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这事儿当初只在小范围内传播,而此时为免泄密,参与研究的除几位军方大佬、内阁、厂卫外,也就只有六部尚书了,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淮安伯。
也就是说,淮安伯便是这次出使鞑靼的正使了。
名义上,大赵此次是问责于脱脱不花,并商讨诸如战马换战俘之类的事情,实则是给鞑靼人挖个深坑,用一把软刀子将他们废掉。
介于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皇帝忙于国事没能再去和花满楼唠嗑求计之故,这两日淮安伯在陪花满楼聊天的同时,时不时就问问他有关推恩令的细节问题,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独到的想法。
而花满楼自是不会提防自家老爹,有的没的说了一堆:比如,暗中联系脱脱不花的三个儿子,许以重利;暗中联系一些对脱脱不花不满的部落,鼓动其暗中转投脱脱不花儿子门下;在某些部族散播谣言,谎称脱脱不花对他们不满;暗中刺杀一些重要将领,嫁祸于一些忠诚的部落……
综合一下便是:遣使、用间、暗杀、拉拢、排挤……等。
不得不说,这一系列的套路还是国朝人玩的最为顺溜,且天朝外交使节可谓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狼灭。
自苏秦、张仪这些纵横家起,有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有三国时的各种游说,乃至唐朝时都有个狠人一人灭一国——没错,这家伙又是王家的狠人,叫王玄策,这位爷最高的官职是从五品下的朝议大夫,《唐书》中都没他的传记,可他干的事儿……
简单的说吧,他初次出使中天竺大概是个翻译,二次出使才是正使,可王玄策有点倒霉,他走半道上中天竺国王就被人篡位了……
这新国王阿罗那顺对唐帝国采取敌视态度,居然派了两千士兵伏击使团,可能是看上了王玄策带给各国的礼物吧,将使团杀了个七零八散,王也被俘。
王大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然后……
然后自中天竺逃出后就去各国借兵了:先是尼泊尔的七千骑兵,然后是松赞的干部千二百精骑,接着附近想在大唐和吐蕃面前表现的小国也纷纷借兵,王大使就带着这七拼八凑的一万人,打败中天竺十万大军将之灭国了……
灭了啊……
灭了这还没完,国王阿罗那顺逃到东天竺,找东天竺国王尸鸠摩借兵妄图反攻,王玄策一看,嘿,这还有个青皮呢?
于是接着打,不单单打散阿罗那顺残部,活捉这位篡位的国王,还打算继续东进灭了东天竺,东天竺国王尸鸠摩吓得又是赔款又是道歉,这才让王罢了手,然后就此带着俘虏阿罗那顺回国了。
喏,一个使臣灭了一国,这难道不狠?
当时李二陛下听说这事儿后万分惊喜,封王玄策朝议大夫——可能是李二陛下觉得这功绩也就那样,毕竟大唐强盛啊,你想西突厥被打跑后都能在更西边站住脚,最后变成了奥斯曼土耳其这种奇葩帝国,足见大唐有多牛批:灭个中天竺这种小国估摸着都不好意思跟凌渊阁那群人打招呼,所以王玄策这种牛人到最后还是个从五品下……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王家的文人大多都喜欢干点武将的事儿,一言不合暴脾气上来就灭人家国……咳,跑偏题了。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天朝人玩纵横玩外交啥的,那是血统,是天赋,有花满楼开了个头后,光兴朝这些大佬岂是吃素的?
分分钟他们就学会根据草原各部首领的性格、人际关系、喜好之类的特征开始下药了:贪财的送礼、暴躁的挑拨、胆小的威胁,并着重分析了脱脱不花的三个儿子,打算分别游说他们,暗中册封可汗,汗号、大印、诏书一应俱全,真的不能在真……
……
花满楼是晚饭时知道这事儿的,淮安伯刚刚开口他顿时就急了:“不是,陛下怎么尽可着一家子坑啊?前番刚刚让我去怼瓦剌人,这次就让您去出使鞑靼?”
花满楼忽然就对那还‘没见过面’的光兴皇帝不满了:你不是仁厚么?仁厚就欺负老实人?
“混账话!”淮安伯狠狠的瞪了花满楼一眼,然后才道:“出使鞑靼事关重大,为父深得陛下信任才有这么个差事,什么叫坑?”
花满楼苦着脸道:“信任归信任,可……出使危险啊,蛮夷不讲武德的……”
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事儿便是中天竺那位篡位国王都没犯忌讳,但也不照样将王玄策扣押了么?还有匈奴人,愣是让苏武放了好多年羊……
所以说,嘴贱是要付出代价的,自己要是不扯什么推恩令,又怎会让亲爹出使?
继承了前身的身份后,花满楼就不得不认这个爹,而且虽然淮安伯在人前对花满楼吆五喝六,但独处时绝对是一等一的慈父,尤其是最近花满楼开始崭露头角后,淮安伯几乎是任何事都顺着他……
所以花满楼是真不想让淮安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而听得花满楼的话后,淮安伯也没训斥他,只是道:“而今你出息了,爹心中一直悬着的心事也就没了,此番出使哪怕有了什么不测,陛下看在这事儿上也会厚待于你……”
花满楼忽然就觉得鼻子一酸。
他打断淮安伯的话道:“要不,我也一起去?”
淮安伯眼睛一瞪:“胡闹!不说这些了,吃饭!”
花满楼兀自不死心:“策略是我提出的吧?最近爹问起的时候,我还特地从玄武卫调来了大批资料研究了一下鞑靼的情况,跟着去的话总会有些用吧?”
淮安伯嗤笑道:“屁用!给老子好好呆在京中,哪儿都别想去!”
101.对外就说是走火
这年头,爹要是蛮不讲理起来,那做儿子的绝对一点办法都没有。
花满楼为此想过要去找应国公,找赵大叔聊聊,可又如何聊才能让皇帝换人啊?圣旨已经下了,那就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消息——除非自家老爹病了或者挂了。
在么就是鞑靼一夜间不存在,或者花满楼有更好的法子让光兴皇帝改变对鞑靼的策略——推恩令实在太香了,连内阁三位大学士都觉得这是阴损……这是谋国之策,花满楼又上哪儿去找个更好的法子?
嘴贱惹祸患,大意失亲爹啊……
啥?你说出使没那么危险?
普通的出使当然不会有大问题,尤其是在大赵大胜鞑靼后,脱脱不花此时估摸着正焦头烂额呢,毕竟此战大败后绝对会影响他的实力和影响力,现在对大赵太强硬实属不智。
可这次淮安伯是出去搞事儿的啊,万一有个万一,那可就真回不来了!而且脱脱不花此时正恼羞成怒呢,真让自家老爹去贝加尔湖放羊咋办?而且得亏这年头还没土豆……
要不……
出使的前两天想办法给自家老爹灌点泻药啥的,让他起不来床?
这法子挺安全,而且还合理合法:没出门听到草原二字都水土不服了,那出门岂不是更糟?而且你光兴皇帝不是仁厚么,总不能自打自脸仁厚到送个拉肚子到虚脱的臣子去草原上送死吧?
可转眼瞧见自家老爹鬓角的白发后,花满楼就打消了这主意:淮安伯成家晚,现在已经快半百了,一通猛药下去的话,估摸着真的能丢多半条命……
那断条腿?
可如何让一个当朝实权伯爵发生意外,而且还恰好就只断了条腿?总不能自己抄着棍子打吧?一棍下去没准淮安伯没事儿,自己却背上个大不孝的锅——轻则弃市,重则凌迟啊……
花满楼满脑子都充斥着这些念头,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目露凶光,而淮安伯却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道:“你莫要瞎想,为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什么场面没见过?若还要你操心的话,为父这些年真就白活了。”
花满楼撇撇嘴:“哦……”
合着您老这些年啥都没干,光吃盐了?
……
使团两天后出发,花满楼好说歹说淮安伯都不让他跟着,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申请将打过瓦剌的三百少年兵——如今已经是骑兵的西山卫加入了使团作为淮安伯的亲卫。
当然,场面上不可能这么说,他的原话是:“此举是为了检验和测试西山造在草原上的适应力,为下一步改良火铳提供理论支持和数据基础,并校验火铳在草原上的稳定性和安全性,为吾皇日后放马北海做前瞻性工作……”
这一通话是通过应国公转述给光兴皇帝的,光兴皇帝听到放马北海还很是感慨了一会儿来着:初次见花满楼时这家伙就说过茫茫草场就是皇帝的放马场这个话,此时再次听到后,光兴皇帝认为这是花满楼不忘初心的表现……
他还回顾左右叹息:“如花满楼这般的少年,实在不多见啊!”
喏,这就是滤镜效果,好感度高的话干啥都对,负好感度的话呼吸都是错——比如光兴皇帝最近看三千营就怎么都不顺眼,哪怕三千营最近已经开始刻苦操练了……
应国公非常怀疑花满楼是为了他爹才这么安排的,毕竟西山那边听说光子弹就准备了足有两万发,普渡三千枚——且不说测试用不用这么多火器吧,就凭这火力,估摸着能把一些中型部落犁两遍还有余……
但知道归知道,说不说就是两回事了。
毕竟这事儿称得上是孝顺,且花满楼已经被应国公偷偷视作女婿了——岳父也是父对不对?未来自己若是有个出使啊、出征啊,花满楼他好意思不给自己加点料?
而内阁的老三位也对此不予置评:一来西山卫和朝廷并没有啥瓜葛,便是出动也不需国库出钱;二来他们不懂火器,或许人家就需要实际测试呢?三来他们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儿就驳淮安伯的面子,毕竟出使确实是比较凶险的,多带点人也保险不是?
所以花满楼愣是以一个扯淡理由将三百少年兵和黄子超塞进了出使队伍,出发的当天不知情的人还当淮安伯是要去哪儿平叛呢……
花满楼足足将淮安伯送出五十里外,一路上他都在和黄子超面授机宜:“黄兄啊,我爹的老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记住,此次你的任务就是牢牢的护在我爹身边……”
黄子超一脸坚毅:“千总放心,标下誓死保护伯爷,任何想对伯爷动手的人都得先从标下尸体上跨过去!”
花满楼无语道:“我说你这……你就不会换个思路么?非得生啊死啊的?”
黄子超愕然道:“千总的意思是?”
花满楼瞧了瞧后方拉着普渡的大车,嘿嘿一笑:“到了草原,旁的不说吧,先随便往空地上丢那么一两百枚普渡,懂?”
黄子超愣了一会儿才道:“呃……这却是何故?”
花满楼微笑道:“对外就说在测试新版本普渡的威力,实际上则是示威,懂我的意思吧?”
黄子超似有所悟:“千总的意思是,先吓唬吓唬草原人?”
花满楼嘿嘿一笑:“明白就好。接下来,每次扎营都随便往外丢那么一两枚,尤其是营帐外比较适合窥探的地方,对外就说是在吓唬狼群,使其不敢接近营地,最后么……”
花满楼低声道:“倘若在议事的时候,若有对我爹不太恭敬的人,找个机灵点的少年对他放那么一铳,但切记不要打到他,对外就说是走火……”
黄子超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悟透了,随后举一反三道:“那若有人挑衅,就如今次打瓦剌人一般,约他们打一场?”
花满楼乐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善,就这么干!此次有了马,场地又没了限制,待得少年们习惯了马上射击和控马后,不妨玩玩他们蒙人的风筝战,也让他们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射!”
“标下定不负使命!”
102.山中送爹
对于三百少年兵,花满楼也有所交代。
这些少年们,虽然经过了训练,也经过和瓦剌的厮杀,但他们骨子里还是淳朴而纯良的农户子弟,他们将花满楼视作恩人,而非长官——哪怕花满楼几次纠正,表面上他们确实是服了,可实际上他们对待花满楼的态度真的和亲爹没啥区别。
少年们虽然还是不甚了解火器对于大赵的意义,但他们看得出来,有了手上的家伙,那么他们绝对是大赵首屈一指的精兵——出城的时候,百姓们的欢呼、五城兵马司以及和他们一起出发的禁军那羡慕的眼神让他们自豪不已,也初步意识到了什么是荣耀,所以此时随淮安伯出使他们根本没有害怕或者忧虑,而是一个个挺胸抬头战意昂扬。
花满楼却没有他们这般乐观,因为他知道,这次出使不出事儿则以,若出事的话,只怕真就有人回不来了。
目光复杂的环视一圈,花满楼扬声道:“我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军人就该不怕苦不怕累……嗯,这些你们都听得不爱听了。可是,你们有想过为什么吗?”
三百道目光注视着花满楼,静静地等着答案。
“有人说,当兵是为了吃口皇粮……行吧,这些都算对。”在一群人愕然的目光里,花满楼继续道:“没错啊,人都要吃饭,都要生存,大伙都拖家带口,饭都吃不饱的话,说别的有用吗?”
“还有人说,当兵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花满楼继续道:“没错,这也没问题。毕竟当兵是要和鞑子、和倭寇、和蛮子厮杀的,大伙为了这个命都拼了,还当不得封妻荫子?”
“但是!”花满楼提高了声音:“在旁人那里是这样,可在你们这里得多一些东西,多一些能让你们能为之自豪,为之骄傲的东西!出京的时候,有百姓对你们作揖,对不对?还有商人给你们奉水,有没有?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这事儿是真的。
连花满楼自己都没想到,背着火铳的少年们一出现就有人拱手作揖,奉茶端水,甚至还有对母子叩头来着——大赵的军人可不似前世的军人,军民鱼水一家亲。
那么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儿呢?
花满楼寻思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草原人和汉人的恩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自己这支队伍不单单打出了威风,打出了气概,同时他们不似卫所兵痞和玄武卫流氓,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百姓们相信,有这些人在,那么自己在京中绝对会安全许多,故此他们对少年兵们自然有所表示。
实际上,少年们对此也感慨不已,虽然他们可能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百姓们的崇敬也让他们无比骄傲:说到底,人是需要有荣耀感的,这是精神上的满足。
听得花满楼这么说,少年们一个个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而花满楼则心中大慰:没白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啊!
“话不多说,这些事情你们自己想吧。待得此次任务结束回来后,我自会给你们请功。但还是那句话,这次出去或许有麻烦,或许有危险,谁若是不乐意或者害怕了,就此站出来,我不责怪!可若是出去了,谁他娘的敢在外面丢人败兴的话,自己抹脖子别回来了!”花满楼吼道:“有没有不想去的?”
“没有!”三百人的吼声震天,引得前方的护卫禁军频频侧目。
花满楼点点头,嘱咐黄子超将人带到一边休息,自己则走到了淮安伯车架旁。
“你说的这些……也是你在赌场寻思的?”不待花满楼开口,淮安伯便面色古怪的看着他问。
花满楼险些一口气呛死,但解释又没得解释,只得顺口胡诌:“对啊,凝聚军心什么的,就……就宛若那什么,不能光看输赢多少钱,小赢和大赢本质上获得的乐子差不多,因此物质的刺激必要,但也得考虑心里的感受啥的……”
淮安伯也没深究,只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是要看这辈子最后一眼那般:“行了,回去吧,往后照顾好自己。”
这是淮安伯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对花满楼说的最软的一句话,即便平淡,但也饱含着这位老父亲的不舍和关心。
花满楼勉强笑了笑,总觉得这种送别他非常不习惯,便强行岔开话题道:“儿听说……那什么,送别都要折柳,还要作诗啥的……不过此地貌似没柳树,要不作个诗?”
柳喻留,折柳插在送别的人车马上比喻不舍,比如唐朝时灞桥折柳这事儿就挺有名,因为灞桥是长安东去的必经之路,所以一般送人都送到这儿,这就使得灞桥的柳树倒了血霉,长一茬就得被掐一茬……
淮安伯忽然乐了:“往日里让你读书都难,今日你居然要作诗?莫闹,传出去旁人不得笑死?”
原本是想开个玩笑,而听得淮安伯这么说,认定要走文人路线的花满楼忽然就不乐意了:“爹,书读的不在多,而在于精。往日里被爹揍了后,我莫非没在书房读书?读书嘛,读着读着也就会了……”
淮安伯气笑了:“行,那你作诗为父听听,若是不好,为父继续抽你,你便继续读书罢!”
花满楼干咳两声,开始‘作诗’了:“山中相送罢,日暮掩门扉……”
这年头崇文鄙武,淮安伯虽是武勋吧,但到底是有读过私塾的,品鉴能力只是会有那么些,因此听得这两句他就不由得抽了口冷气:“嘶……这……这是你作的?”
王维这首《山中送别》的着眼点不在于送行时的话别场面、惜别情怀,而是一个罢字一笔带过,转而写回家后的场景。因此,前两句虽平淡,但寓别情于行间,见离愁于字里,一个掩柴扉耐人寻味之极……
不过花满楼不住柴屋,为了应景儿,只得改成门扉。
听得淮安伯问,花满楼傲然笑道:“不然呢?”
淮安伯再次深深的看了自家这最近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一眼:“……下半阙呢?”
“明年春草绿,亲爹归不归?嗯,这首诗叫《山中送爹》。”
“……孽子!受死吧!”
不得不说,诗是好诗,就是最后一句有点煞风景,一下子将整个气氛破坏的淋漓尽致,整首诗都变得无比的瞎,所以……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大使忽然变得暴虐起来,飞身给了亲儿子两鞭腿,接着便愤愤然起行了……
103.为何就不好好学学物理化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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