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花伯爷公侯万代!”
“伯爷威武!”
“祝伯爷多子多福!”
马车每经过一处都有百姓欢呼和祝福,仿佛是在为花满楼壮胆助威一般,听着这动静车内的花满楼却压根不敢露脸,甚至连车帘都拉的死死的——这泣涕横流的样子属实有点跌份,哪能让一群特地跑来添堵的百姓看到?
真添堵啊,堵得胸口闷的慌。
待得进城后花满楼才渐渐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泪流满面的赵仁,花满楼沉声道:“你看到了吗?”
“嗯……”
“百姓不傻也不笨……”
“我……知道。”
这一幕于花满楼而言是一种震撼,于赵仁而言却是另一种震撼——他再次领略到所谓‘行仁政’还包括了哪一层的意思。
若说当初在西山他哭着回去找光兴皇帝论仁政时他只领会到‘轻徭役、薄赋税’这个内核的话,今日他确确实实的意识到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再怎么轻徭役,倘若任周边小国谁来都能欺负大赵百姓的话,那么百姓依然处在水深火热中不是?
如今他愈发觉得善待百姓这事儿不在读书人嘴里,不在仁孝礼仪,也不再教化天下,而是在硬实力上——不单单要保证百姓安居乐业,还得保证周围没有狗爪子伸到国内,更要有力量能稳稳的将一切来犯之敌打残,这才是仁政。
可就花满楼而言,感受就复杂多了。
此前在倭国做一应布置时他压根没想到如今的百姓,没想过葬身于倭寇手中的那些人,甚至都下意识的将此前在茶山上的惨事安在了已经处刑了的钱大鹏身上,便是在威压智仁亲王和辉若丸时,他满脑子都是前世近代史。
可是看到京师百姓自发来迎接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为谁而战——如同当初大同之战后巧巧对他感恩戴德那般,今次收拾倭寇绝非是报前世的怨,而是在清算这一世的仇。
所以……
这种情况下怎能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怎可接受他们的感恩戴德?
天朝的百姓就是如此,大明抗倭的戚少保被他们敬称为戚爷爷,如今大赵平倭的花满楼虽然叫花爷爷有点画风不对吧,但东南一带还真有百姓这么叫,甚至还给他立了长生牌坊,这事儿……
花满楼觉得相当尴尬,甚至还有些惭愧,惭愧得他都不敢直面这些百姓。
但花满楼没意识到的是,这种愧疚的心态和他此前‘回京就乞骸骨’的心态简直是南辕北辙,抱着这样的心态进宫属实很容易嘴贱……
442.坦白
“儿臣叩见……噫!”
半拖着赵仁的花满楼踏入奉天殿后,一个大礼还没施完就见御座上的光兴皇帝忽然弹起直愣愣的冲了过来,然后……
“嗷!父皇息怒!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尽管光兴皇帝用的是藤条而非长剑,但游子身上劈是没问题的,一息十二击也是没问题的,反正赵仁当场就被抽得满地打滚。
光兴皇帝一边批头盖脸的抽赵仁,一边还和花满楼搭茬:“你免礼,一边儿等着,待朕将这逆子抽死在和你叙话!”
“父皇息怒……父皇……哎呀……嗷……”
跪在一旁的花满楼先是被光兴皇帝的动作险些吓傻,起身往边儿上挪了挪后才恍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前几下赵仁确实算是结结实实的挨了没错,可随后这熊孩子在地上不停的打滚不说吧,光兴皇帝的藤条怎么越看越像是往地板上抽呢?
看到这个细节后,花满楼瞬间悟了:赵仁该抽的部分在于他让所有人提心吊胆,而不是随军平倭——至少在花满楼看来,让这熊孩子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没啥坏处。
并且么……
若是光兴皇帝真的不想让赵仁在外浪的话,何以自己收到的旨意是好好照顾赵仁,而非是让他将之捉拿回京?
所以,光兴皇帝抽赵仁一方面是解气,另一方面却是让随后的事情轻松一点——赵仁私自出京一事早就暴露了,文官们此前就闹腾了许久,因此今日当众抽赵仁也是表演给这群人看的,不然也不会在奉天殿见自己。
也就是说,太子都已经被皇帝当众亲手打得满地打滚了,文官们若是还想拿这茬事儿胡乱添堵的话,就显得非常不厚道了……
一念及此,花满楼也就懒得劝解了,他再次默默的往边儿上挪了挪给面前这二位腾开位置,顺便还和殿角站着的许大成悄声打招呼:“许伴伴,一向可好?”
许大成不敢说话,偷眼看了看光兴皇帝后冲他挤出个笑脸,然后俩人就站在一旁,无比闲适的看着皇帝殴打太子……
尽管这殴打有做戏的成分吧,但抽还是要真抽的,看熊孩子挨揍这事儿,咋就这么舒坦呢?
不多时,将赵仁从殿内打到殿外的光兴皇帝才怒气冲冲气喘吁吁的停下手,然后冲赵仁吼道:“滚,滚去慈宁宫给太后和你母后请安,然后自己去太庙跪一夜!”
“嘶……儿臣遵旨……”
赵仁龇牙咧嘴的走了后,光兴皇帝这才整了一下身上的龙袍走到花满楼跟前,不待他再次下拜便托住了他,笑道:“过来,让朕好好看看!嗯,黑了,也瘦了些……委屈你了!”
花满楼憨憨的一笑:“父皇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光兴皇帝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貌似有点激动:“来,随朕去书房,好好聊聊!”
这多半年以来,实话说光兴皇帝还是挺想念花满楼的,在尚未和倭寇接战前光兴皇帝甚至还提心吊胆过,生怕一不小心这个干儿子被自己玩没了。
可随着战报一份份的传来,光兴皇帝放心的同时对花满楼的喜爱就更甚了:多有能耐的娃啊,国朝百八十年没解决的倭患,就这么被平了?
而当琉球国王遣使来朝贡请封的那天,光兴皇帝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因为吧,圣君们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国泰明安,还想要威震八方万国来朝,而因倭寇之故断贡许多年的琉球再次来朝,这事儿可是要记入史册的,功绩怎么着都会落在光兴皇帝头上,这能不开心么?
更何况,如今连断贡许多年的倭国都来了,说不得……
真能拿个天可汗的成就?
御书房内,花满楼和光兴皇帝汇报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出门这八个月有关平倭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父皇,陈嘉福主动前来投降,魏星辰儿臣也抓回来了。出京前儿臣曾说过要将他们带回来由父皇亲自问问他们为何要出海,现下父皇可以问了。”花满楼有点渴,抿了口茶。
“不忙,不忙。”光兴皇帝感慨道:“八个月啊……八个月前,大赵拿倭寇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可谁曾想八个月后困扰东南百多年的倭寇就此解决了呢?依着你方才的说法,这倭寇多数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若果真如此的话,朕的军队又烂到什么份上才被这群乌合之众压着打?”
花满楼安慰道:“父皇,今后就不会了,儿臣顺手将沿海各处卫所都整合了一遍,如今虽然刨除天津、苏州水师外都还没有武装完毕,但一半年后其他几支水师绝不会弱于天津水师……”
光兴皇帝摆手道:“朕知道,朕也相信你能办好。不过你有些事儿没和朕说吧?”
花满楼干咳一声:“这个……”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筹建天津水师时,花满楼还能说钱是西山赚来的,火炮和火铳之类的东西是西山垫付的,可如今平倭这一仗的粮饷且不说吧,筹建苏州、宁波等数地的水师花满楼也没管朝中要一分钱,并且还有一大批御史弹劾花满楼在地方敛财,泼什么脏水的都有,这事儿……
尽管光兴皇帝将事情都压了下去,并且对花满楼迄今也没有怀疑过,但他依然想问清楚花满楼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任谁都知道,军队是最花钱的,总不至于筹建数支水师的钱都是倭寇巢穴里抄来的吧?
随后,玄武卫那边儿有报花满楼以海运资格联合各方入股一事——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
但这事儿爆出来后,按说无视祖宗成法理应是满朝文武人人喊打才对,可让光兴皇帝惊奇的是,朝中刚吵吵着要将花满楼押送回京时内阁就以倭寇尚未平息为由将这事儿按了下去,说是等花满楼回京后再议,毕竟平倭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原本光兴皇帝以为群臣还要纠缠不休,可谁知这事儿赞成的人居然不少,这……
目睹了全过程的光兴皇帝惊奇不已,但他死死的压住了自己的好奇之心没过问此事,只等花满楼回来后详细的和他坦白——这种信任,连温阁老都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总之,京师发生的事情在天津时温玉岷早就提点过花满楼,如今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也差不多该坦白了……
443.还有什么混账事儿?
和君主对话其实是有套路的,并且理论上来说《三国演义》里的人玩的最六:先是用大喘气的方式来个耸人听闻,然后再君主发火要将之拿下的时候漫不经心说一句诸如‘原以为使君求贤若渴,是以某特来相助,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之类的话,然后才有理有据的抛出论点,继而宾主尽欢。
将这一套东西玩透的基本都达到了目的,比如诸葛亮在江东就是大喘气一通将以张昭为首的文官骂了个狗血淋头继而促成孙刘联合,唯独没玩透的那个人叫蒋干,这货被周瑜玩了一通后,帮助曹操走了华容道……
所以么,花满楼对光兴皇帝的坦白也借鉴了这一套东西,他开局就说道:“父皇,儿臣欲开海禁!”
“噗……咳咳咳咳……”光兴皇帝当场就喷了,死命的咳嗽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望着花满楼一脸不确定道:“你说甚?”
“开海!”花满楼一脸的义正严词。
沉默了好一会儿,光兴皇帝幽幽一叹:“开海……朕昔年还是东宫太子时,曾阁老就曾和朕说起过这件事。朕清楚海禁于大赵是弊大于利的,也知道开海于大赵的好处,可……你可知为何这百多年来,朝中无人敢提开海?”
花满楼耸耸肩:“知道。”
“……真知道?”光兴皇帝纳闷了。
花满楼点头笑道:“父皇,此前儿臣就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海禁……貌似也逃不过这一条。”
两人都是聪明人,所以话也不必说的太透,大体上都知道对方暗示的是什么。
所以光兴皇帝又沉默了半晌后道:“那你又何必往这件事上撞?你若闲着没事儿,去趟西南可好?”
花满楼一头黑线:“……儿臣不闲!儿臣连婚都没成呢!”
“不闲的话,你就莫开这个口!”光兴皇帝瞪了花满楼一眼:“国朝百三十年来,想开海禁者不知凡几,可你知道他们的下场么?朕登基后没多久,曾有一个监察御史上任第一天便给朕递了折子请开海禁,朕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交付廷议,可结果呢?”
“结果……”光兴皇帝一脸颓丧的自问自答道:“结果近百人当庭弹劾其误国误君败坏祖制,逼得朕不得不将其罢免……”
花满楼弱弱的举手:“儿臣听说过此事,苏州知府刘祺然也曾和儿臣说过,他还隐晦的告诉儿臣说,事缓则圆,有些事情不要太过激进。”
“那你说说看,你到底什么意思!”光兴皇帝有点郁闷了。
事实上,光兴皇帝完全可以不提醒花满楼这些事情,因为他知道花满楼既然敢说开海,那么他对于这些事情自是非常清楚。可知道归知道,开海这事儿毕竟太敏感了,所以他不得不说出点黑历史——被满朝文官威逼着不得不罢免一个官员,这难道不是相当丢人的黑历史?
从这事儿上完全可以看出光兴皇帝对花满楼的器重,简单的说,他不想让花满楼铁头娃一般的去撞整个文官集团。
花满楼挠挠头:“其实……儿臣也没想着和他们死磕啊,就想同流合污来着……”
“啥玩意?”
“就……就是那什么,宁波知府尹博文被拿下后儿臣将跳得最欢的那群人也拿下了,留下的多半都是参与私自通商的那群人,儿臣将他们组织了起来敲了一大笔银子用于筹建宁波水师,然后又组织他们继续通商来着,不过和尹博文不一样的是,赚回来的钱父皇占大头……”
光兴皇帝瞪圆了眼:“你……你意思是说……”
花满楼一脸沉痛:“儿臣有罪,私自做主了这事儿,而且……而且自宁波开始,江浙、闵粤一带举凡参与通商但没有与倭寇勾结的人儿臣也都顺势依着这法子收编了,所以……”
花满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光兴皇帝,干咳一声道:“咳,所以随着倭寇平息,如今东南走私的状况可谓是空前繁盛。曾经这群人算是各自为战,如今儿臣借着平息倭寇之威将其尽数整合到了一起,因为走私规模变得更大且走私更加安全,所以他们付出的更少得到的却比曾经要多得多,但所得最多的却是父皇……”
光兴皇帝双眼发直:“你是说,如今朕……变成了走私头子?”
花满楼艰难道:“理论上讲,是这个意思。因为儿臣知道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是不现实的,所以那什么……还不如帮他们将事业做得更大,让更多的人加入,就是……怎么说呢,曾经没掺和这事儿的一些富商和乡绅儿臣也让他们掺和了进来,因为儿臣觉得吧,掺和的人越多,这事儿就越压不住,到时候哪怕明面上海禁还在,可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并……并且那什么,儿臣是真将他们都搜刮了一遍,宁波、泉州、福州、广州、琼州水师就是拿他们的钱建起来的,儿臣还威胁他们,不和儿臣合作胆敢私自下海的话,被水师查到就直接击沉,谁说都不好使……”
“还……还有那什么,儿臣还威压他们签了协议,往后若是想通商的话就非得给儿臣这边交保护费,这笔钱将用于水师的开支……”
光兴皇帝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花满楼的鼻子,哆嗦了半晌才骂道:“混账!混账玩意!你……你这……他娘的!”
温文尔雅的光兴皇帝居然骂娘了!
可是此刻除了骂娘,还能怎样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花满楼做的这事儿出格不?
相当出格,甚至可谓是胡闹,看起来吃相无比的难看。
可花满楼这么做从根源上看有私心没有?
完全没有,毕竟……
连赵仁都看得出花满楼对钱没啥感觉,光兴皇帝又怎能看不出?
大赵不开海,从根本上来说无非内忧外患,普通而言外患指的就是百多年来一直在大赵沿海骚扰掠夺的倭寇,内忧则是打着祖制不可违的幌子私下里却勾结商人扬帆出海赚银子的官僚士绅。
如今外患被花满楼一手平了,内忧……
内忧这货压根没处理,反倒是将之尽数统合在一起摇身一变打入了敌方内部,甚至还成了领头人。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离谱,偏生这竖子做得无比坦荡还无比顺遂,甚至还疯狂的将更多的人拉进来一起玩……
按说吧,花满楼这么鼓捣完全是在挖大赵的墙角,依大赵律怎么着都该给他判个流放三千里,可偏偏光兴皇帝骂完之后,忽然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混账!下作!如此混账的事情,你居然有脸和朕讲?”
花满楼讪讪的说道:“儿臣……惭愧。那个……不单单如此,儿臣……儿臣还将一大批勋贵和……和儿臣的两个准岳丈也拉到了这摊子里,眼下朝堂上一小半人都在做这事儿,以陛下为首,包括太子殿下在内……”
光兴皇帝直接起身抓起花满楼狠狠的踢了两脚,踢完了居然还在笑:“混账玩意,此事……此事和朕无关,全然是你自己鼓捣的,朕什么都不知道!混账东西,朕怎能自己挖自己墙角?你让史书如何评价朕?噗……哈哈哈哈……朕的藤条呢?朕今日非得教训教训你……哈哈哈哈……”
开海这事儿在光兴皇帝看来怎么着都是一桩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哪怕不是你死我活也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积淀,甚至要搞一次朝堂大清理才行,可花满楼这一出完全是反着来,可偏偏这么鼓捣下海禁政策看起来就像个玩笑,到时候只怕朝臣们会自请开海禁……
而一旦开了海禁,到时候花满楼的保护费摇身一变就成了关税,所谓光兴皇帝‘吃掉’的那部分甚至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国库,一部分进内库,合理合法。
光兴皇帝忽然觉得,这种行之有效且简单粗暴的馊主意,不去赌场悟个十年八载的道绝壁悟不出来。
旁的事情光兴皇帝都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的是花满楼说他成了走私头子,所以他才会说这事儿他不知道——便是真拿了钱也不能承认,皇帝自己挖自己的墙角可还行?
见光兴皇帝是这表现,花满楼偷偷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这关过了!
花满楼是生怕自己坦白的时候光兴皇帝不接受自己的法子,毕竟这事儿做得属实有些荒唐,简直是亘古未闻。若是换个脑子不怎么好的皇帝,亦或者换个猜疑心重的皇帝的话,只怕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被拿下了。
可光兴皇帝仁厚不说吧,在极度信任花满楼的前提下,他还无比熟悉花满楼的风格——比如对鞑靼行推恩令,这事儿哪儿是一般二般的脑血栓能想到的?
因此,花满楼将事情摊开后光兴皇帝立刻就明白了花满楼的意图,这默契……
“行了,难为你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开海,朕不怪你。”笑罢多时,光兴皇帝再次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朕没看错你,也没信错你,你就放心大胆的依着你的法子去做,出了事儿朕兜着!”
花满楼抬眼看了看光兴皇帝,说道:“父皇……父皇信任儿臣就好,儿臣……那什么,还有件事要禀告。”
“哦?还有什么混账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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