现场直播的小丫鬟,这些小丫头听得花满楼的诗后,也是一个个笑吟吟的回身就跑,给自家小姐送信,好让两边的人也乐呵乐呵,或者提醒小姐注意一下这个有趣的花满楼——在诗会上做打油诗,这可太逗了啊!
不得不说,打油诗嘛,这玩意无伤大雅,在某些情况下可谓是缓解尴尬调动气氛的神器,比如明朝大才子解缙吧,有一天出门恰好下着雨,解貌似是走太急不小心滑到了,登时就引得一群围观群众大笑不已。解缙爬起身,当场就道: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
喏,此举不但化解了尴尬,还把笑他的人嘲讽了一通,而且哪怕是嘲讽吧,众人却笑得更厉害了,这才是高手。
花满楼此举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但化解了聂远途的攻击,还让场面上的气氛和谐了许多,诗会也显得愈发热闹了——便是先前对他有点敌意的东主贾宜修和顾兴怀都不由得暗暗感激,并暗自赞叹花满楼有急智。
才子们笑罢也一个个交口称赞,暗叹花满楼果然不凡。
花满楼此时却忽然做出一副苦相道:“早说了让诸位莫笑嘛,花某不通文墨,能憋出这两句实属不易,还望大伙多包涵,啊,多包涵……”
聂远途的脸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他实在没想到花满楼会来这么一出。
旁的不说吧,花满楼虽然在搞笑,但此事能引得全场共鸣,那么此事势必会传出去再次提升花满楼的名气,继而他这首用来搞笑的打油诗也将成为经典,反观他做的那首诗就显得非常白开水了,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更何况,人家还是在自己咄咄逼人之下做出来的诗,这事儿传出去的话,他聂翰林岂不是成了大反派?
瞧着现在依然是笑吟吟的温凉,聂远途捏起了拳头紧咬牙关,正待继续强怼花满楼,可这时贾宜修已经不给他机会了,趁着此时气氛正好,他立刻给花满楼捧哏:“花千总莫要在意,大伙笑归笑,但绝非是对千总没有敬意,这诗……嗯,倒也是朗朗上口,足以传唱……”
一群人再次哄笑,但也都赞同的点头:诗不怎么的,可带上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事儿足够大伙笑两年的,还不能传唱么?
贾宜修继续笑道:“今日诗会前,素云轩的巧巧姑娘有言在先,说:若有足以传唱的诗词现世,那么她必然会为这位才子献上一曲。花千总这首咏雪诗虽有投机取巧之嫌吧,但也算是达成了目标,诸位说是不是?”
台下的众人哄笑不已:“是!”
“那么便有请巧巧姑娘登台献唱!”
贾宜修说完这话便抹着冷汗拉着聂远途下台了,期间还不忘给花满楼递上个感激的眼神,而花满楼看着这位略显富态的巨富之子也不由得再次给他个好评:人才啊!
(说我单更的,别造谣啊~我就昨天那么累都两更好不好?)
118.我见犹怜
听得有巧巧姑娘献唱,诗会顿时就愈发的热闹起来了。
时下的青楼和窑子是很有些区别的,娼和妓也是很有些区别的。
自齐国管仲设女闾开始,可以说青楼史便是多半的天朝文艺史,正经能入青楼的女子,也多是习了吹拉弹唱、戏曲诗画的姑娘。而花满楼前世影视剧里那种动不动就是浓妆艳抹的老鸨子加袒胸露乳‘大爷来玩玩啊’的妹子那种,那叫窑子。
也就是说,青楼相当于一个比较高端的风月场所,虽也有提供皮肉生意,但和窑子这种只提供皮肉生意的地方还是很有区别的,直到满清这两种地方才混为一谈。
青楼里只卖艺的女子称为清倌人,两样儿都做的叫红倌人,但总体来说青楼妹子多半是靠名气赚钱的,其消费主体以文人雅士和达官贵人为主,绝非某些人想的那般有钱就能见到,比较有代表性的比如李师师,还比如《琵琶行》里那位著名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试想,白居易昔年虽是贬谪,但也是江州司马,属于刺史副手,怎么说都还算是地方上的大佬了,可对于这位弹琵琶的小姐姐依然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足见这年头青楼是怎么玩的了。
也就是说,遇上某些青楼名角,除了大把的银子,还需要有才气才能见面,入幕之宾那种则更困难,如此一来才能不显得青楼太过于掉价。
青楼作为一个风雅场所,头牌们的文学造诣普遍比较高,《全唐诗》里收录的青楼女子写的诗歌高达126首,足见人家是何等的才貌双全,所以这年头的读书人跑去青楼游玩,可真不是单纯的为了嘿咻。
因此,若非今日诗会汇集了诸多才子可以增加一些潜在客户,且贾、顾二位出手大方的话,只怕还请不到这些青楼头牌呢,毕竟人家分分钟就几百两银子,凭什么要来你这诗会?
这年头,囊中羞涩的才子不少,因此许多才子虽对一些青楼头牌仰慕不已,可见过这些妹子的人绝对是少数,因此听得京师歌艺一绝的巧巧姑娘要登台,这群人恨不得化身大灰狼,前腿弓后腿蹬仰起脖子对着月亮‘啊哦~~~’的嚎两嗓子,借以抒发抒发自己这欲罢不能的激动心情。
与此同时,青楼头牌专用的西侧茶楼里。
今日各大青楼来的头牌足有十三位,这群妹子有清倌人,也有红倌人,名气也有上下,但多半都是见过面的,而且她们聚在一起时也不怎么会撕逼,毕竟……
大家都是体面人,撕来撕去传出去的话,岂不跌份?影响身价的事情,这群人精是不会干的。
这十三位早已相互打过了招呼,眼下分成几个小圈子,各自聚在几个雅间聊天叙旧,一边听着丫鬟们汇报隔壁的战况。
“前番听说那位花千总战瓦剌,奴家听得心惊肉跳,尚觉得这位必定是个凶狠残暴之人,可今日一见,却觉传闻太过于荒谬,还是眼见为实的好啊。”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轻摇小扇,慢条斯理的评价着花满楼。
“便只是听传闻,这花千总也不见得暴虐吧?”一个紫衣妹子微笑道:“所谓百善孝为先,能在父亲出使前赋诗一首,期盼他早些归来的人,怎会是残虐之辈,只是……”
这女子忽然掩口轻笑:“单凭这首打油咏雪诗,大差不差就能确定他那日送别做的定是那首《山中送爹》,所以若说才气他是有的,可这才气貌似有些歪呢。”
几个人会心一笑,接着另一个女子笑道:“歪才也是才,苏姐姐莫非是觉得他粗鄙?可我倒是觉得,单从方才那临机应变来看,花千总比那聂翰林要高出不止一筹,便是粗鄙,只怕也是他装出来的。”
那苏姐姐笑道:“非是觉得他粗鄙,千总是个妙人,反观那聂翰林,倒有些气量狭小了。”
青衣女子点头道:“聂翰林文采出众,可举凡文才出众者,或被人捧高后便沾沾自喜,自认独步天下,却不知天外有天……”
说到这儿,一个小丫头从外间跑进来道:“巧巧姐,该登台了。”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那位粉衣女子应了一声,正待站起身时,那苏姐姐却拉了她一把,笑道:“妹妹先等等,哪有你这般被人一呼唤便出去的?”
这便是青楼妹子惯用的套路了,架子需要端着的时候必须端着,没个‘千呼万唤’跑出去的话不掉价么?
那巧巧却是温和一笑:“我可比不得姐姐这般出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况便是为了瞧瞧那花千总,早出去一刻又有何妨?”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京师青楼多如牛毛,名妓也如过江之鲫,而论及咖位的话,今日到场的十三位巧巧是排在最末尾的——歌艺她占优,这是天赋,可文才之类的东西要靠时间积淀,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跟哪儿积淀去?这就是巧巧不占优的地方了。
她说完后便捧起琵琶,冲其他几位福了福身出门了,独留三位名妓面面相觑:“为了瞧花千总?”
……
花千总此时还在走廊站着呢,原想亮个相就进门,可听得有名妓到场内间的戚氏兄弟已经跑出来了,二人勾肩搭背一左一右站在花满楼旁边,然后开始窃窃私语:“贤弟喜好哪种女子?”
花满楼还没答话,戚鹏飞便开始喋喋不休了:“依为兄看,这女子嘛,还是要稍稍高挑一些的好,且不能太瘦弱。”
另一边的戚鹏武立刻赞同:“是极是极,譬如那扬州瘦马,斧凿痕迹太强,仿似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风一吹便倒了,打上一拳也能哭好久,可谓是让人心烦之极……”
“没错没错,单看那脸,白的和鬼似的,这半夜醒来一眼瞧过去,岂不吓人?”
“对啊,而且瘦马……啧,身上没二两肉,干巴巴的仿似排骨成了精,贤弟这般龙精虎猛的,榻上她也扛不住不是?”
“所以依着为兄看,女人还是得找能陪贤弟这般的英雄少年纵横疆场的,是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让花满楼目瞪口呆:这不是诗会么?怎么这二位一出来,几句话没说完自己就有种逛窑子的既视感?
便在此时,那巧巧抱着琵琶从二楼走廊缓缓走出,花满楼三人举目望去,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戚氏兄弟眼睛瞬间就直了,而花满楼也不由得暗暗点点头。
我见犹怜啊!
只是……
您二位刚刚说啥来着?批判了半晌这种娇滴滴的妹子,结果人家一出现你们就一副猪哥相,这样真的好么?
119.岂曰无衣?
这年头的审美观偏向于细眉细眼温柔婉约型的美女,如唐寅的仕女图里那群妹子一般,一个个娇滴滴、病歪歪,楚楚可怜。
这巧巧从容貌上来说,虽算不得是那种标准的仕女,但容貌清丽、秋波朦胧,似颦非颦、眼含薄泪,颇有点西子捧心之态,因此这一亮相在短暂的安静后,整个雨竹轩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这位便是戚鹏飞说的那种,打一拳能哭好久的妹子了。
所谓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种娇滴滴含羞带怯的妹子是花满楼前世不常见的。
但见她一身粉衣,轻施粉黛,脑袋上仅有一支发钗,虽然看似简单,可整个人瞧着颇有些灵性,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看得入神。
巧巧从走廊缓缓踱出后,视线扫了一圈后便落在了花满楼身上,她微微一笑,冲花满楼福了福身,随即举步下阶梯往高台上走去。
这个空档花满楼两侧的猪哥也缓过神了,俩人干咳一声,继续调整情绪蛊惑花满楼:“啊……嗯,就这样的,你看,走两步都慢慢悠悠,急死个人……”
“兄长说的有道理,贤弟你看,就这身板儿也不好生养不是?”
花满楼顿时就一头黑线:人家卖艺的,你跟这儿论生养是不是有点太不着调了?
巧巧上台后,也不说话,径自坐在台中央那张早备好的椅子上,稍稍调了调音后玉指轻弹轮拨,那琴声如泉水叮咚,如空谷幽兰,响彻大堂。
举凡能成头牌者,除了容貌、才情外,多半也是有自己的得意技的,巧巧便是以琴歌制胜的清倌人了。
只是……
一听这曲调,台下的才子们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甚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花满楼不懂这年头的音乐,在这方面他和文盲没啥两样,见下面的人这样,他还打算问问戚鹏飞那妹子是不是弹错了啥的,可还没开口,巧巧的歌声已经传来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花满楼:很好,懂了。
这不是秦风么?
《秦风·无衣》是秦地人民抗击西戎入侵者的军中战歌,传颂千百年依然让天朝人心潮澎湃,然而……
不论是《毛诗序》还是汉唐儒家疏注,都以为这首《无衣》是讽刺秦庄公好战,直到宋朝大儒朱熹重做注解,才有了‘英壮迈往,非唐人《出塞》诸诗所能及’的豪气。
幸运的是,这世界也有人对《无衣》正名,大赵也普遍认为此篇乃是秦民敌王所忾,可问题在于……
诗会上为何忽然唱战歌啊?
巧巧的歌声萦绕在大堂内,说绕梁三日不绝也不过分,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可台下的杂音却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听不清她的歌声了。
不得不说,青楼女子想成为头牌并坐稳位置,那么价值观也必定要与客户们,也就是文人墨客的三观吻合,否则三句半没聊完就吵起来,猜猜以后还会有谁捧她的场?
因此,在诗会这种地方唱战歌属实有些不着调,而且颇有些自毁身价的意思,这让许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当你的头牌不香吗?非要作死?
而场中对巧巧这作死行为点赞的也不是没有,比如女扮男装的叶公子就是一位,她微笑着点头轻声赞叹:“奇女子啊!”
还比如花满楼也是一位,不过他单纯的是在感叹这妹子唱得好来着,而且打算将之引进西山卫当卫歌来着……
歌很短,不多时巧巧就停下了,但台下根本没有人赞美欢呼,只是一片议论声。
巧巧也不管台下的议论,她抬头看着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此曲独献给公子,公子可还满意?”
这话一出,全场就都安静了。
大伙都想起来了,人家有言在先,谁出了足以传唱的诗词就为谁献上一曲,花满楼是武官,那唱《无衣》好像也没毛病?
可大伙心里这一股郁郁之气是怎么回事?
花满楼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见全场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便略微尴尬道:“哦,满意,很……满意。”
巧巧笑道:“公子献普渡,战瓦剌,保大同不失,扬大赵国威使鞑子不敢轻犯,便是奴家这等人也敬服不已。早想见见公子促膝长谈一番,可一直缘悭一面,今日算是借着贾公子的光遇见了公子,不知……”
说到这儿巧巧垂下眼睑,脸颊一片潮红:“可否邀请公子,畅谈一番?”
花满楼一愣:这年头的妹子……有这么大胆么?虽然是青楼的妹子吧,可她也是个妹子不是?
花满楼还没答话,一旁的戚鹏飞却先急了,他吼道:“我也会打仗,也能……那个打瓦剌,我和你谈行不行?”
戚鹏武也应和道:“对对对,我们兄弟陪你谈,花贤弟很忙的!”
巧巧被这两人吓了一跳,正待想办法糊弄一下时,忽然有人喊道:“今日诗会,为何巧巧姑娘如此煞风景?”
“正是,诗会诗会,不谈诗却说战,这却是何故?”
“你想攀附那花满楼自去攀附便是,何必来此丢人现眼?”
巧巧连忙道:“我……我没有……只是我是大同人氏……”
她一个人的声音属实太小,而台下一群读书人阴阳怪气,怎压得住?
花满楼看着楼下这些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巧巧貌似是犯了众怒。
且先不说她是出于何种心思在这种场合唱秦风,哪怕是她发乎于心的想感谢自己,可读书人并不认这一套。在别的场合还好说,可在这种文人圈儿的场合下,她单独邀请一个武官,而且是以战事为由,这属实有些过分,这就好比……
嗯,好比捧的好好的女神跟着高富帅跑了,换谁来谁不生气?
而且还外加两个搅局的货在一旁煞风景,这俩刚刚的话语搞得真和窑子里抢姑娘一般,你说这群自号风雅的读书人能不急眼么?
瞬间整个雨竹轩里骂声一片,原本被花满楼化解的敌意,顷刻间又满槽了。
巧巧站在台上,此时已经急的满眼泪花了,她不知所措的说着:“我……真的是大同人氏,故土……父老因花公子而存留……”
可是都这时候了,谁还听她解释?
120.没啥意思,纯骂人
不知为何,看着下面的乱象,花满楼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巧巧站在台上手足无措,贾宜修和顾兴怀掩面叹息,聂远途面露阴冷笑容,以及……
一群所谓的才子目露凶光,指着台上那楚楚可怜的女孩或大放厥词,或人身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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