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红裙的女子骤然立起，她的双眼破碎，空洞的眼窝中淌落漆黑的血流。
“还给我！还给我！将我失去的一切，还给我！”她的喉中发出尖啸，办公室的窗户在一瞬间尽数粉碎，巨量的红色血水伴随着黑色焦油一起涌出。
这家伙已经疯了。
这家伙的心智已经在失去的痛楚中变得脆弱模糊。
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守护者。她用她的冥滩，在洪荒大陆的眼皮底下抢走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土地。即便早已陷入癫狂，也仍旧维持着冥滩的稳固。
——天空不可窥测，大地不可窥测。一旦窥测，便是漏洞。
——或许冥滩之外，已经不剩什么。或许洪荒的掠夺兵器，还未完全离开。盘踞在外，准备将最后的残余夺走。
“醒过来，亚美莉！你还记得山姆吗！？”枪刃挥动，坚固的意志便是排开血水的手段。苏青月的步伐踏破眼前的阻碍，枪刃的末端刺向亚美莉那并不算是要害的右胸。
“我应该记得的！我应该知道的！我失去了它，我失去了我的所有！”
她尖叫，她在尖叫中躲过枪尖。向后撞碎身后的墙壁。
办公室支离破碎，办公室外是沸腾的红黑血油。悬浮在血和油上空的亚美莉双耳中淌落黑色的焦油。胡乱挥动的双臂伴随着数十米的血浪猛地掀起，朝着同样破墙而出的苏青月当头浇落。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的自我已经封闭。
就算说出‘山姆o波特o布里吉斯’，剧情中的主角，她的养子，她的拯救者，她唯一在乎，且唯一能够阻止她的人。就算说出这个名字，也无法将她残破的心从沉眠中复苏。
所以，没办法了。
苏青月看着眼前迎面扑来的海浪。她知道那是本质为‘排斥’，‘拒绝’的情感所化的心防力量。自己只要被它们所击中，就会被从这心灵的世界中被驱逐。
而现在话疗的手段已经无用。只能用强硬的措施，至少让她无力进攻。
于是，就在下一刻，天空骤然破碎，青色的月轮，于焉砸落。
‘咯喇——！！！！’
……………………………………
苏青月猛地睁开眼睛，她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挨了一发重锤。精神领域的交锋从来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殷红的鲜血随即从她的眼耳口鼻中齐齐涌出。
她感觉到失重——船在坠落，而身边的人发出惊呼。
“青月！？”
“我没事。”她抬起手，精神力展开时却感觉头疼欲裂。泛红的视野中她看到船体的后半截整个消失，而地面之上，沸腾的焦油泥沼也正急剧萎缩——她看见一只塑形完成了大半的漆黑之手在脱离泥沼之前骤然崩解成粉末。而在天空之中，已然有三只漆黑的大手在失落光辉中显露行迹。手的末端握着旋涡，手的轨迹狂乱挥舞。
以一敌三，难怪多萝茜搞不定这群家伙。不，不是以一敌三。而是——
‘噗——’
切裂的声音，骤然传来。苏青月愕然扭头。
她看见第四只手被一斩两段，她看见第五只手被粗蛮地扯开。无形的手因失落天界的余晖而无所遁形，而辉光的正中央，则是一尊将将诞生的庞然巨物。
冰冷的钢铁巨像，脑后有巨大的光轮萦绕。它是一尊无情冷酷的战争女神。而它的身周悬浮着四只和漆黑手臂有着类似形态的钢铁持剑之手。
黑手的末端，捏着能够将万物湮灭的漩涡——这只是亚美莉的冥滩，对洪荒天界技艺表象的模仿产物。其真实本质估计也就是某种虚空噬灭变体的程度。
所以，它们无法阻挡。
无法对抗失落天界的余晖。无法对抗那四把数百米光剑的斩击切断。
剑抡动时，空气和声音都一齐被展开。黑手末端的漩涡未能起到任何效用。而失去隐藏能力的黑手，在巨像的面前脆弱而且无助。
第四只手被斩断，第五只手被切开。
而失去亚美莉潜意识指挥的剩余三支手则自发地朝着巨大神像移动。试图以最直接简便的方式将这威胁最大的目标抹除。
毫无疑问，这是错误的决策。它们的速度不足，反应不足，技术力也不足。
而当风暴从底下展开，将下坠的格兰塞法稍稍托举，不至直接坠落在褪化的泥土中时，这场已经锁定了结局的战斗，便也迎来了终末。
最后的漆黑手臂，被天界卵所化的战争神像切斩成不等份的十数块。而紧随其后，便是失落余晖的范围爆发。
漆黑的泥沼在辉光中完全褪去。而在格兰塞法即将坠落地面的时候，急速飞来的神像精准地托住了船体的底架。
战斗结束了。
冥滩的记忆战场消失，最后一位可被视作敌手的BT被从世间抹除。
而当天界卵停滞下来，进入待机状态的时候。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的苏青月便也在胧的搀扶下站起——她听见了主神宣告支线完成的声音，她的目光看向了主线目标所在的去处。
主神的主线任务，是击杀第六灭绝实体。直到刚刚，苏青月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文字游戏。
然而现在，一切都已证明。
第六灭绝实体就是亚美莉。亚美莉就是这片冥滩的主人，这个世界的最后残片，唯一的保护者，仅剩的支撑者。
而第六灭绝实体的BT形体，就悬浮在人类最终残存基地的头顶。
第一百九十九节o轮回者决断
“……汇报一下损失。”
“格兰塞法丢失了13%的质量，主要集中在尾部和左侧。幸运的是动力炉和船体龙骨并未受损。只要及时修补，一天之内可以恢复战斗力。这计算了那架ACU的协助。”
“人员呢？”
“基本都没什么事。五位新人中有三人因为船体颠簸而晕眩。除此以外，就是艾拉在天界卵的光辉照耀下出现了一些排斥反应。她应该很快就能够克服……苏，你看上去是我们当中受创最为严重的那一个。”
“……我很好。只不过是，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隔空地交了一下手。知道了一些事情。具体的情报我会在之后告诉大家。不过现在，我需要思考，以及休息一下。”
“明白了，苏，在此之前，我会努力让格兰塞法尽可能快地动起来的。”
和多萝茜的战后交流只有几句话。而在那之后，她离开了格兰塞法的坠落区。她看见高大坚冷的天界兵器正安静地伫立在舰体边上，四手低垂，背后的光轮黯淡稀薄。耶利哥正试图用神圣能量给它充能，而楚站在一边，时而提出一些猜测或者想法。
被称作ACU的建造机器人屹立在舰体的另一边。一只手不断地往分解炉心中填放主神牌物质块，而剩余的另一只手则挥动着纳米喷枪对格兰塞法的破损区进行修补。多萝茜正在检视核心动力，而珍妮也在帮忙。
三个昏过去的新人被藤蔓拖到了外面。并在艾瑞斯手中的自然能量干涉下治愈苏醒。塔薇尔拖着水土有些不服的艾拉向沉寂下来的天界兵器靠近——后者面色白得像是蜡烛，手脚一边颤抖，一边有着些微的黑色雾气被蒸发。
而除此以外，其它人身上则没有什么重担——战斗已经告一段落。焦油泥沼已然踩着物理规律的脸皮无声褪去，地面也随之生长出隐生虫和一片片的青草。
隐生虫是游戏中一种无害的，高营养的，只有在时间雨后才会出现的，本质为生命能量汇聚集中而成的某种反重力肉虫。味道不知道究竟怎样，但吃下去大概不会有什么异样。手头没有什么事的新人们大多将注意力投放到了它们的身上，而剩余的少数人则压抑着或兴奋或疑惑的情感，朝苏青月这位思考者队长投来目光。
兴奋是因为支线任务已经完成，疑惑是因为他们并不理解苏青月的忧心忡忡。在他们的眼中，北冰洲队只是突然遭遇了袭击，突然接受了任务。然后在交战全过程中都表现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就连对方使出的杀手锏都被在用出的瞬间便被完全克制，并只付出了轻微的损失，便拿到了全局的胜利。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楚的建言起到了非常显著的功效。如果没有天界卵，这一次突发的支线任务不会如此轻松地解决。
的确，天界卵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甚至是一锤定音的作用。若是排除掉这个有着可观战斗力的道具。那么当自己被亚美莉拖住的时候，至少六只没有被窥破形体的洪荒兵器仿体将会在顷刻间给予格兰塞法以重创。而在那之后，就算平安着陆，也必然会出现相当规格的损伤。
当然，若是没有兑换天界卵。那么北冰洲队的轮回者自然会在降临前兑换更多的特化用来针对鬼怪灵异的物品。或许只需要一个加速喷口，或许只需要一重防御结界。而就算这些都没有，轮回者们也必然会采取更加谨慎的策略。
但那是未发生的事——过去没有必要假设，只需要总结教训。
而比起总结教训更重要的，是看清未来的方向。
苏青月心想道，她一边走一边往自己嘴里灌恢复药剂和执念食物。胧在她的身边跟随护卫着她。她可以感觉到今天的提尔锋还可以继续解放威能。
还在控制之中——至少多萝茜在接手指挥时，是如此判断的。
那么……
——亚美莉，世界最后的保护者。我应当如何对待这次的敌手？
她知道了很多情报。但她知晓这些情报中仍有不协调。假设亚美莉的记忆全部为真。洪荒大陆——唔，以后就用洪荒天界——真的侵入收割了这个世界。那么，既然它们将群星和大地全部夺走，为什么，冥滩的外面会是亚空间，而非虚无。而那些突然出现，宛若海潮一般朝着远处奔袭的鬼怪群，又因为什么缘由而现身？
精神力扫描未能打开。但在先前和亚美莉交锋之前，精神力波动扫过这整片被冥滩所包裹住的残损大陆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数以百万计的入魔级鬼怪潮此刻所在的去处。那是没有人类聚居区，早就被虚空噬灭给碾成盆地的荒原。而汇集的鬼怪们止步于斯，散开，且并没有什么行动。
鬼怪中有具备精神力感知的个体。但它们只能够感知到自己被扫描，而不能够反过来锁定扫描者的方位。它们和被它们所影响的一批鬼怪在那片盆地中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它们的这次迁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用处。
诡异——苏青月想不出这一展开的解。她能确定的是这群鬼怪应该是来自于亚空间。而且亚空间的鬼怪和冥滩中的BT只能说是同大类却绝非同阵营。因为若是冥滩能够管束那些鬼怪，那么在和轮回者交战的那一瞬间，就应该立刻引导它们向轮回者所在的方向快速进军行动。
但它们没有，所以不对。
而且……
——亚美莉已经疯狂。亚美莉就是第六灭绝实体。而就算我们想出办法，将亚美莉和第六灭绝实体分开。这被分出来的灭绝实体，也必然是亚美莉力量的聚合显化。
——亚美莉能够控制冥滩，是因为她成为了灭绝实体，而不是她自身有什么了不得的强大血统或者特质。而这也意味着只要完成了主线任务，这片冥滩都会因为失去关键核心而直接破坏。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会立刻迎来只剩下亚空间的灭亡。
——但是主神怎么会给我们这种间接灭世的任务？这种事完全说不通啊……
困惑。
而更困惑的是，要不要将这个世界的秘密告诉自己的同伴——多萝茜或许因为和自己太接近所以猜出了一点真相，但如果自己选择沉默，她会配合。而那位楚先生……就算他戴上眼镜，证据不足，情报也不足，他看穿真相的可能性便也小之又小。
——我可以保守这个秘密。就这么带着天界兵器，和修复好的格兰塞法朝着第六灭绝实体所在的区域进军。让同伴们在一无所知中击败这最终的敌手，完成我们的任务。他们不会知道自己背负起了灭世的罪责。而这场任务既然出自主神的授意，那么日后的难度也不会因此提升太多。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做自己是一把刀。完成任务，结束战斗。不去理会隐藏在幕后的真相，不用考虑需要承担的后果。
——我可以这么做。这么做对所有人都好。无知者自然无罪，因为罪往往由罪者的内心所供给。而且，就算我们从未来过，这片冥滩，也撑不了多久。
她并不知道冥滩的寿命。但她知道一个疯掉的亚美莉哪怕仍旧庇护着人类，也坚持不了太久。就算她不会疯到对幸存的人类怒下杀手的程度。冥滩中的物资，也供给不了这苟延残喘的人类文明多少时光。
时间雨会下，死掉的人会变成BT，荒原上还有成群结队的鬼怪潮汐。而太高的天和太深的地都不可窥测。
那么，人类要如何才能够养活自己呢？在地下种蘑菇吗？还是用虚空噬灭来发电？冥滩中的物质总量也就只有那么些。而从亚空间中汲取能量更是死路一条。
——这个世界，已经注定要灭亡了。
——或许，主神派我们过来。所期望的，就是让这个世界死于安乐。
苏青月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主神不会在主线中和轮回者玩谜语。因为轮回者的智慧发挥从来就不在主神的评价体系之中。而若是将‘主神的主旨是守护文明’这一条参数计入。那么，世界四的本质，只能够是为无药可救的世界残片埋葬送终。
——只能是这样了。
——那么，就瞒下来吧。亚美莉的挑战难度是群体B。而战场残影也一样是群体B。事先准备了2A级道具的我们，结束主线将不是一件难事。等修整完毕，就前往主神所标注的第六灭绝实体所在。直接结束一切，而不用理会其它。
——灭世的决断和罪孽，就由我自己一人来背负。
苏青月睁开眼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一些，现在至少可以继续展开屏蔽区。
和亚美莉的交锋，是两败俱伤。亚美莉或许比她伤得要重一点。但这里是亚美莉的冥滩，对方恢复的速度或许更快并且还可能会有些疯狂的底牌。所以，在对方主动发起新一轮攻势之前，苏青月并不打算主动出击攻打位于最后城市上空漂浮着的灭绝实体。
那么，接下来——
苏青月的耳垂抖了抖，她感知到了一个气息的接近。那是团队中新人的气息，带着微弱的血气和光明。
“辛西娅。”她朝这位主动靠近自己的军士少女点了点头。“看上去，你似乎有些话想要和我说。”
军士少女的手中捏着一只肥硕的隐生虫。虫体是粉嫩的肉色，没有介质甲壳也没有狰狞口器。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肥嘟嘟的鲜肉在辛西娅的指尖反重力地翻滚。
“我看见有人在吃这东西。它的结构不明，来源糟糕。你不打算阻止吗？”
苏青月不需要偏转视线都知道诗眉人正把隐生虫一只只地往嘴里塞。
这不意外，隐生虫本质是生命力的聚合。精气汇集的造物，对于魅魔来说明显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而那位诗眉先生似乎没有太强的自制力。
“隐生虫，游戏里出现过不少次的小东西。吃下它可以大幅度补充营养。同时还能够获取些许对时间雨的抗性——它基本可以视作是无害的。而我是轮回小队的队长，我只负责将愿意跟随我，听从我安排指挥的人带回主神。”
——没有扣分提示，看来亚美莉现在是真的没有恢复。
而辛西娅随即偏过头看了眼那位名誉法国人——对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连忙摆出一副看着有些傻乎乎的绅士笑脸。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又偏了回来。
“我刚刚听到你说了游戏这个词……我不是很理解它。”辛西娅轻轻吐出这个词。“并且我发现你们对这个世界似乎格外了解。而且就连和我一起来的另外几人也是一样。这其中是有什么奥妙吗？”
——这才像是个异世界人。啊……不知道游戏，不知道剧情。甚至没有对应的概念。
——呼，那位云小姐现在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苏青月稍稍地翘起了唇角。她的精神力正好扫描到了某个穿着流仙裙而且还竖着耳朵的家伙脊背一僵的动作。
“你应该看得出，你和我，和这里的其它人，都来自不同的世界。”
“……是。”辛西娅放开那只隐生虫，挺直了腰杆。胸口鼓起的饱满让站在苏小姐身后当背景的胧眼角一跳。“这里有不少人，警惕性连生来就没摸过武器的城市贵族都不如。”
“看来你来自一个很紧张的世界。”苏青月说了句废话，她倒是对胧关心的事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而每个世界的讯息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传到其它的世界。而表现出来的形式，便是创作者的灵感。”
“类似于骑士小说和绘画？”辛西娅追问。
“游戏也是类似的东西。而我们能够在出发前，从主神那里知悉。”苏青月回答：“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情报都精准而正确。就比如这一次，我们很显然就抵达了一个只有底层架构可供参考的区域。”
“……这样吗？”辛西娅稍稍低下头。
然后又抬起。
“苏小姐，请问你有没有接触过一个被黑暗……不，抱歉，我说了多余的事。”她的话讲到一半，然后突然卡住，头底下，脸色微微涨红，指尖似乎是因为羞愧而微微颤抖。
——一位战士。
——一位生活在被灾难所笼罩的世界，并且与之搏斗的战士。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主神空间里面。是因为她在现实中已经绝望。
——所以，她想要知道的，是对抗灾难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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