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说罢许大成径自转身走了。
尽管他的背影瞧着无比萧瑟，可实际上心中对花满楼佩服的简直五体投地：这么简单就将满朝文武玩弄在股掌中啊，连阁老们都没看出端倪，这妖孽还有人能治么？
几位大佬见他如此，均有点茫然失措。
依照常理，哪怕光兴皇帝病倒吧，那他也该招这老几位去嘱咐一番，病越重越要多做安排。
可如今看许大成的样子就知道光兴皇帝决计不是缓几天就能好的，那么不召见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光兴皇帝此时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况中，甚至那条口谕都是太后或者皇后传的，为的就是让群臣不那么慌乱。
事情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各有所思的大佬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曾阁老发话了：“且先去忙吧，朝局不可乱了！”
……
一大早宫中的喜庆全无踪影，宫人们也各自低头疾行，有眼力劲儿的早将吉服换了下来，便是没事儿都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免碍着主子的眼。
朝臣们从奉天殿出来后，一波凄凄惨惨抹着眼泪的去了太庙，一波或唉声叹气或怒发冲冠的回了衙门各自理事，光兴皇帝被气得病倒一事就这样在京师传开了。
早说过光兴朝有中兴之称，光兴皇帝也是个受百姓爱戴的皇帝，且自花满楼放热气球搞了个天降祥瑞后，光兴皇帝可谓是真正蒙上了一层受命于天的色彩——羊通祥，热气球里传来羊的叫声，那可不就是祥瑞么？
是以当消息传开后，多有百姓哀恸不已，他们自发的来到午门附近跪下，双目含泪的面朝皇宫给光兴皇帝祈福。
待得下午的时候，人越聚愈多，午门前的街面上满满当当都是百姓，甚至还有百姓从南门外施粥的地方赶来，跪地痛哭不已——午间吃的饭都是皇帝给的，这么好的一个人，怎的说病就病了？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听得有多人聚集忙忙活活赶来时看见的就是万民祈福的盛况，登时所有人都愣了。
活久见啊，往年只听哪哪的刁民作乱，如今却见百姓为陛下祈福，这……
兵卒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也跪在一旁了。
而光兴皇帝得知有许多百姓跪在宫外为他祈福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百姓都不傻，也都不瞎。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到底好不好过个人都有体会。或许这些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光兴皇帝，可光兴朝以来生活的变化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这岂是几个不知所谓的御史随便说几句瞎话就能抹杀的？
若不是因为还要陪着花满楼演戏收拾那帮不像话的文官，光兴皇帝都想当场翻起身来办公了——臣卿可弃，百姓不可辜啊！
万民祈福的盛况就使得沈德元一众人所谓的‘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的理由彻底站不住脚了，且听说了是他们将光兴皇帝气到这份上时，这群人的名声可谓是彻底烂了，一些愤怒的百姓直接堵了沈府，瞬间就化身刁民用臭鸡蛋烂菜叶将沈府大门糊了，怒骂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宵禁。
其他人的府邸也不见得有多好，便是菜市场卖菜的甚至都拒绝将菜卖给这些人家里，还言之凿凿说宁可喂猪也不卖给他们这群白眼狼。
而这一切，被关进太庙里的二十余名文官并不知情，但尽管如此他们这会儿也不甚好过，可谓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325.大赵的笋
太庙位于午门之侧，占地面积百余亩，分东西两殿。
西殿的具体作用类似唐朝凌烟阁，供奉的是大赵的功臣排位和画像，所谓的配享太庙说的就是这个，而东殿供奉的就是大赵历代皇帝的排位和画像了。
以沈德元为首的二十余名文官现如今就跪在东殿，两眼无神，双目呆滞，浑浑噩噩。
只因为吧，大清早起来就准备着参加太后寿宴，凑合着对付了一口后，原本该当是在宫里吃一顿好的来着，可他们自己作死导致寿宴没了，所以……
天都快黑了，一群人水米未进，已经快饿晕了。
但在这个档口，在将皇帝气病了之后，谁有脸说自己饿？
并且那位太子殿下貌似也忘了这儿还有二十来个人，竟然压根没管他们，甚至连一杯水都没给。
可话说回来，反省嘛，谁反省的时候还大吃二喝的？
咕噜噜……
有人的肚子发出了响声，提醒着大伙如今该吃饭了。
若是没意识到这事儿，亦或者没有关注自己的肚子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的话，或许饥饿还能多忍受一些时间，可此起彼伏的响声连成一片后，在这空荡荡的太庙中仿似声音都放大了许多一般，且太庙中也没有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所以这压根就没法儿忍。
不知何时，有人啜泣起来了。
这就是这种文官的一贯尿性了，他们邀买直名时有多么义正辞严，遇到委屈时就有多么的卑不足道。
便在此时，殿外隐隐传来对话的声音：“……吃了么？”
“吃了，今日的伙食那叫一个丰盛啊！”
“可不是么？入宫前这些东西可想都不敢想啊！”
“是啊！蟠龙菜、炙蛤蜊、炒大虾、田鸡腿、笋鸡脯，还有三事、烹河豚、酒糟蚶、烧鹿肉、镶肚子、带冻姜醋鱼、生爨牛、花珍珠、炙泥鳅、酢腐、水母烩、油煎鸡、炙鸭、一捻珍……”
听这语气仿似是两个值殿的小太监在对话，就是这个对话让殿内的这群人无比的火大：感情本该我们吃的好东西都被你们这些奴婢糟蹋了？
而且……
就这一长串的菜名，看得出此次寿宴光兴皇帝是有多上心，也听得这群人更饿了，不断的有人开始吞口水。
“莫说了，说得我又饿了。”
“也不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些好吃的。”
“明年估摸着都没有！这些都是今日寿宴上要上的菜，可寿宴……”
“也是啊。”
“不过这辈子能吃这一次也值了啊！”
这话就更扎心了。
几个御史登时就想起身训斥——光兴皇帝仁厚，是以宫里的这些人日子也好过些，因而在太庙门口闲聊也没人管，可这并不代表就真可以在这儿没边儿没沿儿的聊天。
只是问题在于，哪儿有反省的时候还训斥人的？并且堂堂御史，拿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太监撒气算怎么回事？
想明白这个后，这几人瞬间就蔫儿了。
殿外的闲聊再次隐隐约约的传来，这次他们开始聊菜品了，比如某道菜多么的鲜美，某道菜多么的精致，某道菜吃下去整个人都感觉容光焕发，莫说味道，就连口感、咸淡都得清楚详细的描述一番。
最后不知怎的，这俩人开始吵吵着辩论粽子是甜的还是咸的，争得不可开交……
殿内的文官们就这么干巴巴的听着，最后更多的人哭了出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没声音了，这些人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栽盹儿。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嘛，这年头的人们都是这个作息。尽管饿得发慌，但生物钟还是很准时的，然而……
呛啷啷！
众所周知，太庙内历来都是灯火通明的，而为了让烛光更加明亮一些，蜡烛的背后都会放个铜镜。
而蜡烛总有烧完的时候，为了让灯火不灭，所以值殿的小太监会时不时前来将新蜡点上，结果不知为何他打翻了铜镜……
试想一下，太庙里可是落针可闻啊，日常也不会有人在附近聒噪，以免吵到了列祖列宗休息，如此一来铜镜落地的声音就显得非常突兀且刺耳，所以那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直接跪地冲着一堆排位死命的磕头，边磕边喊：“奴婢错了，奴婢有罪……”
也不知是因为年龄太小还是不知怎么请罪，他翻来覆去就只喊这两句词儿，魔性无比。
这下子，文官们抑郁了。
好容易才忍着饥饿睡着了，结果你来这一出？
但随后他们才发现抑郁的早了：这一夜压根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每每刚刚能打个盹儿的空档就有人发出声响——值殿小太监睡着了梦到被追杀后如杀猪般惨叫、换班儿时来了个大嗓门的禁卫、敲更的人不知为何老在太庙跟前晃悠，仿似是在给列祖列宗报时……
好容易挨到了天亮，文官们又困又饿，属实有点扛不住了。
要知道，京官能当到四五品，年纪一般都比较大了，所以一整天滴米未进又熬了一整夜后，那酸爽的感觉宛若修仙。
倘若事情今日结束也到罢了，可任谁都知道，这事儿没完。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被气得病倒后，哪有这么容易就好的？
并且现在这群人连哭都不敢哭了，就是流下了眼泪都恨不得舔回嘴里——六月的天儿啊，尽管太庙里阴凉些吧，可这怎么说也是一天了，酷暑里一整天不喝水，要了亲命啊！
所以……
太子殿下是要我等活活渴死在这儿么？
每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这么个念头。
但很显然，赵仁……或者花满楼压根没想着弄死他们：天刚大亮时，两个小太监走进来了，一个抱着一摞碗，一个拎着个大桶，二人进来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发碗，然后将桶里的东西盛给他们。
“这……这是何物？”
看着碗里的食物，所有人都愣了。
小太监淡然道：“黄米粥。”
“这是黄米粥？”人群中的通政司左参议鲁兴昌叫起来：“黄米粥怎会如此……如此粗鄙？”
没错，这就是当初赵仁在西山时去二虎家尝到的那沙子都没淘干净的粥了。
小太监鄙夷的看了一眼鲁兴昌，说道：“这位大人，您吃的那不叫黄米粥，那叫黄米佳肴，这才是真正的黄米粥。”
鲁兴昌一脸牙酸：“这……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可小太监听到这句抱怨后忽然怒了：“怎么说话呢？我就是吃这个长大的！”
鲁兴昌呆愣不已：“可是这……”
“这什么这？”那小太监气恼不已的说道：“不单单是我，天下多少百姓都指着这点东西活着呢，百姓虽然命贱，但也都是人，何以在你嘴里我们就都不是人了？”
另一个小太监也气道：“列位大人前番斥责过宫中用度太过奢靡，是以太子殿下吩咐说今日宫里所有人都吃这个，便是皇后娘娘和太后那边也是如此。我们这些人倒罢了，可依着您这意思，两位娘娘和太子殿下也都不是人？”
“这……我不是……”一夜未眠，鲁兴昌的脑子已经跟不上了，所以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说用度奢靡的是列位大人，可太子殿下亲自做出表率和百姓吃一样的东西时列位大人竟然是如此论调，你们到底想要殿下怎么做才满意？”
“小的读书少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但上下尊卑还是分得清的，殿下那等金贵人都吃得，这位大人居然吃不得？这意思是，大人比殿下还尊贵？”
“你！你找死！”通政司左参议，堂堂五品大员，居然被两个伶牙俐齿的小太监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急了，甚至抬手要打人……
可那俩小太监却怡然不惧，看着他的目光却越来越鄙夷：“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你居然要行凶打人？”
“这……”鲁兴昌又傻了。
“难怪人都说文官太嚣张，也难怪陛下能被气病。”
“横竖都是这些人有理，陛下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可不得被气病么？”
“走吧，咱们这就去回禀殿下，说这些大人们食难下咽，吃不得如此粗鄙的猪食。”
“嗯，而且还因为不满于吃食还要打人……”
二人说着居然就这么走了，独留依然没反应过来的鲁兴昌站在原地，气得瑟瑟发抖。
但很快他就气不出来了，因为仅有的食物都被俩小太监带走了——包括其他人的。
“诸……诸位也觉得那东西不能吃……吧？”看着一群人宛若喷火的目光，鲁兴昌往后退了两步。
没人说话，大伙全都死死的盯着他，包括已经被所有人排挤到一旁的沈德元也是如此。
再怎么不能吃，可那毕竟是汤水，能解渴，被他这么一闹腾大伙连这点东西都没了，那可不是得和他发飙么？
随后……
好容易熬到了午时，众人寻思着该有一顿了，可这次却是两个禁军进来了，送来的却是透亮的、清澈的、纯天然无公害的、夏季时异常解渴的、取自井里甚至都没烧开的天然井水，让一群文官喜极而泣……或者是因为旁的而哭泣，反正这下没人珍惜眼泪了。
“用太后的话说，夺笋呐，大赵的笋都被你夺完了！”站在太庙外偷听的赵仁笑得非常猖獗。
“是啊，造孽啊！”花满楼悠然长叹。
（3更7K！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压根不想让我歇着，而且压根就不喜欢看什么感情线，瞎嚷嚷了半天还不是喜欢看坑人么？）
326.深藏功与名
花满楼倒是没有把事儿做绝，早晚他还是会让人给这群文官一些黄米粥的，而且再次见到熟悉的黄米粥后，便是鲁兴昌也不多话了，捧起碗就一股脑喝了下去，最后甚至还意犹未尽的将碗舔了个干净。
那场面，太渗人了。
头两天还有人心中不忿，想着从太庙出去后定要将虐待士大夫的名头扣在太子头上，但这个心思刚起他们就是一脸挫败——那小太监说的明白，正是因为他们自己言之凿凿指责宫中用度奢靡，所以太子才全力削减用度来着。
若只是这样的话，尚有人还觉得这事儿纯属扯淡，就是为了折腾他们的——太子怎可能吃那种泔水都不如的东西？可是……
赵仁在第二天下午出现了，他劈头盖脸的将这群人骂了一顿后当着他们的面，当着列祖列宗排位的面当场将那不是人吃的黄米粥一饮而尽后，所有人都没词儿了。
能说啥啊？
再说下去的话，真就成了小太监说的那般文官怎么着都有理——说要皇家省吃俭用的是他们，说要吃好些的也是他们，这种自打自脸自相矛盾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的话，往后还有谁听他们瞎白活？
文官们历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别人，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不代表就要身体力行的去依着这事儿去做，而且实际上他们自己的道德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去。
但现在有个狠人身体力行的去按照他们的道德制高点执行，并且还拉着他们一起执行，这下他们算是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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