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联系玄武卫、东厂，着其派人往辽东方向探查，若有变故，尽快将消息送回！”
“是！”
“持我令牌，前往天津水师，着其尽快备战！”
“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西山上下瞬间忙乱成一团。
事实上，花满楼读完信后就意识到自家亲爹和黄子超、宋杰以及一众少年兵的命就在自己手上……或者说，就在于京师战事解决完毕的速度上，若京师这边的速度快，那么自己自是可以带人前往兰州府将土默特狠狠削一顿，而若是京师这边的战事陷入泥潭，那么自家亲爹自然是有死无生。
啥？你说益端王看重花满楼，所以不会对他亲爹下手？
别傻了，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随便哪儿飞来一支流矢都能要了人的命。更何况，今次打的还是土默特，这群蛮夷八成不会对淮安伯手下留情。
再者么，依着淮安伯的脾气，他怎可能在城破时束手就擒？一句‘死守兰州府’已经代表了他的决心了。
自古以来，城在人在、与城皆亡的官将不在少数，这事儿在后世许多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城还能夺回来，可人没了就真没了不是？
但有些时候事情不能总依着表面的功利来看，哪怕刨除气节和大义这样的精神吧，主官见战事落了下风就跑的话，下面的士兵该如何？百姓又该如何？
因此，知道自家亲爹脾气的花满楼此刻心急如焚，只想尽快平息了尚不知任何情况的辽东叛乱后，帅兵前往兰州府支援。
然而……
“报！”
花满楼正在西山卫大堂内焦虑的分析如今的状况时，早些时候派去京师玄武卫那边打问淮安伯消息的少年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急促的说道：“伯爷，不好啦！京师被围了啊！”
花满楼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详细什么状况？”
那少年稍稍喘了口气后详细汇报道：“伯爷，属下早间前往京师打探老伯爷的消息，可还未到京师便听得一阵阵喊杀声，属下便藏起马摸过去瞧了瞧，但见一支人马正在攻打城门……”
花满楼心一沉，连忙问道：“打的可是辽东军的旗帜？”
少年点头道：“正是！”
花满楼又问道：“京师情况如何？大概有多少人在攻城？三大营的人可有支援？”
“呃……”少年苦笑道：“伯爷，城下都是乱军，属下一时也看不出有多少人，更不知三大营到底如何了，只是见那些人攻城甚急，于是便立刻回来报信儿了……”
花满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道：“好，你且下去休息吧。”
“是。”
从如今的状况看，彭广的消息还是慢了一步，辽东军已经打到京师了——这是最坏的状况。
昨日尚有京师往来西山的人，但今日辽东军攻城京师竟然没有派人来西山送信求援，这说明辽东军是突袭而至，有心算无心下切断了京师通往外界的所有消息。
也就是说，很可能三大营那边也没收到消息，并且辽东军的想法应该是乘着各方尚未反应过来前先攻破京师，那如此一来自己的支援就相当重要了。
花满楼正这么分析着，忽然又有人冲了进来：“花伯爷！辽东卫反了啊！”
花满楼愕然抬头，但见来人披头散发满脸污血，进门后嚎了一嗓子后便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你是……刘参将？”花满楼懵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
此人正是神机营参将刘嘉年，黄子超曾经的顶头上司，因为神机营和西山卫关系良好的缘故，刘参将没少来西山取经……或者说巴结花满楼，所以花满楼自是认得他。
而认出是这家伙后，花满楼心中又是一沉，他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刘参将吼道：“神机营什么情况？你为何在这里？”
刘参将泪水涟涟而下，语不成句：“被袭营了啊……昨日还好好的，末将晚间还嘱咐下面说尽管如今天下太平，但也要注意警备，可……今日二更时分忽然就被袭营了啊，到处都是反贼，还有……还有女真人……”
花满楼心中又是一惊：“女真人？你的意思是，辽东军和女真人勾结，然后杀到了京师？”
“是……是，若非是女真骑兵，神机营何以败的那么惨？只有末将杀出了重围，想去京师求救，可京师外也到处是辽东卫……”刘嘉年委顿在地，哭的宛若个四十来岁的孩子。
可花满楼见他这样，心中愈发烦闷，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咆哮道：“尔等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结果就这？陛下养着尔等就是为了吃干饭？你……你……”
吼到一半，花满楼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如今西山的火器刨除一些比较特殊的诸如飞艇、巨炮这些东西外，西山有的神机营也都有，所以理论上讲神机营应该是除西山外大赵最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可如今尚未开战就被人家端了，这……
一瞬间花满楼就是一身冷汗：“你先别忙着哭，神机营被袭营后，火器呢？火器有没有落在辽东军手里？”
刘参将抹着眼泪道：“末将……末将见势不对便嘱咐人在火器仓库放了一把火，叛军得到的应该不多……”
花满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他一脚踹开刘嘉年，朝外面咆哮道：“来人，传令！基诺夫小队全体升空，往京师方向一路探查，给我摸清楚辽东军的状况！”
“侦查连全体出动，探查五军营和三千营的动静！若是其余两营也被袭击，且遇到了他们的残军，嘱咐他们往西山方向靠拢！”
“封锁西山所有要道，拦住一切想进西山的人！”
花满楼原以为辽东军攻打京师是最坏的状况了，却不曾想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倘若三大营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亦或者是尽数别打散，那么凭着自己西山卫剩下的这三千多号人，能退贼否？
若是不能退，自家亲爹……
还有救么？
552.亡赵必花
接下来的时间里，尽管心急如焚，但花满楼依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逐条逐条的将各方收集而来的消息一一汇总，以期望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楚辽东卫的状况和兵力部署，以及他们目前的作战目的。
而随着消息慢慢的收拢回来，花满楼这才算是搞清楚了辽东那边所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辽东之乱数日前……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从辽蓟总兵姚子杰上位开始。
姚子杰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在许多人眼中，姚总兵爱兵如子，性格豪爽，不贪财好色，可谓……
是个怪人？
没错，就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确实实是个怪人，因为卫所制度下将领们多半都是将下面的士兵视作私奴，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屡见不鲜，便是厚道些的也从未拿这些大头兵当个人，偶尔给点小恩小惠都算是稀罕事儿。
可姚子杰不一样，他上位后就将从潜规则上他该拿的那部分尽数分给了下面的人，人人有份，并且惩办过几个做得特别过分的中级军官，甚至还会自掏腰包补贴给一些特别困难的士兵家庭。
这种拉拢人心的手段复杂不？
再简单不过了，花满楼都会，甚至比他做的更好，不然西山上下将花满楼奉若神明呢？
可姚子杰就凭着这一手……或者说凭着益端王财力的支持，在数年间掌控了辽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不仅如此，姚子杰还惩治过一些奸商，因为吧，这群人属实将女真人坑的够呛。
这一时段的女真人在做什么呢？
挖人参，打猎，至少建州女真就是这样的。
人参这玩意，不管是放在女真部还是放在高丽那边，基本上用处都不大。可大赵的消费市场大啊，且天朝人一直视人参为宝贝来着，所以这就产生了买卖。
有买卖就有奸商，这群奸商和异族交易的时候往往是无所不用其极，对此鞑靼和瓦剌很有些话要和女真聊聊，比如：为何买到的盐巴里总掺着沙子，为何中原的高级布匹丝绸总和卖到草原的不一样，以及为何他们视作高级品的皮货、药材在商贾嘴里往往一文不值。
反正不管怎么着吧，姚子杰惩治了这群奸商后就和女真部牵上了线，建立了友谊，数次来往后姚子杰不仅仅成功的被女真奉为座上宾，成为了他们销售皮货和人参的代理，甚至女真部还帮他处理过一些事情，比如光兴十年鞑靼几个部落于辽东劫掠时，女真人就曾和辽东卫并肩作战过。
总之，姚子杰就凭着这些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小动作掌控了整个辽东，为的却只是替曾经的救命恩人益端王在起兵时出一把力，仅此而已。
但是么……
用益端王的话说，变数来了。
大同之战前光兴皇帝就动过改革兵制一事，而后花满楼在平倭时将东南六省卫所以大魄力改制成为水师后将之变成了现实。平倭归来后，不管是光兴皇帝还是朝中都看到了改革兵制的好处，是以九边就成了下一个改革的目标，但这事儿却足以让姚子杰这些年在辽东的布置功亏一篑了。
因此，姚子杰一边用各种借口拖延兵制改革，一边秘密和益端王联系，告诉他事态紧急不能不动，毕竟……
兵制改革受到冲击最大的是中层军官，可他姚子杰是通过中层军官掌控全军的，而一旦将这些人撸下去或者调离，他还怎么掌控辽东这些卫所？
并且么，换上一批新士兵的话，他再难以相同的手段来邀买人心——改革后可就不是卫所制了，而是募兵制。
也就是说，到时候兵可就真是朝廷的了，军饷也是朝廷发，而非是他随便吐出一点就能收买的，这件事很严重，并且……
这件事就是真正让益端王不惜铤而走险，在京师刺杀光兴皇帝的主要原因了。
而当益端王决心起兵后，姚子杰接到信儿就响应了，并且他用了一个很提神醒脑的理由：兵谏。
啥是个兵谏呢？
以兵变上谏，力求皇帝撤回对士兵的不公道旨意。
那为啥要兵谏呢？
因为姚子杰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朝廷要改革兵制，而改革兵制后，现有的老弱都将开除军籍，并且一文钱都不给，压根不管大伙的死活。
那么作为一个爱兵如子的将军，是不是该带着所有崇拜他将他视作再生父母的士兵一起上谏呢？
本就对改革兵制相当抵触的中层军官自是会响应这事儿，而下面的士兵们因为信息滞后……甚至是因为军官们刻意封锁消息以及到处鼓吹朝廷卸磨杀驴而义愤填膺，又见爱兵如子的姚子杰都要上谏，所以压根就没人怀疑他们联手撒的这个谎，于是乎……
花满楼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改革军制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姚子杰的谏言书上以‘奸佞’、‘小人’、‘寡恩刻薄’等字眼形容花满楼，并且将他斥为国贼，因为他这么胡搞瞎搞会让大赵无人再守边境，还说亡赵必花……
不得不说，花满楼收到这消息的时候真真儿的气得够呛。
总之，姚子杰起兵后，广宁卫、盖州卫、建州卫、沈阳卫等八个卫所皆尽兵变，他们先封了路切断了辽东至京师的所有信息渠道，随后胁迫所有地方官同他们一起上谏，有不从者即刻斩杀。
事起突然，待得永平府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军已经集结，杀到永平城下了……
昨日午时左右，辽东军抵达京师以北四十里处安营扎寨，经过一个下午的修整，入夜后辽东卫便借着夜色一举冲散了三大营。
没错，八个卫所，哪怕是缩水的卫所也有足足三万余边军，而且还有前来帮助朋友上谏的女真部，所以猝不及防下久疏战阵的三大营一瞬间就全乱了。
而辽东军却并未就此停歇，他们在袭营前就封锁了三大营通往京师的路，并且成功的将前往京师报信的人杀退，随即再次集结后于凌晨时兵临京师城下，然后在天亮后发起了两次试探性的攻城战，这就是迄今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553.怎么耗？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送回来，花满楼的脸色就越来越黑。
事实上，辽东至永平府一带但凡有那么一两个靠谱的官员，那么兵临城下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毕竟你看，依着大赵以文制武的尿性来说辽蓟总兵是受制于辽东巡抚的，理论上讲姚子杰想要调动任何一支兵马都得经过巡抚的同意。
然而……
这么多年来，姚子杰肯用心向下收买人心，又怎可能不向上攻略？
因此，在事发前姚子杰就以‘鞑靼诸部有异动需要防范’、‘例行操练’等理由调动兵马，使距离京师最远的建州卫、三万卫等卫所同女真部一路向永平府一带移动，而这件事辽东巡抚居然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怀疑，甚至连应有的手续都没办就任由姚子杰随意调动兵马了。
毕竟……
这些年来，辽东巡抚和姚子杰这个辽蓟总兵可谓‘相得益彰’，所以他就压根懒得管军方的事儿，反正银子到手了不是？
巡抚不管，那么下面的人自是不会理会姚子杰的动作，这就使得他几乎是毫无障碍的将兵马转移到了永平府一带。
那么，这么多兵马聚集到永平府，永平知府该过问吧？
可姚子杰拿着的是辽东巡抚批的条子，嘴上说的理由依然是鞑靼诸部有大动作，他将带人前往大宁剿灭——军情紧急，又有巡抚的印信，是以永平知府压根就没太在意，他只在乎鞑靼来不来他的永平府。
那么知府不管，沿途的知县谁又肯管闲事？
所以就这样，姚子杰不但大喇喇的通过的山海关，还将兵马带到了遵化一带。
遵化距离京师已经只有三百余里了，但遵化知县对于这种不同寻常的事情也没有过问——即将年末考评，而考评事关县尊大人年后是否升迁呢，他又怎会节外生枝？
所以，如此大规模的、不同寻常的、以及不和规矩的兵马调动，居然到姚子杰举事那一刻，都没人想着往京师通报一声，反而是远在兰州府的黄子超先打听到了消息，这……
已经不是一句吏治败坏可以总结了。
不仅如此，姚子杰这一路都在大肆收购骡马甚至是毛驴，只求在起事时速度能更快一些，而这件看起来更加不同寻常的事情玄武卫居然也没有过问，稍有怀疑者也被姚子杰以买来押运兵粮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因此，姚子杰起事时已经有了大批的机动力量，而又因为不在乎牲畜的死活，致使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遵化的兵马转移到顺天府一带，还能以此来封锁消息——反正他要的只是一两天的时间差，只要赶在京师反应过来前打散三大营就行。
事情顺利的超乎姚子杰想象，于是乎，遵化知县死在了小妾床上，永平知府被大头朝下塞进了井里，至于辽东巡抚……
辽东巡抚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姚子杰造反的事儿呢。
更让花满楼脸黑的是，三大营的表现属实对不起他们京营的名号。
神机营人数不算多，猝不及防下被辽东诸部和女真部袭营尚还进行了一些零散的还击，还给了刘嘉年放火烧了军火仓库的反应时间，但其他两营被人摸到眼皮底下都没反应过来。
昔日三千营在光兴皇帝视察过后悔不当初，还曾进行过大规模的整风运动，可这时间才过去多久就再次故态复萌，被袭营的前一刻，一群军官尽然在饮酒作乐，丝毫没拿纪律当回事儿。
然后……
然后他们就死在了酒场上。
舍弃辎重粮草轻装朝京师进发的辽东军就此有了大批的粮草和攻城器械，甚至还得到了一小部分火器——当然，因为操作不当这些火器并未给京师造成任何损伤，甚至还炸伤了一群女真人，但东西到底是被人家拿到手了。
“伯爷，我们还发现其实辽东诸卫哪怕不抢三大营，短期内也不缺少粮草。”西山侦察连的‘连长’和花满楼汇报道：“他们购买的骡马属实太多了，自遵化往京师一路疾驰下累死的就够大军三日的口粮。此外，他们还学着草原人那般，在队伍最后赶了一批牛羊，这些也够大军吃一些时日了。”
花满楼闻言眉头已经皱成一团了。
如此看来，姚子杰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花满楼甚至敢保证他还有没冲散三大营的预案，只是不曾想事情居然能顺利到这个地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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