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483.宗师解惑
晋中太谷县，秦家武馆在此地已经经营数代了。
虽然这武馆的名字听起来挺挫，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可不低——不如说，一般而言开武行的都会在衙门留档案，所以江湖门派在衙门基本上都有个类似武馆的后缀，比如华山派的官方名称就是华山武馆，崆峒派就是崆峒武馆了。
不在这个范畴内的只有少林武当这一类，但人家是挂靠宗教的，而且是在朝中有编制的——这世界没武当派，但少林是妥妥儿的有，而且历朝历代都有皇家的赏赐，到本朝，少林名下已经有了数千顷良田了。
穷文富武嘛，古来如是。
秦家往上倒腾几代人也是晋商，不过秦家老祖喜欢习武多过经商，是以在购置了太古县一大片良田后，便洗手不干专门守着这武馆玩了——主业是经营武馆，副业是地主，非常会玩。
而如今掌着秦家的正是秦家家主秦有缺，他是苏九儿的师父，江湖人称晋中剑圣。
“回来了？”六十多岁的老秦看起来是个精神灼烁的老头，见苏九儿前来拜见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了。
苏九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不肖弟子苏九儿见过师父。”
秦有缺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来，坐这儿和老朽好好聊聊，出去这一年你都学了点啥。”
不得不说，便是不提江湖人给的称号，秦有缺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了。
因为吧，武学圈子属实是个很封闭的圈子，便是在花满楼前世那个时代也是如此，说他们孤芳自赏圈地自萌一点都不为过。
而放在这时代，门户之见就更加严重了，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只是个基础，有许多人跟着师父学了不知多久才能学到点皮毛。
但不得不说秦有缺是个异类，他压根懒得计较这些东西，说他有教无类一点都不为过。刨除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外，便是没有多少天分，只要人品过得去的他都乐意多加指点。
在他看来，修行是要靠自己的努力的，便是将秦家这些东西都传出去，学到的人不努力习练也是白搭，所以便是都传出去又有何妨？
更何况，便是不开这武馆秦家子弟又饿不死，所以他是一点门户之见都没有，甚至压根不介意收个女弟子。
秦家男丁兴旺，老秦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孙女儿还夭折了，是以他非常喜欢又勤奋又有天赋的苏九儿，因此二人之间名为弟子，实际上老头是将九儿当孙女儿看的，所以教导她的时候就更为用心了，这就是为何苏九儿小小年纪就武艺高强的原因了。
听得秦有缺问，苏九儿抿了抿嘴垂下眼睑道：“师父，这些年……我是不是走错了路？”
秦有缺没正面回答，只是乐呵呵的笑道：“怎么，跟着那西山伯一年了，还没想明白？”
苏九儿低着头，半晌后才道：“我……不知道。”
秦有缺笑道：“丫头啊，昔年你拜师的时候老朽就说了，你学的只是十人敌之术。想凭这十人敌的小道去解决大问题，属实是有些难。当年你不懂，如今跟着西山伯出了趟海平了倭寇后，难道还不懂？”
苏九儿迷茫道：“若是如此，我这些年的努力……是不是白费了？”
秦有缺想了想，然后说道：“这要看你怎么想了，只能说，你的努力绝不会白费。”
顿了顿，见苏九儿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秦有缺又笑道：“若是想不明白，便继续努力吧，努力到你能想明白的那天为止。”
苏九儿又是一阵沉默。
“行了，来和老朽说说你出海后都见了些什么吧。”秦有缺笑道：“老朽空活了大半辈子，还尚未去过海边呢。”
……
接下来的几天，苏九儿便如曾经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刨除习武外，多半的时间都花在教导新来的那群弟子身上。
当初从花满楼那儿拿到的银子属实不算少，而秦有缺倒也是实在，他用这笔钱扩大了武馆后直接在晋中一带收了一百来个家世清白的弟子。
这些弟子一小半是年龄较小的真传弟子，其他的则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习武这事儿还是年龄小的时候好打根基，是以后面这批少年老秦没教他们太深奥的东西，只教导了一些搏杀之术和战阵配合。
不得不说，这事儿其实是有些犯忌讳的，若非秦家在晋中一带名声非常好且路子比较野的话，老秦压根不敢这么玩，毕竟教导几十个半大小子战阵啥的换个说法就是私蓄兵卒，这事儿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所以看到这群少年练习合击之术的时候，向来八风不动的苏九儿也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这是秦有缺给她的答案。
怔愣的看着这些少年练习，秦有缺走到了苏九儿跟前乐呵呵的说道：“你看这群小娃娃如何？”
苏九儿脸色复杂，沉声道：“师父教导的很好，他们比许多卫所兵都优秀。”
秦有缺笑道：“你送银子回来时，老朽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这么做。现在你也看到了，你学的是十人敌之术，这些孩子学的是千人敌之术，至于这之上的万人敌、十万人敌之术，为师无能，没法儿教你。”
苏九儿看了一眼秦有缺，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有缺哈哈一笑，又道：“不过今次你出去也见了万人敌之术了，为师这么做看起来反而是多此一举。若是他们有用的话，你便带他们去吧。”
苏九儿目光复杂，忽然冲秦有缺深深一礼：“多谢师父。”
秦有缺笑了笑，又道：“你是我的弟子，你有疑惑，为师自当给你解惑，又何必多礼？只是丫头啊，如今你的疑惑真的就只有这一点么？”
苏九儿闻言一愣，紧接着别开目光：“是，没有旁的了。”
秦有缺微笑着看着她，也不多问，只是淡然道：“是就好了。”
说罢他背着手便转身往回走，但走了两步却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对了，你三师兄今日就回来了，一会儿你回去收拾收拾，晚间一起聚一聚吃个便饭。”
苏九儿目光更复杂了：“是。”
484.何必逃避
刨除苏九儿外出后收的那些小孩子外，秦有缺共收真传四人。
前俩弟子都是秦有缺儿子，他们早已各自成家，只是偶尔来武馆教教弟子而已。而三徒弟只比苏九儿大两岁，入门也只是早两三年，称得上是苏九儿的青梅竹马。
这位青梅竹马名叫石明德，学武的天赋算是上佳，自幼就号称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将秦家武学发扬光大，所以时不时就跑出门游历，找人切磋武艺。
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时候，石明德也自然而然的就爱上了自家师妹，那段日子他连继承师父衣钵的念想都没了，只想着如何得师妹的芳心。
有一说一，苏九儿昔年去大同府守城的原因刨除她幼年立下的志外，他这位师兄可谓是功不可没——石明德那蹩脚而又惨不忍睹的追求让苏九儿非常无语。
比如说，他一身白衣负手迎风而立，瞧见苏九儿接近便开始抑扬顿挫的背《关雎》，宛若开屏的孔雀；亦或者在教导半路出家的那些外门弟子时，当着苏九儿的面将之揍的满地爬，瞧着仿佛炫耀肌肉的大猩猩；最后不知听了谁的主意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前来调戏苏九儿，意图英雄救美，结果……
反正很惨，那几个泼皮被苏九儿揍得俩月没下床。
石明德不直说，苏九儿也不好明着拒绝，最后只能一走了之，待得石明德终于查到苏九儿的踪迹时，她都已经在西山了……
此后找不到苏九儿踪迹的石明德便留在了大同府，顺势做了民团教习。
时隔近两年再次见到苏九儿的石明德非常兴奋，尽管师徒五人的团圆宴开始前苏九儿只是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而已。
“师妹，今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吧？”席间，石明德问了一句别有用心的话。
苏九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暂时不走。”
至少……
花满楼大婚前，她是不想回西山了。
石明德又问：“那……那过几日可否随师兄去趟大同？民团那边，若是有你帮忙的话，可能情况会更好些。”
昔日苏九儿走后石明德才想明白她的想法和追求，所以他才加入了民团——在抵御鞑靼入侵时，民团虽不比卫所，但依然是会上城墙杀贼的。
因此，石明德这一年多来对教导民团无比的用心，他希望苏九儿去看看自己的成绩，凭着这个来打动苏九儿。
可苏九儿却摇头道：“最近只想多陪陪师父，哪儿都不去。”
“那我……我也暂时不回大同了，多陪陪师父。”
满心欢喜的石明德想抓住这次机会求自家师父给自己保媒提亲，而秦有缺听得二人的对话后，只是微微摇头一叹。
人老成精的秦有缺早在苏九儿聊起出去这一年多的事情时就发现自家这弟子话里话外都是花满楼——之所以暗示苏九儿心中还有疑惑，就是想确定苏九儿对花满楼的想法。
他无意阻挠苏九儿，也对花满楼没什么意见——不足弱冠就做出足以载入史册甚至堪称民族英雄的少年郎，可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评价的，而且根据苏九儿的描述，花满楼属实算得上是良配。
可问题在于这良配的高枝属实太高了，苏九儿攀不起。一个是国朝最顶尖的勋贵，一个只是个江湖人，这如何能在一起？
便是不提这巨大的阶级差异，花满楼早已定亲，女方不是阁老家的小女儿就是国公家的大小姐，在这种情况下还让苏九儿凑上去的话，她如何自处？
秦有缺知道自己若是开口阻挠的话苏九儿一定会听，可感情这回事从来都不是能阻拦得了的，说不得还会弄巧成拙越阻挠越逆反——尽管老秦不知道啥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但老头也算见多识广不是？
所以他只是点了一句，想要让苏九儿尝试着转移目光试着接受石明德——毕竟知根知底，石明德对苏九儿也算是一往情深，两方也没什么阶级差异。
可瞧着这俩人的互动秦有缺就知道，石明德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不懂女孩心思是其一，不懂苏九儿的追求是其二，更重要的是他不如花满楼那般惊艳——论起来石明德比花满楼年长三岁，可前者到现在只是个民团教习，连官都算不上，最大的成就只是带着几十个青壮学点杀敌之术而已；而后者却是积功至当朝伯爵，二品大员，不但手握大赵战力首屈一指的西山卫，还掌着东南六省水师，论及功绩足以载入史册……
有可比性么？
说的难听点，见识过了鹰击长空后，麻雀捉虫又哪儿入得了眼？
暗叹一声，秦有缺便接过话头：“为师还用你陪着？你走了，民团那边儿谁带？”
“这……”石明德一滞，偷眼看了看苏九儿才道：“耽搁些日子也不打紧，师妹好容易才回来……”
老秦的二儿子没看懂气氛，开了句不合时宜的玩笑：“你这分明是为了师妹回来的吧？哪儿是为了陪师父啊！”
秦有缺大儿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这货还没反应过来：“我说错了吗？”
而石明德闻言再次偷眼看了看苏九儿：“二师兄莫胡乱开玩笑，不过……不过师妹也好容易才回来，也应当多陪她几天。”
苏九儿闻言却是微微皱眉，正待说点什么的时候，秦有缺道：“行了，待两日便回吧，莫误了正事。”
“呃……是。”到了这个时候，石明德才意识到事情仿佛似乎有些不太对：莫不是师父还不知我对师妹的心意？
过了这事儿后，团聚宴早早的就散了。
这一夜，石明德辗转反侧。
他设想着如何开口和师父说说自己想娶苏九儿的事情，聊聊该如何提亲啥的，所以彻夜难眠。
而另一边儿，苏九儿也是一夜没合眼。
秦有缺的暗示她懂了，可接触了石明德后，她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那个人的地位早已不可动摇，根深蒂固。
天亮之时，走出房门的苏九儿望着晨曦，脸上再也不见了茫然：“江湖儿女不惺惺作态，既然喜欢了你，何必逃避？”
485.婚期
京师。
十月太迟，七月太早，经钦天监和礼部的建议，花满楼的婚事定于八月初七。
按说一个伯爵的婚事应该没礼部啥事儿，可花满楼身为光兴皇帝义子，娶温家大小姐又是皇家保媒，所以这事儿自然得礼部统筹安排。
而在光兴皇帝的授意下，花满楼大婚的规格就有点离谱了，刨除祭拜祖先的地点不是太庙、婚礼的地点不在皇宫外，其他事情几乎与皇子无异。
对此花满楼感觉无比的头疼：“这事儿就不能简略一点么？而且有没有必要搞迎亲使啊！”
普通来说，新郎是带着聘礼从自家出发迎娶新娘，一路骑着白马挂着红花带着一群人吹吹打打招摇过市，可在花满楼这儿因为身份以及同时迎娶三位之故，迎亲一事就得旁人来代劳了——迎不过来姑且不说吧，想弄死他的人多了去了，光兴皇帝再怎么心大也不会允许他无遮无拦亲自上街。
“不然你觉得该怎么办？你大婚当日跑来看热闹的人肯定不少，说不得街角就有一支毒箭飞来，想死的话你自便，本官不拦。”跑来和花满楼说细节的聂文炳翻着白眼，自顾自的抿了口茶。
如今聂文炳得了孙子后对花满楼的怨气早消散了，但依然看他不顺眼。毕竟东南六省一通巡边下来得罪的人属实太多，老聂后来出了宁波府又遭遇了几次暗杀。
尽管这事儿算不到花满楼头上，且花满楼后来也给他留了些好手才使得他有惊无险的完成了巡边，但巡边的起因……嗯，算起来怎么着都有花满楼一份，因此老聂如今遇上花满楼时不时的就想怼几句。
“啧……”花满楼没理会聂文炳的嘲讽，只是一个劲儿的呲牙：“我大婚让别人去迎亲，而且还是你这老不死的安排……你不会把我媳妇送旁的地方去吧？我跟你讲，若是你敢在这事儿上动手动脚，我就送你两筐普渡，妥妥儿的让你聂府升起一朵蘑菇云……”
“少扯淡，流程都记下了没？记下了本官便回了！”聂文炳也不甚在意花满楼的威胁，一脸不耐烦起身，走到门口后却又回头说道：“对了，纳正豪伏法后户部尚书空缺，你大婚后本官便调任户部了。”
六部虽然看似平级，但吏户礼兵刑工的排名是有的——比如所谓吏部天官不入阁，说的就是吏部尚书不能进内阁的事儿，毕竟掌人事的权柄属实太大，进了内阁很容易架空天子，这是惯例。
而刨除吏部外，普通文臣顶端就是掌钱粮的户部了，所以聂文炳今次算是小进半步，未来也很有可能入阁。
因此花满楼眨眨眼：“所以？恭喜聂部堂？还是说你想要点贺礼？”
聂文炳一滞，接着气得哆嗦：“本官犯得着管你要贺礼么？”
“哦，那我不送了。”
“……竖子混账！”聂文炳指着花满楼道：“你布局晋商的事儿怎么说？”
花满楼斜睨着老聂：“我布什么局了？我不过是拉一批打一批罢了，不想让他们在纳正豪的事情上跳腾而已……”
聂文炳深吸一口气，直接挑明了：“你让他们纳税一事，等本官上任后再说，条件任你提！”
花满楼看着聂文炳，不由得就摇头叹息：“话说你今日来我这儿是聊我大婚的事情吧？还没上任就已经想着捞政绩了？”
商税这玩意向来都不怎么好收，而如今花满楼掌着大赵的外贸就算是掌了大赵近乎全部大贾的命脉，是以他说要收就没人敢呲牙。前次收拾的那群晋商已然同意了交税，是以聂文炳要的就是在他上任后这群人才开始交，如此一来……
聂文炳瞪着花满楼道：“此事对你而言就是一句话，你帮我一把，以后……”
“行了行了，看你那点小格局！”花满楼打断聂文炳的话，鄙夷道：“没事儿就赶紧马不停蹄的滚蛋，只要我大婚的事儿你操办好，商税的事情好说。”
“哼！”聂文炳拂袖走了。
尽管这货态度嚣张，但花满楼压根就懒得和他置气，毕竟老聂没啥坏心眼，功劳给他总比给某些人强得多。
并且……
说实话，额斯图木在花满楼的撺掇下闹了那么一通后，光兴皇帝原本是想处置这蛮夷，而后还是聂文炳帮衬了一把才让他全身而退，这算是变相的帮了花满楼的忙，因此聂文炳今天的嚣张态度其实算是变相的邀功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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