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史尔特尔 第92章

作者:玖湮

  她是在十二个小时前遇见艾丽卡的。

  那时候的她正在处理意大利境内愈发频繁的恶灵事件——在远东的神战结束后,仅仅是米兰一城中就爆发了十二场规格不同的恶灵侵袭。有魔法师认为这可能是因为第七王随意打破生死间隔所引发的反噬现象。因为不止意大利一境,全世界数百个国家,基本在七日前的神战结束后都迎来了幅度不等的黑暗侵袭。

  恶灵,都市怪谈,黑暗生物。魔女和骑士们在几千年来一直都在和这些东西战斗。哪怕袭击的数量相较过往暴涨了超过二十倍。各个施法组织也有着自信在将它们应付。毕竟,哪怕大骑士们尽数败退,也有着战力强大的弑神者驻守于最后一处。

  啊……没错。战力强大的弑神者。

  意大利的剑之王在这一整周内都无法顺畅联系,这很不符合那位战狂的风格。且所有指向它的占卜,都昭示着一个令人不安的结果——因为活着的弑神者根本讲究无法被任何占卜锁定。运用灵视更是会直接遭受反噬。而若是占卜能够成立,无论获取的结果为何。都意味着一个众所周知的命运。

  剑之王,很有可能已经战死。而它的死,根据占卜的结果,很有可能和第七王史尔特尔存在一定的关联。

  整个西欧因此而动荡不安,比起那四处爆发的侵袭现象。王的敌视与怒火显然更加致命并且急需应付。

  作为第七王的故乡,意大利的魔术结社显然背负着最为沉重的压力。而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莉莉娅娜在一条封闭的小巷内看见了倒在泥地之中,被咒文保护但却人事不省的艾丽卡。

  她不知道艾丽卡遭遇了什么,但她觉得自己这位孽缘的羁绊者似乎是触碰了一次死亡。而在同时,她也知道艾丽卡拥有着王之从属的身份并且在这附近有着必须执行的要务——寻踪觅迹,银发少女很快就发现了撒丁岛上的异动。在将艾丽卡送回赤铜结社急救的同时她也带领着一支精锐小队对撒丁岛进行了探查。然而探查的收获,却几近于无。

  她只知道那里爆发了一场战斗,一场惨烈的,几乎等同于第七王降临之前寻常神战一般的战斗——战斗的余波摧毁了一切可能的痕迹。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艾丽卡最终并未战败,而是和她的敌手一同拥抱了灭亡之路。

  她没有再继续调查下去了,王的秘密不容许随意窥测。所以她只是封锁了撒丁岛然后回归了结社本部。而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她便获知了艾丽卡无法被以常规手段唤醒的事实。并在为时半分钟的思考后,接下了诣见君王的任务。

  ——第七王……炎王帝君,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念头的转动只在瞬息,透过舷窗。她看到了悬挂在列岛正上空的那枚虚假骄阳——现在的时间,是夜间七点。积雨的云墙在侧后方如同异界的屏障。而那枚虚假的太阳,正是第七王之行宫如今的模样。

  ——伟大的王,仁慈的王,可怕的王。

  ——希望王不要因艾丽卡的迟迟未归而问责于她。

  莉莉娅娜轻盈地呼吸着。飞机在降落,并非王之眷属的她自然不敢让客机直接驶向那座遥远的太阳——她当然更不知道只要呼喊王的名姓就可以获得注视。甚至被直接挪移到天空中央的太阳行宫之上。

  不过她其实就算知道,也没多大用处,因为当她的双脚踏足于这第二新东京市的混凝土地面上时。映入眼眸,汇入耳中的,便只有满溢的狂热和信仰。

  每一栋建筑的顶上,都燃烧着巨大的篝火。因为王一直支配着火焰和光,所以这座岛国的重生住民们也将火和光奉做神圣的征兆——人们穿着红色,绯色,赭色等一切和火焰的颜色相关相近的长袍。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一个个的全都跪伏在街道或者篝火旁膜拜并大声颂唱着赞美的诗章。而那些原本有着侍奉对象的巫女和神官们,却早就成为了领唱的代表。

  ——‘赞美您,伟大的炎之帝君’

  ——‘赞美您,不朽的史尔特尔’

  ——‘您是火中的火,光中的光’

  ——‘您降下裁断,也带来希望’

  低沉的日文,汇集成如雷的语调。明明是远东的国度,却运用着西方的语法——银发的骑士少女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这些颂唱中所裹挟着的庞大力量。有着像是咒力一般的事物在内中回荡,却又比起常规的咒力更加纯正,也更加强大。

  “实话说,干这种事挺让人反胃的。但谁让所谓的神力就是汇集了祈愿的咒呢?为了积蓄力量,应付未来的糟糕状况。这些榨取人心而获取的力量,却是不得不碰上一下。”

  身侧传来了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很疲惫的,连着加了一星期班没有休息的社会女性。银发的骑士姬偏过头,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位和自己年纪相当,但却比起自己似乎还要漂亮不少的红发少女——少女的双手抱在胸口,看向这座狂热的城市时,目光却是饱含无奈以及复杂。

  莉莉娅娜总觉得自己应该在哪见过她,但大脑却仿佛蒙上了一抹薄纱。一个名字在喉中呼之欲出,自己却没有办法将那个名字吐露出舌下。

  ——她是……谁?

  “抱歉,我不太习惯被人围观。所以设置了认知的滤镜,这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临时调整过滤逻辑实在太过麻烦。所以只好委屈你在这个状态下多待一下。”

  ——她在说什么?

  ——她双手合十,是在……向我道歉吗?

  ——为什么我觉得我不应该……

  银发的骑士少女,心中困惑。但身体却下意识地避开礼节。且在困惑之中,也没有浮现出哪怕一抹求知的疑惑。

  “你好,我是青铜黑十字的莉莉娅娜·克兰尼查尔。请问你是……”

  她下意识地行了个骑士礼。

  然而红发的少女却只是随意地将手摆了一下。

  “史尔特尔,目前是无业游民。唔……你把艾丽卡带回来了啊。那个谁,过去拎个包。”

  她话音未落,便有一位女性过来接过了莉莉娅娜手上的提箱——那似乎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东方侍女。有着丫鬟的打扮,脖子上却拴着奴仆的锁链。

  莉莉娅娜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去了解那位侍女的身份。

  没有必要,最好不要。

  因为她感觉那位侍女在接过提箱时似乎因为愤怒而颤抖,突然扭过身,一声轻喝,朝着炎发少女的脑袋便是当头一拳砸下!

  气势十足,劲道狠辣。

  然后她便被那位史尔特尔小姐一巴掌拍到了旁边的墙上——墙没碎,侍女的上半身却像是落在地上的豆腐脑一般炸了个稀里哗啦。

  莉莉娅娜,身体抖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那位应该死掉的侍女却在史尔特尔小姐的一个响指中血肉复原。然后乖乖带上了手提箱。

  “有血性是好事。但想在我手下活命,总该付出一些代价。”

  史尔特尔小姐,淡淡说道。她的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发型像是猫耳的幼女,而那个幼女一直盯着莉莉娅娜不放。

  很诡异,这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

  但银发的骑士少女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合理而且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问题。但在她的目光和幼女对视的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给小女孩一颗糖。

  她伸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戈尔贡之石——她觉得这枚石头现在就很像一枚甜美而且适合送人的糖。

  于是,幼女的眼眸中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然后——

  “你们这帮家伙,就不能够体谅一下刚刚结束三班倒,正打算散个步放松一下的史尔特尔小姐我吗?”

  炎发少女的声音,略带嗔怪。

  于是,戈尔贡之石便又变回了秘宝的模样。骑士姬发出一声惊呼,才要自我反省刚刚的奇怪失态。却发现那位小姐的手在自己的肩上拍了拍。

  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就仿佛这是莫大的荣耀和赞赏。她的身体下意识地放松,血液的流速也随之变慢。在幼女委屈不满的目光之中,她听到了史尔特尔小姐邀请的话。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那些事并不重要。”

  “因为我现在又累又困又无聊。所以……”

  炎发的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办正事之前,陪我散个步可好?”

  …………………………

  所以我咕了我自己的假条_(:з」∠)_

第一百三十节·魔王的傲慢从容

  史尔特尔小姐是一个很活泼的人——这个描述用在她身上很怪。但莉莉娅娜在看着她时却总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磨坊里拉了一百年磨的骏马。终于获得了放风的机会,于是整个马……不,整个人都满溢着欢畅与高扬。

  ——像是她这样的人,要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够将她关在磨坊里呢?

  ——是信念?还是责任?

  ——她会为此而获得奖赏吗?

  银发的骑士姬在脑海中胡思乱想。她很清楚地意识得到自己的思维似乎出现了某种十分严重的紊乱——认知滤镜,史尔特尔小姐是这么说的。她隐约感觉得到史尔特尔小姐是一位身份高贵,而且和自己有着关联……或者说自己应当和其扯上关联的人。而这一点,从自己毫无迟疑地便将装着艾丽卡的箱子交给那位侍女这件事上便可获得确认。

  “您看上去很开心?”于是她忍不住问道,在穿过喧闹却有序的街道,穿过那些狂热却又对她们视而不见的巫女们时,问道。

  “嗯,我很开心。”史尔特尔小姐欢快地点头。她向前走,步幅迈得很大。每走出两步或者三步,就小跳一下。

  “因为我今天必须休息。我今天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也不能够去做。”她从路边的花坛上捡起一朵丁香,步伐轻快,摇曳的身姿裙摆飘扬。“你知道我在今天之前有多久没有正经的休息过了吗?一千年?一万年?一百万年?还是更多?”

  “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啊……不是坐在板凳上发呆,操心着一堆人际关系和作战规划。而是在无所事事的同时,还能够做些让自己心情舒畅且和工作完全不搭边的事项。”欢快的声音伴随着欢快的步伐。丁香脱出手中,飞上明亮的夜空化作一团炸开的烟花。

  少女明媚的面容,在烟花和太阳行宫洒落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妍丽。用任何形容词,都难以进行描述此刻的她。因为在她笑的时候,整座第二新东京市内的所有鲜花都在盛开,都在怒放。但却没有一朵,能够衬映她的容光。

  她一个人,走出了好远。只有她的剑,在她身边跟随着她。

  她似乎是孤独的,但她却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忧伤缠绕着她。她是一朵盛开的夜昙,在烟花,日光,月辉,夜幕之下,由她自己独自欣赏。

  ——她的笑容……好美。

  骑士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混杂着迷茫的渴望。她下意识地便要向着在独自欢畅的少女迈步进发。

  她只走出了一步。

  “小心点,‘伊卡洛斯’。”那位梳着猫耳发型的幼女挡在了她行进的路上。“太阳的光辉可是会吃人的。靠得太近,不好。”

  ——伊卡洛斯?

  骑士少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大脑上——很奇怪的,她一点都不感到生气或者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一般的发展。伊卡洛斯也好,骑士也好,普通的花草树木也好。这世上哪有什么活着的东西是不向往太阳的呢?而既然向往太阳,那么岂不自当承受阳光的灼伤?

  她想道。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为什么?”——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因为太阳实在是过于无私,又过于强大。”幼女回答,在回答的时候全程没有朝那个放着戈尔贡之石的口袋投去哪怕一缕目光。“越是志向远大,越是见多识广。便越是容易被她所吸引。因为你在潜意识里会知道,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追求,只要有她帮助便可轻易抵达。”

  “你也有远大理想,不是吗?”银发的幼女看着她,流露出的目光意味深长。“妾身的眼睛能够看得出来,你有成为英雄的资质,莉莉娅娜·克兰尼查尔。你和手提箱里的那个女孩都有着这样的潜质,而整个意大利在这个时代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有这样的资格。”

  “你和那个金发女孩一样,在看到她的瞬间,便无路可逃了。”

  “只有懒惰的人才会将建功立业的希望放在他人的援手上。小小姐。”骑士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反而莫名地感觉有些好笑。“而且我已经有了想要献上忠诚的对象了。”

  “我打算去效忠这世上的第七位王。那位和火巨人王苏尔特有着相同名讳的大人。虽然我并不了解她,但从她目前的所作所为中。我觉得她有高尚情操,是比起当世其余的六位王更加值得侍奉的君主。在她麾下,我一定能够大有作为。”

  “你的意思是其它的弑神者都不如她?”站在一侧的侍女,冷不丁地问道。

  然而银色的剑少女摇了摇头。“不,我并没有认为王和王之间有着高下之分。我只是感觉……除了第七位王以外,其它的王都不会对波及的民众,对造成的损伤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宽容,甚至期待。王其实不需要骑士,王也不需要人民。王是支配者,是统治者,是食利者。但却从来不是守护者。”

  侍女轻哼了一声,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喉咙里面,没有继续说话。

  而猫耳幼女却是以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

  “所以,你效忠她。是为了成为守护者。而你守护的,是民众的利益。而并非是她的利益——你觉得这样也算是忠诚?”

  莉莉娅娜点了点头,哪怕争辩的对象是一个看上去最多十岁的幼女,她也并不打算有任何退让。。

  “对于其它的王来说,或许不算。但对于第七位仁慈的王而言,我只是正好和她走在了相似的道路上——她在做正确的事,而跟随着她。我也可以做正确的事。所以我才想要向她效忠。在她改道之前,我的剑,我的血,我的身体,我的一切。全都可以托付给她。”

  而幼女看她的目光便也变得更奇怪了。

  “所以,【伊卡洛斯】就这么被吞入了太阳——妾身现在倒是有点好奇,等休息的第七天结束。认知滤镜解除。你是否会因为现在的言语而羞愧难当?”

  “骑士会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银发的少女,挺了挺胸——这或许是她唯一会输给艾丽卡的地方。

  “那么妾身就期待——唔。”一记轻盈地手刀拍在了幼女的脑门上。同时莉莉娅娜的肩膀上也挨了没有任何力度的一下。

  “你们几个,当面编排人可不是什么优良习惯。难道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吗?”

  炎发的史尔特尔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妾身可没看到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尴尬。”幼女仰起头,才要辩驳。然后脑袋上立刻又挨了第二下。

  而另一侧的莉莉娅娜却是微微地偏过头。

  “可我们说的人又不在这里……”

  史尔特尔小姐,眼角稍稍抽搐。

  “要抓的人是鲁迅,管周树人什么事……原来这种事我也是会遇到的啊。呼,也算是个不错的余兴节目吧。呵……在我身边的人,接近我其实是为了借重我的能力。这种话无论哪一次听都会让我感到忧伤呢。”

  “你经常遇到这种事?”

  “经常喔。毕竟我说过我是异界人嘛。”史尔特尔小姐,伸了个懒腰。“我跨越千百世界,经历过无数战场。成百上千的神在我脚下扑到。从千上万的魔在我剑下哀嚎。我见证过星辰的明灭,伽马潮汐将银河悬臂化作灰土。我见过世界的终末,万物的哀歌。我参与其中,主导一切,然后亲手开创下一个新的时代。”

  很夸张的描述。银发的骑士姬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她在吹牛。但除却自己以外,其它人的想法似乎不太相同。

  所以她闭嘴,只是听着炎发少女的继续诉说。

  于是史尔特尔小姐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我经历得太多,见证得太多。遇见过太多人,太多事,太多拥护,太多背叛——我所遇见的凡物们总是在危难中渴望英雄。而这英雄最好能够死在战争之中或者泯然众人。如若不然,英雄的命运便只能够选取王者或者亡者之路中的一种。”

  “我见了太多次,多得都有些感到厌烦。于是,我在这漫长的人生中总结出了一些或许只适用于我自己的经验——那就是别抱有希望。别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希望。只要在一开始便以最糟糕的情况来设想,来筹划,那么再艰难的任务都可以变得顺畅。”

  “所以……”雅典娜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你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任何人。你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抱有绝对的提防?”

  “不,完全不。”史尔特尔小姐的发梢,在风中猎猎飘扬。“我信任它们。我信任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只是在信任的同时也确信,在条件合适,时机合适的情况下。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背后捅我一刀罢了——毕竟,英雄们因我的能力而接近我。因为我可以帮助它们完成理想。那么,当我挡在它们的理想之路上时,会发生什么事情自然也就不那么难以想象。”

  “然后你会惩罚它们,将它们变成石头。变成怪物。让它们永远受苦,就像是坦塔罗斯和希绪弗斯那样?”

  这是希腊神的做法。坦塔罗斯因为欺瞒众神。被判罚有水不能饮,有果不能食。美酒佳肴近在眼前却又触之不及。而希绪弗斯则因相似的罪行,被判罚要永远推着一块会在触碰峰顶前滚落的石头上山,直到这块巨石被安置在峰顶上。

  然而炎发的少女只是再度摇头。

  “不,我不会做那样的事。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你以为我被背叛了多少次?被背刺了多少次?被欺骗了多少次,又死过多少次?那数量早就多得我数都数不清了啊。不,我不会那么做。我不会辜负天下人,哪怕天下人皆辜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