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儒家的最高追求是天下大同,就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那段儿。
可偏偏中间的这几句话拿出来后,居然和西山的状况一模一样——不得不说,这又是让这群读书人三观碎裂的一件事:一千多年来,那么多先贤、那么多儒家弟子都没办到的事情让你花满楼办到了,这让我等圣人门徒情何以堪?
所以这群人其实早就想求教花满楼来着,但又一直不怎么拉的下脸,而如今这举子的这番磊落的话让所有人忽然觉得面前豁然开朗:对啊,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就行了?
不得不说,儒家的某些本事真的不赖,不管怎么做他们都能找到些理由,就连投降都能找到借口,比如‘良禽择木而栖’啊,比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反正怎么说他们都有理。
所以如今丢下脸面去求教又算个啥啊?
526.我特么刚刚说了啥?
严格意义上来说,今日的测试更像是一场产品发布会。
赵仁让人将一些样品带到了现场后,一边将这些样品展示给前来观看的人们一边解说其用途,最后才是马车比拼环节。
匠户们很快就理解了轴承的作用并且都觉得这玩意大有可为,而当那群读书人抵达后,他们甚至刻意的开始赞美赵仁的奇思妙想,越夸越大声,只是在用词上么……
“这个东西好,好哇!”
“嗯,真的很好,很……很厉害!”
“便是鲁班在世也难以造出如此鬼……鬼哭狼嚎的东西吧!”
“就是啊,这得是多……多日能的人才能造出来啊!”
“岂止啊,这就不是人能造出来的东西!”
赵仁:……
花满楼当然也在现场,他听着这些人的赞美后不由得一阵狂笑,然后才摆手道:“行了行了,尔等还是回家多读点书在出来夸人吧,没文化真可怕!”
众人不由得大惭,生怕那群书生笑话他们,可一些人讪讪的望过去后,却发现这群人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并无嘲笑之意。
发布会顺利进行,花满楼也顺便回答了一些有关摩擦力的问题,替那群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的匠户们解惑。
而在这个期间内,那群读书人也只是袖手看着,一言不发。
他们的举动在所有人眼中看来都有点像是挑衅和不屑,于是乎匠户们那边的气氛就渐渐有点浑浊了:怎么着,现实都扔到脸上了,你们居然还不肯承认伯爷教的是学问?
花满楼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打算和这群读书人聊聊了——尽管在他看来,和一群固执己见只认死理儿的人辩论属实有些不理智,可若是放着不管的话,事情会越闹越麻烦。
“你们有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花满楼就愣了,因为这群读书人在他走近的时候便齐齐朝他一礼——标准的弟子礼。
来西山这都一年多快两年了,花满楼还只有去平倭时被这群人如此尊敬的对待过,因此愣了愣后他才茫然道:“你们这是……”
带头的那个举子直起身后,恭敬道:“伯爷,学生有一些事情不甚明了,烦请伯爷解惑。”
花满楼又是一愣:“解惑?”
花满楼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群人又要起什么妖风,毕竟这群人可是桀骜的很,若是真辩论起来的话,他自己还真不一定是人家一合之将——读书人都牙尖嘴利的,说起事情来也是一套一套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可花伯爷是走务实风的,他哪儿会和人争论?
所以……
到底是该让这群匠户将之物理教化一通呢,还是该去光兴皇帝那边儿告点歪状呢?
而就在花满楼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那举子道:“伯爷觉得,天下大同能实现否?”
“……啥玩意?”花满楼被这个问题险些闪着老腰——今日不是来说物理的事儿么?怎的扯哲学上去了?
那举子正色道:“伯爷,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花满楼听到这儿也反应过来了:“哦哦,就那个啥来着,男有分,女有归,盗贼不兴,路不拾遗啥的?”
“呃……是。”
若是问花满楼旁的问题,他可能会一窍不通,可问及这个么……
“你们自己觉得能实现不?”花满楼以为这群人要给自己挖坑,不由得就一脸嘲讽的笑容。
不管是西方的乌托邦还是后来老马的思想,大体上都和天下大同有极大的相似之处,所以旁的问题他说不出啥,但这个问题……
呵呵,真以为马列是白学的?
“若是曾经的话,学生觉得或许永远都不会实现,可如今看到西山的状况后,学生觉得就未必不能实现。”那举子看着花满楼,认真道:“西山如今的状况,正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甚至也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状况,所以学生想问问伯爷,这大同天下,到底是否能实现?”
花满楼闻言直接乐了:“你们觉得这西山有点像大同社会,所以才来问我这个?”
“正是。”
“那你们想没想过,西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做到了这一点?”
“这……想过。”那举子坦然道:“此前学生等人均觉得应该是伯爷的教化之功,可后来想想总觉得不对,仿佛是和西山正在做的事情有关,所以我等才陷入了迷惑中。”
不得不说,依着儒家思想想要实现天下大同,那么必须人人守礼——所谓的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就说的是这个,所以他们千百年来都倡导教化,认为只要贤能身体力行教化得当就能让社会变得越来越好,最终实现大同社会。
然而让这群读书人难以置信的是,西山的这群人只怕连论语都背不了几句,可他们为何就能变得越来越好?
花满楼点头笑道:“不错,西山的状况确实是和西山做的事情有关,但西山又在做什么事?”
那举子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花满楼也没让他多猜,径自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个话你们听说过么?”
“听说过,此句出自《管子·牧民》。”另一个举子道:“可是伯爷,为富不仁者依然有,而且不少,所以即便如此,也不能解释西山的事情吧?”
花满楼叹息道:“意思彻底理解错了啊,几个人的富有能代表整个社会么?”
“这……”
“跟你们讲,抛开生产力进步的话,谈任何社会进步都只能是想象。”花满楼也不管他们的脸色径自道:“你们的天下大同说得再好,再怎么理想化,可是连人类生存的最基本要求都满足不了的话,说什么礼节荣辱?”
一群读书人听得云里雾里,仿佛是抓住了什么,但又仿佛一丁点都没听懂,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人讪讪的问道:“伯爷,何谓……生产力?”
花满楼想也不想便道:“生产力是具有劳动能力的人和生产资料相结合而形成的改造自然的能力……”
说到这儿的时候花满楼悚然一惊:卧槽?我特么刚刚说了啥?我特么……在和一群儒家弟子讲马列?
527.终于有人悟了啊!
花满楼的话让这群自诩才华出众的举子们集体陷入了迷茫中。
生产资料又是个啥?啥玩意又叫改造自然?
有几个人本能的就想杠,可一来他们压根没搞懂花满楼说的意思,二来西山的状况他们也确确实实看在眼里,因此刚刚张嘴他们就下意思的闭上了。
为首那个举子恍惚了一会儿,又道:“伯爷可否……可否说得稍稍浅显易懂一些?”
天可怜见,一群自诩才高八斗,有望一朝金榜题名的天才们尽然集体被花满楼搞懵圈了……
“就是……怎么说呢。”花满楼苦笑着,硬着头皮道:“好吧,旁的不说,你们觉得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要靠什么?”
“这……”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可偏偏一群举子都被问住了。
《论语·里仁》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句话本身的含义并不是君子就无视利,而是指君子和小人的价值指向间的差别,即君子于事必辨其是非,小人于事必计其利害。
然而,过分的强调义,就使得许多人的价值观出现了错乱,将义和利视为对立面,觉得二者不可兼得,于是就产生了君子视钱财如粪土、逐利就是无义的思想,以至于许多读书人甚至羞于聊起钱财……
因此,当花满楼问及‘皆有所养’这个问题的前置条件时,这群读书人的世界观再次崩塌:对啊,若是没钱的话,鳏寡孤独废疾者拿西北风养么?
思维定式就是如此可怕,许多看似非常浅显的问题若不深究或者没人点破的话,那么所有人都将表现出‘嗯,这很合理’的态度,可若是将问题摊开后,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曾经我为何会那么想?
“你们都明白的,对吧?”花满楼没让他们继续纠结,而是将问题继续往下推进:“西山不是没有孤寡老人,也不是没有残废者,那么他们是靠什么活着的呢?可能你们不知道,甚至是下意识的将问题忽略了,但事实就是,每个月西山都要拨一笔银子专门雇人替他们解决生活上的一切问题,包括且不限于衣食住行。”
“此外,西山的孩子们都是要去学堂里学习的,而他们的一应书本、笔墨、甚至是耗费掉的桌椅板凳都是西山出资的,连他们的先生都是西山花钱雇来的。”花满楼淡然道:“说到底,你们那所谓的天下大同,有不花钱的地方么?”
“可……可是,若是依着伯爷这么说,”一个举子弱弱的说道:“若是朝廷拨款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就天下大同了?”
花满楼看着他,微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你猜猜这些事情要花多少钱?旁的不说,西山每个月花在孤寡老人和儿童教育身上的钱有多少,你们了解过吗?”
“这……”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很多,而且超出你们想象的多。”花满楼淡淡的说道:“可西山才多大?整个大赵又有多大?莫说大赵吧,便是京师的孤寡老人都依着西山的方式去照顾,孩子都依着西山的规格去上学,那么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都将入不敷出。便是朝廷一意孤行非要这么做,官员的俸禄谁给?治河修路的钱从何而来?守护边疆士兵的军饷、粮草又该怎么办?”
又一个举子弱弱的问道:“那……那若是依着伯爷这么说,有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可……可是……”
“你们还没有看到问题的核心所在。”花满楼摆手道:“足够多的钱是多少钱?一座银山够么?而且你们自己也说了,有些人有了钱后就为富不仁,遇到这种问题又该如何?”
“那伯爷的意思到底是……”
“唉。”花满楼叹息一声:“我就问你,为何朝廷做不到去赡养孤寡老人,也做不到让孩童免费入学,可偏偏西山就能做到?”
“这……莫非是伯爷方才说的生产力?”一个举子眼睛一亮。
“孺子可教。”花满楼赞许道:“西山富有么?可以说很富有,但再怎么富有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但西山富有的根本在哪儿,为何西山这么花钱都没有问题,你们想过吗?”
“在……在能造出更多更好的铁器?”
在西山呆了快两年,西山靠什么发家这群举子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制造更多更好的铁器就是提高了生产力。”花满楼看着那举子道:“你们也看到了,传统铁匠制造一把锄头要多久?可西山制造一把锄头才多久?并且西山制造的锄头还比传统制造的更好,这就是典型的提高生产力的表现。”
“可是伯爷,我听闻西山的铁器贩卖出去后,因其更好用且更廉价,致使其他地方的一些铁匠没了生意,生活难以为继,这又作何解释?”又有一个举子发问了。
花满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倒是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譬如全天下需要一万把锄头,曾经需要一万个人来铸造,而今需要的同样是一万把锄头,但现在却只需千人甚至百人来铸造,这多出来的人是否就能做些别的事情了?”
“生产力的提高会创造更多的价值,同时也会将一大群人从原有的工作中解脱,去做其他事情以创造更多的价值,这又是提高生产力的一个特点。”花满楼解释道:“你说的那些没了生意的铁匠就是如此,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得去谋生,是也不是?”
“这……倒是。”那举子点点头:“人总要活着。”
花满楼又道:“所以从个人来看,或许他们的日子会难过些,可是从整个社会而言,他们是不是可以创造更多的价值?”
众举子想了想,纷纷点头,但又有个举子问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这次都不用花满楼回答了,他身旁的一人急道:“你傻啊?普通农户都知家里多个劳力能多点收成,多出的那点收成可不就能养更多的人了么?”
花满楼听完觉得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悟了啊!
528.万世之师的起源
整整一下午,赵仁测试的时候,花满楼都在解答这些举子的问题。
要不怎么说,穿越者最大的外挂就是见识呢?
花满楼说的这些东西,估摸着他前世任何一个高中生来都能比他说得更好,说不定某些牛人来还能著书立说——还真别小看这年头的高中生,有些家伙拉出来比成年人都不得了。
并且毫无疑问,马列是讲道理的,正统儒家弟子也是讲道理的,所以只要讲道理,那么大家就都能聊得嗨皮。
因此当这群举子理解了什么是生产力,以及为何要提高生产力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他们居然自己辩起来了。
有人提出生产力提高后,依然会有人搞阴谋,也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盗窃,但立刻就有人反驳说这是教育的事情,若是能有更多的钱投入到教育中,那么这样的人就会渐渐减少;又有人问解放生产力后会不会让一些人无事可做,继而跑去作奸犯科,但立刻就有人说解放生产力是常态,代表的是往后社会都不需要那么多劳力,哪怕是有一两个人作奸犯科,但长久的看事情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得不说,文明的进步是离不开高级知识分子的,尽管眼前这群人看起来很不靠谱,甚至连光兴皇帝给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但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的特长不在于做力气活,而在于动脑、总结、寻找问题的本质,甚至提出不同层面不同领域的其他问题。
比如说,不多时就有个举子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生产力提高后,解放出来的这些人却跑去做商贾又该如何是好?此前我就有听闻说,京师的一些铁匠见有利可图,便购买了大批西山铁器去其他地方售卖,价格比在京师高了一筹不止……”
这个时候的主流看法就是鄙视商贾,因为大家都觉得商贾逐利却不事劳作,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们都干得出来。所以他们或许会成为阻碍生产力发展的那批人。
所以立刻就有人道:“不如到时候禁止这些商贾买卖?”
花满楼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可还不等他说话就又有人道:“我怎么觉得,让这些人将西山的东西卖出去不算坏事?先说价格,锄头铁锹这些东西的价格其实并不高,商贾便是将之卖到江南去,价格也不会让百姓接受不了,否则这东西是不会有人买的……”
另一人道:“正是。除此之外,诸君不觉得农具的优化也是提高生产力的一种方式么?众所周知,西山产的铁器好用,而好用不就代表可以让劳作更加顺畅,在同等时间内做更多的事情么?如此一来,同一个人付出同样的力量在同样的时间内能做更多的事情,种更多的田,这不是妥妥儿的提高了生产力么?”
“嘶……还真是?”又有一个人说道:“换句话说,只要让更多的人使用西山产的铁器,那便是变相的提高的大赵的粮食产量?”
“好像没什么不对?”
“这么看来,商贾的作用也是有的,只是他们不事劳作一事有待商榷……”
“不对不对,若无商贾,何人将西山的铁器运往其他地方售卖?转运这些铁器可要耗费不少心力和时间,甚至偶尔还会被无良地方官府盘剥,所以不能算他们不事劳作,只能说他们换了种方式在劳作……”
一旁的花满楼不由得对这群人刮目相看:啧啧,这都学会辩证的看问题啦?
便在此时又有一个人说道:“诸位,所谓谷贱伤农,提高粮食产量致使粮食的价格下跌,百姓活不下去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
花满楼又是一愣:好家伙,居然能扯到经济学领域?
“非也非也,所谓物以稀为贵,粮多了价格低确实不错,可百姓们谁又嫌粮多?手中有粮总比荒年饿死强得多吧?”一个举子自信道:“更何况,粮食也可以酿酒,卖酒可比卖粮来钱更快不是?”
花满楼听到这儿都有点想拍手了:人才啊!
上一篇:人在箱庭,开局最终试炼
下一篇:听说二次元很能洗白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