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史尔特尔 第8章

作者:玖湮

  ——‘你必须复仇……’

  ——‘复仇……’

  那声音宛若毒蛇,在她的脊背上爬行。宛若群蝇,让她的双肩本能般地颤动。

  她几乎就要如同过往的每一场噩梦一般就这么沉溺其中,将那细碎之音全盘接受。然而——

  就在这一刻。

  从她的体内,从她的眼耳口鼻之中,喷涌出了炽烈的火!

  烧毁肌肤,熔断骨头,让她在顷刻间便在烈焰中化作燃烧的骷髅。而当她正要惊恐万状地尖叫之时。她却看到自己的体内有无数细小的蛆虫毒蝇在火炎中不住地挣扎抽搐!

  这是什么!?

  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体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然而眼眸却也在火炎中融化。而在万物都化作绚丽黑暗的前夕,却又有一句熟悉而又陌生的话涌入她的耳蜗。

  “正当与正义——柳德米拉,你必须要学会,并且理解它们。”

  “它们是不同的,甚至在有些时候是截然相悖的。而你必须理解它们,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的目标和渴求。”

  “才不会轻易地被他人所迷惑。”

  …………………………

  “爸爸!”

  鲁珀少女睁开双眼,猛地伸出手抓向天空。在她视野的末端依稀还有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残留。然而在顷刻间却又如同幻梦一般消逝无踪。

  不,不是如同。那就是幻梦。

  她直到此刻才感知到了那蔓延全身的剧烈灼痛……火炎,高热,它们本来可以轻易地夺走她的性命。但最终却只给她留下了苦痛——她环顾四周,被火焰熔毁的城市废墟已然冷却凝固。而她看向自己的手脚,却发现它们只是发烫发红,却并没有实质性地伤损。

  然而在这之外,她却仿佛又看到了一缕缕流淌的火——火炎在她的皮下流淌,如同细长的线一般浮动。而伴随着某种模糊暧昧的感受,她体会到了仿佛有一股股热流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间流淌,并且最终汇集于小腹之处。

  或许那也是幻觉。

  她摇了摇头,那在上一刹那还能够感知到的清晰感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在体内和血脉一起沸腾着的,燃烧着的情绪与热枕!

  “被饶过一命……因为没有必要踩死一只虫子吗?”

  她按着胸口,勉强支撑着身体立起身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活下来,但她知道自己获得了机会继续完成向当初的背叛者和出卖者复仇……

  ……等等,复仇……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确切地认为那两人就是‘仇’?

  明明证据不足,动机欠缺。为什么自己过去会……

  她猛地摇了摇头,却是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过往的人生信条产生疑虑。不,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得把霜星的事情告诉其它人……我必须告诉他们!”

  她挣扎着,努力地向着整合运动聚集处的方向迈出脚步。一开始还很艰难,只是勉强的一瘸一拐,然而很快她的步伐却变得稳定,身形也变得灵动。

  ……必须告诉他们才行。

  ……必须告诉整合运动的大家,告诉他们正在面临灾祸。

  ……告诉他们,焚烬恶魔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些感染者,并且正要对我们下手!

  她行动迅速,意志坚决。却下意识地将身为干部应当先将这份不确定的情报告诉首领这条准则抛诸脑后——或许那是出于恐惧,因为那可是能够以一人敌一国的焚烬恶魔!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然不再将对塔露拉的忠诚和信任放在自己的处事方针之首。

  她如同来时一般匆匆地离去。

  而在她身后的末端,某处明明近在眼前,她却视而不见的高耸残骸之上——

  把玩着手中跳跃着的火焰,史尔特尔小姐静默地看着已经被自己打上标签的狼小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魅惑术——黑魂世界中,火焰的持有者可以用自己的火焰影响它人的生命之火。而这手段和容貌,言语,声望等物全然无关。施术的关键点,只在于自身所持有着的火焰强度。

  而这里虽然不是罗德兰,但关于力量的道理却未尝没有共通之处。没有初火燃烧的生物体内依旧有着类似的生命之火运作。只需要稍稍调整一下运用手段,那么异邦的术法便能够以异样的方式再现于这个世界之中。

  “真可怜呢,柳德米拉。原来在我动手之前,便早早有人为你套上了‘项圈’。”

  她的视线从弑君者的背影上移开,转向西方,转向叙拉古所在的方位。那片土地值得她投去一瞥,也值得她在日后稍稍挑出一段行程过去闲游。

  “希望你能够自己走出来吧……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打破了你脖子上的旧枷锁。但驯化的痕迹不会轻易消除,新物未必便不会覆盖掉旧物。”

  “努力吧,柳德米拉。否则……你就只能够变成我的狗了。”

  她的身周扬起火炎,而伴随着硫磺气息的流散。一场新的狩猎已在孕育之中。

第十五节·工具人的纯度

  可怕的消息,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开来了。

  伴随着遍体鳞伤的弑君者在大庭广众下回归,那经由她口所说出来的确切情报便也在整合运动的临时营地内四处散逸。

  ——“听说了吗?焚烬恶魔,那个恶魔盯上了我们!已经有干部被抓走了!”

  ——“那个恶魔杀光了一支小队!我看到了,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天空被大火给整个染红!”

  ——“我们有麻烦了!很大的那种麻烦!”

  ——“可恶!领袖在做什么!我们不应该在这里等死!”

  ——“爱国者好像已经过去了,没有人理会我们的死活了吗?”

  三人成虎,四人成灾。而流言蜚语一旦兴起,就不可能轻易地被扑灭于无形之中。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霜星和她的雪怪小队并未准时抵达营地。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弑君者身受伤损,幽灵和破阵者的小组将她牢牢保护在医疗室中。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爱国者所属部队的异常调动,恢复秩序的尝试成为了徒劳。

  而整合运动的领袖,却并未对此在第一时间做出行动。

  于是混乱开始蔓延了。

  一开始是外围的成员,无名的暴徒,流浪者,只不过是因为整合运动的强大所以托身于此寻求庇护。它们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乌萨斯的当地人,他们知晓‘焚烬恶魔’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在整合运动的庇护下胆敢和乌萨斯为敌。

  但他们依旧畏惧乌萨斯和他们为敌。

  而即便是他们在内心深处深深畏惧的乌萨斯,在面对焚烬恶魔时也遭遇了一再的痛苦。

  于是他们逃了。

  作为暴徒,作为流浪者,作为乌合之众。他们撕下整合运动的袖标,带着武器抢夺着补给品逃了。哪怕有爱国者的‘军队’维持着秩序,哪怕有梅菲斯特的棋子用严刑拘束。他们依旧开始逃跑。

  而一人逃,会让十人丧胆。

  十人逃,会让千百人溃退。

  ——“我不想死!我们不可能打得过那个怪物的!”

  ——“我们感染者没必要和恶魔为敌!”

  ——“萨卡兹!那个恶魔肯定是冲着那群萨卡兹雇佣兵来的!把他们交出去!交出去!”

  混乱和摩擦进一步扩大。一开始还只是嘴上的吵闹,但很快就有头脑发热的鲁莽之辈鼓噪着要对萨卡兹雇佣兵的营地动手——他们真的这么做了,然后,从来就不会忍气吞声的萨卡兹人便以血挑起了进一步的冲突。

  一个暴徒被一个剑手砍断了手臂。

  而鲜血刺激出了更进一步的混乱。而到了这时候,哪怕在整合运动中有着崇高威望的爱国者现身,以战戟阻止了矛盾的进一步激发……

  ……整合运动的溃散,也成为了必然。

  ……………………………………

  伊内丝擦了擦手中的法杖,忧心忡忡地看向营帐之外的混乱。她是整合运动所属,萨卡兹佣兵团中的小队长之一。而在她那可以部分看透人心的源石技艺之中,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正在以极短的数字进行倒数。

  “……所有的人,甚至包括那位老人家在内。他们的‘影子’都像是看到了蛇的青蛙一样不安地抖动。他们在畏惧,在害怕……他们要完了。”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另一位同伴赫德雷。俏丽的面孔中有着难以掩盖的忧愁。

  “仅仅只是听到了一个名字,仅仅只是获得了一些并未证实的情报。他们便恐惧到了这种地步……一个人的名声真的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哪怕还未现身,便动摇了这样庞大一个势力的基石结构?”

  “你心知肚明,伊内丝。”她的同伴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沉稳的萨卡兹男性。“他们畏惧她,畏惧她的力量。畏惧她的暴戾与疯狂。哪怕是你,也是一样。”

  “你甚至拿反了法杖。”

  伊内丝的手指僵了僵,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法杖翻转。她的嘴角无声地流露出一抹苦笑。而后便是一声无声叹息。

  她怎么可能不怕?怎么可能不畏惧?

  哪怕是现在,她也清晰地记得当初在卡兹戴尔时所见到的那一副光景。

  那是黄昏。

  黄昏吞噬了深夜,吞噬了大地和星空,甚至包括了天灾云的余波,而后,便是宛若世界末日一般,无有穷尽的火炎从视线尽头的那一个小点爆发,撕裂山谷,划分河流,让那片平原化作直到现在都无法居住的焦灼废坑。再往后,便是燃尽了山林和水流的火。

  哪怕是被天灾云直击,都不可能造就如此可怖的后果。

  而自己在那时距离‘黄昏’的降临处至少有五公里,都差点承受不住那毁灭的余波。

  所有的萨卡兹在那时候都以为内战将要结束,特蕾西亚殿下将重掌王权。带领卡兹戴尔前往更加辉煌的去处。

  然而一切却又在眨眼间变了。特蕾西亚遇刺,特雷西斯奇迹般的在那黄昏之火中幸存然后代理了卡兹戴尔的王座。哪怕他一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哪怕他在登位后立刻就远遁维多利亚,露面寥寥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用的替身——他也成为了萨卡兹的王。

  但是那并不重要。

  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注重卡兹戴尔的君王究竟归属于谁。所有人,所有有资格在这世界舞台上执棋的势力,在那一刻,视野所及之处,都正关注着那遭受了挫败的黄昏之火将会把复仇之怒宣泄向何处。

  所有人都以为维多利亚会是它的第二个目标。然而谁都没想到乌萨斯的皇帝的头颅让猎王者又成为了焚烬恶魔。所有人都以为它会在乌萨斯境内止步,却没想到它的目标一度投向了这个世界上的诸多国度。

  卡西米尔,莱塔尼亚,哥伦比亚,维多利亚,炎……它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疯狂袭击着这片大陆上的统治者和君王。有些战争为世人所知,有些战争则被隐藏于隐秘之中。然而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便是那被冠以诸多头衔的怪物一再胜出。

  它疯了,它因失败而发了狂——这是世人对它的认知。

  抑或者,它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特蕾西亚一方,它只是一个天生的战狂。挑战诸多强者以期待最终的胜负。

  它在近年来销声匿迹,或许是厌倦,或许是受伤,或许是已然找不到合适的敌手。然而……

  数年的光阴并不足以让记忆遗忘。当它再度显现于世的时候,恐惧便会充盈于每一个需要直面它的活物心中。

  哪怕是对它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的极少数知情者,也是一样。

  “你说……”伊内丝轻轻吸了一口气。她和赫德雷曾经于巴别塔内效力,哪怕最终选择离去,多次的合作也让他们知晓了一些在那时候根本没人打算隐瞒的内幕。

  “……她真的疯了吗?在特蕾西亚遇刺之后?”

  “我不知道。”赫德雷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朝着四周瞟了一眼,并不怎么困难地便确认四周没有第三双耳朵——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早就确定了不止一次。而他更知道雇佣兵明面上的首领此刻正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

  “她……史尔特尔,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如果说特蕾西亚殿下是清晨里的暖阳,温柔地照耀着世间的一切,为人们带来希望。那么她……在我看来,就是黄昏里的夕阳。哪怕一样温暖,柔和。但她带给她自己的,却从来不包括希望。”

  “她是如此的矛盾……我从未见过热枕和孤独能够如此和谐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特蕾西亚殿下,凯尔希勋爵,那位博士,W,许多巴别塔的干员,甚至包括只是偶然在巴别塔落脚的你和我,都抱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她能够为一句玩笑的话而去赴汤蹈火。我依稀还记得特蕾西亚殿下当初随口开的那个玩笑。说是想要一朵沾染了大海诅咒的伊比利亚低语花。然后她就真的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九天九夜,然后在第十天的清晨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向殿下献上了那世间仅有此一朵的浅海轻唱……”

  他摇了摇头,面色复杂。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特蕾西亚殿下也会露出那种表情。愤怒,忧伤,怜惜,后怕……然后还有些其它什么我理解不了的东西。而同样的事,不止发生在特蕾西亚殿下,同时还发生在了凯尔希勋爵,W,甚至那位不愿透露容貌的博士身上……”

  “但是,这只是她的一部分。黄昏的太阳不止光泽万物,同时也拒绝万物。”

  “我看得出,她对每一个亲近的人都付出真心。但我有一种感觉,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那是她的真心。她似乎被什么东西拘束着,可能是某件事,也可能某段过去。而这让她只愿意付出,而不愿意接受——”

  ——接受被背叛的可能。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有些话即便是在人背后也不应当谈论,而赫德雷在萨卡兹的行列中,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所以……你并不排除她疯掉的可能性吗。”伊内丝轻声问道,但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我不否认。而且,这种事你应当看得比我更清楚。”

  伊内丝微微摇头。

  “我不敢看她的影子。”

  “……说得也是。或许就连特蕾西亚殿下也不愿意,不能够窥探她的内心。”赫德雷失笑,叹了口气。“而且无论是你,还是我,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伊内丝没有回答。

  她只是偏转目光,看向房间内仅剩的最后一个空位上——那是属于W的位置。而那位萨卡兹小姑娘,早在‘焚烬恶魔’的消息传来之时,便已然从这座营账内消失。

  他们知道,并且没有阻止。

  所以,他们的内心中,早有定论。

  ——即便是疯狂者也可在某种情况下维持理智。或者说,它们的世界只是和常人的世界并不相容。

  而就在同一时刻,于整合运动下辖萨卡兹佣兵团驻地的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山丘上。史尔特尔小姐正注视着那即将与自己会面的,白发,红眸,几乎永远带着促狭笑容的萨卡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