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史尔特尔 第15章

作者:玖湮

  ——她凭什么?她靠什么来打倒我!?

  ——她凭什么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而将那样多的无辜者牵扯其中!?

  “你真让我失望,塔露拉。”史尔特尔的瞳仁,微微收缩。“我本以为在消除了那只多嘴蛇之后,你能够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原本以为有那只恩拉菲亚在你身边,你这德拉克将不会偏移道路。然而如今你却让我失望透顶。”

  莱万汀上所寄存的力道在这一击下加重了三倍。隐约有着暗红色的巨人轮廓在战场的上空一闪而逝。空气被撕裂,焚烧,地面支离破碎,地下水,天然气,以及数千吨的建筑残渣被肆无忌惮地牵扯出大地然后向着周遭的随便哪个方向抛投。而在剑的末端,一个被德拉克火炎所包裹住的人形如同一枚逆飞的流星般撞进一栋大楼。

  楼被击穿,火炎的线条从楼宇的这一侧延伸到另一侧。而后第二栋楼也延续了前一栋楼的命运。而接下来是第三,第四。直到第五栋楼如同蛛网一般被裂隙覆盖,被莱万汀直击的龙女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全身龟裂,血液从无数伤口中溢出,然后又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挤回原处并尽数愈合——而巨人的意志却已然抵达了第五栋楼的正上空。

  于是第五栋楼便碎裂了。

  就像是天空都倾倒下来一样,坚固的大楼就如同脆弱的积木一样被挤压,扭曲,如同被捶打的黏土,如同被绞合的抹布——巨人的轮廓凝实,而火炎和失控的力能便将这凡物的工业成果化作废土。

  楼宇倒下,如同山峦的倾颓。

  山峦所化的废墟和重压,阻断了德拉克的重整旗鼓——她被数百上千吨的建筑垃圾和无貌的巨人之手狠狠地按在地上。除却仍旧握在手中的剑以及被刻意放松的唇舌以外,没有任何一处肌腱能够活动。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而史尔特尔的形体出现在她面前——炎发的萨卡兹漠无表情。竖立的瞳仁中仅有火焰。她裙袂轻舞,漆黑的长靴在触碰地面的刹那便让脚下的土地化作熔岩。而炎池随即向着四周扩张,即便是真龙也不可等闲视之的高热在她的呼吸间汇集,宛若火山的积蓄。

  “放下剑,和我去罗德岛。我会设法治愈你的傲慢和疯狂。而对那些因你的暴行而无辜受难的民众以及你的追随者。你要用下半生来赎清这份罪孽。”

  炎发之女的语气毫无起伏,眸光中也无变动。

  “但你会变转成这幅模样也的确有我的一份责任在内。若我当初能够在你身边多待一段时间,若我当初没有教导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理念。或许如今的你不会成为如此模样——你的赎罪之旅我会陪你一起。直到那一切都随着必然到来的新时代而还清之前,我会确保你不会第二次偏离正路。”

  她又一次重复。

  “放下剑。”

  然而白发的龙女却在笑。

  “您瞧,你掌握着何等庞大的力量啊。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是您这样强大而且无可匹敌的人类了。而您甚至还在继续变强,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您都在变得比先前更加强大。”

  “被视作感染者旗帜的整合运动,只是听到了要和您为敌的消息便分崩离析。从不后退妥协的博卓卡斯替,冻土上的恐怖传说,在您面前也会老实地讲道理而不是依旧固执。统治者们畏惧您,称您为恶魔,魔神。英雄们恐惧您,将您的事迹编入童话和传说以让自己的后代们对您报以畏惧和敬意——您隐藏身份的手法并不高明,但世上的聪明人们都当做看不穿您的面具。因为他们害怕,他们知道,他们明白对天灾和神魔都应当报以畏惧。”

  “所以呢?你就因为这个理由来对付我?”萨卡兹微微歪过头,有形的巨人虚影无声散去——城市里传来的各种压抑着的恐惧悲鸣轰然放大。然后那些城市中的幸存者便以比先前更快数倍的速度朝着城外逃去。

  “用这种没有丝毫成功可能性的陷阱。布置这种除却引发我怒火外毫无用处的棋局?无用之功。你只是在将你的追随者的生命随意地放弃。”

  可龙女的笑意却更浓了。甚至从表情变转为声音,如同银铃,却也宛若咆哮。

  “可是,您真的有在发怒吗?”她仰着头,即便被压在废墟中也依旧挺直腰杆。“哪怕一丝也好,一毫也罢。您真的有哪怕一点点的怒火吗?”

  “我当然——”

  “真的有吗?您真的有信任过任何人吗?”

  “…………”沉默。

  堆积的石块废墟颤动起来,被压制的德拉克挣脱离开——她手中仍握着剑,但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不挥动它。自己便有着继续说话的机会。

  “您从来不信任任何人。您从来不愿意任何人赢得您的信任……我在和您相处的那段时间中认识到了您的这份本质。而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中,我确认了这猜测的真实。”

  “您只是自顾自的拯救,自顾自地去行善。就好像那只是一份工作,一份责任,一件义务……您一直孤身一人。但您不知道,也不在意到底曾经有多少人为了跟上您的脚步,为您献上一份帮助而竭尽全力。但您甩开了她们,您走得又急又快。您甚至从来都不给她们一个哪怕是靠近您的机会。”

  “您的心中没有正义感,却也没有邪恶。您只是在单纯地完成着某项任务——哪怕是以大地为棋的棋手也会专注于胜负。而您甚至连胜负都不在乎——您只是在玩。”

  史尔特尔小姐,深深皱起了眉。她握紧了莱万汀的剑柄。然后——

  她听着塔露拉继续说。

  她有些悲哀地发现,这白发的龙女所说的或许是事实。而更悲哀的则是……

  ……不,她其实甚至感受不到悲哀。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听塔露拉把话说完——因为塔露拉在此刻并未尝试反抗。

  于是塔露拉轻轻地喘了口气。

  “然而这样的您,却掌握着世上最顶端的武力……您不信任任何人。而这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您会如同车轮一般碾过挡在您身前的某些人。哪怕泰拉的人们如您当日教导我的那样迎来了平等和解放。您也会碾过他们,如同碾过一片灰土——您在那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因为那时的您会觉得有必要那么去做。”

  “您是一台机器,您会完成愿望,而不会在意这愿望会让多少人死去。您随时可能,也可以将未来的泰拉打回原形。哪怕它曾经在您的协力下抵达了新的世纪。”

  史尔特尔歪了歪头,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工具用完了就要扔掉,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顶着冠冕堂皇的缘由,用还未发生过的事情来审判自己。这种展开在她的脑海中早已预测过数十上百次。

  她只是没想到,站在这里对她说这种的话的。会是塔露拉罢了。

  “我一直以为会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会是凯尔希,或者阿米娅,或者……而那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从抵达了理想之地的罗德岛上离开。前往另一个地方。却没想到居然是先从你的唇舌中听到了它。”

  她摇了摇头,看着白发的龙女终于挣脱束缚。她手中的莱万汀上燃起火焰,而她等待着龙女的下一步动作。

  “也罢,迟早的事。”

  “既然这是为我布置的局。既然你燃尽整合运动的一切也要打败我。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好了。塔露拉,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用吧。我给你准备的时间,我容许你挑选战场。”

  然而她眼前的白发龙女却依旧在笑。她感觉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从龙女的体内迸发,蔓延,扩散。

  然后,化作源石的结晶突破体表。

  “打败您?不,最狂妄的人都不会有打败天灾,打败魔神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我所付出的一切。都只是想要让您知道。为了站在您身边,为了让您不再孤身一人。那些追寻您背影的人,会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在您走进主控塔的时候,我便吞下了一整块纯化源石。而这让我能够在您面前多支撑上一些时光……”

  “……让我能够在合适的时候,爆发出哪怕一瞬间足以让您注目的力量。从而能够挥出您无法继续留手的一记剑招——罗德岛的人已经来到这座城里了,您要是试图闪躲,那她们肯定会死在我的剑下。”

  在她身上,实质化的炎属性能量肆意爆发。

  “您见过有人在您面前自尽吗?史尔特尔小姐。”

第二十八节·大地上的光明与黑暗

  火炎膨胀,扩散,收缩。

  而后流溢的热浪将一切覆盖。

  史尔特尔并非无所不能,哪怕她再强,她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项。

  她无法阻止塔露拉的挥剑,哪怕她快到能够在塔露拉抬起手之前便斩断后者的手臂。但源石能量依旧会从塔露拉的体内爆发。并在最终让这白发的龙女尸骨无存。

  所以她没有阻止。

  她只是在那一剑挥出的瞬间以同等程度的力量回应并将多余的热量导向天上——天灾的层云因此被击破。巨大的云涡中被撑裂出一枚宛若瞳眸一般的孔洞。幽暗的宇外群星在孔洞中闪烁着,但又很快便在剧烈反应的云幕下消散于无形之中。

  塔露拉还没死。

  以塔露拉为中心,剑和剑交锋之处为轴点。半径一公里内的一切物质结构尽数化作熔融。红莲的色彩淹没一切,仅有她身下和身前三米出有着洁净的落脚处。

  但塔露拉已经没有脚了。

  莱万汀的反击将她自腹部往下的半截身体完全抹去。而剩余的部分也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燃灰——不断增生的源石结晶和不息的炙热龙火交相纠缠。勉强维持着她最后剩下的这一点生命。

  史尔特尔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那一双纤细的眉梢中满是苦恼。

  不是痛苦,不是悲伤,不是疑惑,只是苦恼。

  而塔露拉那原本满怀希望的目光也一点点地变得黯淡。

  “我终究……只做了无用功么?”从龙女苍白的唇中吐出微弱的字,她看向史尔特尔的眼神中满溢自嘲。“也是,只是……这么一点点祭品,也想要满足神灵……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实在是有一些傲慢了。”

  “……但我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的双眸慢慢闭合,然而在最后一道辉光消散之前,她耳中听到了来自于现世神灵的询问低语。

  “……值得么?”

  “值得。”

  “神灵有两种。第一种是天生的神,在它们眼中万物本就低等。而另一种便是您。您只愿意施舍,不愿接受。而我判断这一行为的背后是恐惧……您恐惧得而复失,您恐惧在付出真心后只有伤痛回应。您恐惧这对众生苛刻恶毒,但却于您和您的力量过于怯弱的大地。您恐惧自己做不到最好。所以您宁愿独自前行。”

  “但这是不行的。再坚固的堤坝,没有维护也迟早会崩塌。再高壮的大树,没有养料也注定会枯萎。您迟早有一天会倒下,会被自己压垮。而从您的尸骸上诞生的,会是这片大地上真正的绝望。”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史尔特尔的指尖——后者的手抖了一下,但却终究没有避开这次接触。

  于是她满足地笑了。

  “改变世界,需要理想主义者。维持世界,需要现实主义者。而您太强了,强到无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在您的意志下都会像是软泥一样被轻易地塑造,改变。所以我判断,在您对新世界有归属,有认同,而不是单纯地完成一件工作之前,无论是争取感染者的权益,还是革新这个世界。都是没有意义的。”

  “凡人的力量……就算拧成一股绳。也没有办法和太阳对抗。所以……”

  “如果我的死,能够让您认识到独行并非正确。那么这就是值得的。”

  “如果整合运动的覆灭,能够让您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在追逐着您的身影。那么这就是值得的。”

  “你毁掉了自己的事业。”史尔特尔没有回答她上述所说的任何话。只是单纯地提出了一个简单的疑问。“你知道我会来,你知道我会毁掉整合的一切。”

  “不,不。”垂死的龙女,费力地摇了摇头。“感染者的崛起会以整合运动的覆灭为标志而持续。因为传说中的焚烬恶魔,灭绝的大灾,尘世的巡狩者纡尊降贵,亲自动手毁灭掉了这一股稚嫩的新生力量……

  ……我已经感受到了整合运动壮大时所遭遇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阻碍和敌视。所以这杆旗帜必须倒下,因为只有整合运动覆灭。泰拉大地上,才能够燃起漫天星火……

  ……这片大地畏惧您,也忌惮您……

  ……所以他们会好奇您的作为,会给感染者发展的时……”

  她没有再说话了。

  她的手指逐渐变得冰凉,血液不再流动。她甚至都没能够来得及喊一声‘阿丽娜’。

  或许她不需要喊。

  因为史尔特尔认得她手指上的银环——那原本便是属于埃拉菲亚鹿角上的装饰。而塔露拉在触碰自己的指尖的时候,或许同时也在摩挲这枚环戒。

  她就此沉睡。

  而史尔特尔俯下身,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塔露拉的胸口——而她随即偏过头,看向远方,看向这座燃烧着的城市。

  火炎从她体内向外扩散——不是硫磺火,而是某种不同于常规物理现象的,直接作用于时空结构本身的火炎。这是她从泊尔塞福涅身上学会的技艺,表现不同,效果不同,但原理却大致相近。

  她身周数米内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时钟在崩毁,仿佛有尸体在歌唱,像是龙也像是人的影子从不可知的深渊中被强硬地拖出。随后便被她不容反抗地塞回到正以肉眼可见之速度复原的熔毁躯壳之中。

  死去的人,活了过来。她在那眼皮颤动的时候将龙女胃囊内的源石取走。

  然而她并没有等待龙女的苏醒,相反,她在龙女将醒未醒时于对方颈侧按下指腹,让后者坠入昏睡之中。

  因为她听见了无数的哭喊嚎叫。听见暴徒的怒骂和流民的哀鸣。她听见伤痛,听见死亡和扭曲。而后一切又都化为寂静。

  无色的火炎向外蔓延,但却只在十米的区域处止步——她终究只是被认作是神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想要直接了断地扭曲一座城市的时空,果然还是力有不足。

  “一场闹剧。”她轻声说道,对着自己说。

  “一场闹剧。”她重复了一遍。

  “但我仍是史尔特尔。”而后,她从口袋中拿出了和泊尔塞福涅分开前时获取的那一枚通讯器。拨响,接通了瞬间,而后对面挂断了她的通讯。

  于是她便在塔露拉的身边坐下,抱住双膝,轻轻地叹了口气。

  莱万汀一如既往地悬浮在她身边,无声地安慰着她,温暖着她。

  “……何苦为难我个工具人呢?”她问道,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发问。

  ……………………………………

  而与此同时,切尔诺伯格的另一侧。目睹着天穹上那在开裂中缓慢愈合的破口,感受着身周传来的寂静和血腥。名为泊尔塞福涅的未就职博士轻盈地握拳,将手中对应着的另一架通讯器捏成屑末。

  和计划中有些差距,但变量不大。

  那个蠢女人所表现出的力量超乎预想,但她却依旧撞上了南墙。

  这是一件好事,而这意味着自己和她以后的冲突会少上一些——虽说自己就算不把通讯器给她,她大概也会在想吃后悔药时对着这座移动城市来上一发全力强击或者采用某种其它的办法。毕竟她知道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没法子随心所欲地更换存档点更没可能在这么几分钟里逃出去。但交易终归是交易,只要一方付出,那另一方便有收益。

  身前传来劲风……喔,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活人。毕竟是约定,说了不会杀她,那便终究得留她一命呢。

  于是未就职的博士挪动足踝,任由红白色调的人影从先前的立足之处掠过。而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和落空的挥斩,她还收获了大片大片的怒骂。

  来自W的怒骂。

  “你这&*&¥#!我迟早##@!&现在就@¥%(把你%!&#肠子%——”

  一个尚能入耳的关键词。

  泊尔塞福涅如影般飘散,而于W身侧骤然出现时后者措不及防。她伸出手,指尖锋锐而尖利——她本可轻易撕开W的小腹并摘除肝肠。然而她并未真切的动手,只是轻盈的,不留后遗症的,在W的侧腹处按了一下。

  于是W红润的面孔骤然转青,并在闷哼中坐倒在地上。

  在两人的身侧,萨卡兹的尸骸堆积如山。它们中没有一个能够维持死亡时的完整,它们中的每一个‘团块’都不会比食堂的餐盘更大。那似乎是首领的,化名加尔森的雇佣兵首领脖颈以下所有的血肉都像是被刷子清洗过一样被从骨头上撕离。只留下一颗心脏和半个肺还在几根肌腱的悬挂下连在肋骨的尖上。

  他还活着,他的心脏仍在跳动。哪怕眼睛被挖掉,舌头被拔出,耳朵和鼻子都被割掉并且连脸皮都被剥除。他也依旧还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而和他比起来,只是单纯短暂失却部分行动力的W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身处天堂。

  “你……你骗了所有人!嘶——你这种人!刺客怎么可能在你眼皮下杀死她!”

  如果眼神能够吃人,那么泊尔塞福涅大概已经被生吞活剥。然而对于这等真正意义上的现世恶灵而言,区区目光根本就无法派上哪怕一丝用场。

  “她?你指的是……”紫发的女人抬起手指,按了按自己的下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是那个叫特蕾西亚的女人啊。我记得她心脏下方第二根肋骨上有过旧伤,掰断的时候她会疼得哭出来”她饶有兴趣地看了眼自己那未染鲜血的手。“声音还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