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个笔名真难
蒯良面露忧色,缓缓走上前,拱手一礼,道:“久闻秦王乃千载难得一遇的明君,臣今日读到一篇文章,亦是关于明君之说,却不甚其解,不知秦王可否为臣解惑。”
“哦?是什么样的文章竟能难倒子柔这样的博学之士,说来听听。”李暹诧异的看了一眼蒯良,笑道。
蒯良的才能,在这群星闪耀的东汉末年,即便排不上第一梯队,第二梯队还是稳的,他还真只是单纯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难倒蒯良这样的人。
至于对这蒯良的忠诚,李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像蒯良这样出身的人,就算他想要一心忠于刘表,不愿意归顺他李暹,蒯家也不会允许。
以李暹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需要像刘备那样,去亲自登门拜访一些不愿意归顺自己的人,请他们出山相助自己,蒯家的人自会帮他说服蒯良来归顺于他。
关于明君之说的文章,怕是多半是一些阿谀奉承的文章吧,只是希望你拍马屁拍的隐晦一点,最好水平能高一点。
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中,不乏饱读诗书之人,更何况还有郭嘉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在,这些人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要是拍的太低级了,到时候怕尴尬的是你自己。
蒯良踱了两步,缓缓吟道:“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
此言一出,大堂内瞬间变的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就连正站在舆图前的习承业,也忍不住暗暗抬头观察了一下李暹的脸色。
李暹脸上神色不变,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的听着蒯良将这片所谓的难倒他的文章一字一句的念完。
好家伙,轮台罪己诏,你这是不懂这篇文章的意思吗,你这怕不是在暗讽我穷兵黩武吧。
本来听你说是关于明君之说的文章,枉我还以为你要夸我呢,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本章完
一片轮台罪己诏令整个州府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气氛僵冷中带着几分诡异,堂内众臣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数道目光投在蒯良的身上,敬佩中掺杂着一丝复杂的光芒。
好家伙,敢用轮台罪己诏来暗讽这位秦王穷兵黩武,这蒯家什么时候这么头铁了。
感受到四周那无数道异样的目光,蒯越的脸色难看至极,望向站在大堂正中那位万众瞩目的兄长,惊愕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位兄长该不会还惦记着刘表吧,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这位秦王之所以名震天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扫平了四方蛮夷。
征战四方,开疆拓土,令四方蛮夷臣服,万国来朝,这些可以说是这位秦王最引以为傲功绩,你不说些奉承话也就罢了,你还暗讽他穷兵黩武,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蒯越连忙上前,惶恐道:“家兄只是一时失言,还望秦王恕罪。”说罢,还暗暗向蒯良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在乱说话了。
他不想活,想要给刘表殉葬没关系,只是别连累了蒯家。
刘表是待蒯家不错,但蒯家同样也对的起他刘表,如果不是蒯蔡两家相助,他刘表也别想成为这荆州牧。
蒯家不亏欠他刘表什么,更没必要去为刘表陪葬。
李暹轻抚着下巴上的胡茬,微笑着打量着堂下的这兄弟两,蒯越倒是挺识相,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替蒯良请罪,只是那罪魁祸首蒯良,却仍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般。
整个州府大堂此刻鸦雀无声,群臣面面相觑,静静的看着昂首挺胸立于大堂正中的蒯良。
“好,不错,这篇轮台罪己诏当真是精彩至极。”
李暹微笑着点了点头,笑道:“寡人虽只是一介武夫出身,却也读过一些书,这篇轮台罪己诏恰好就是寡人读过的那些书中的其中一篇。”
“你若是在其他文章之上有疑惑,就凭寡人这半吊子的水平,还真未必能帮的了你什么,不过武帝的这篇轮台罪己诏嘛,寡人倒也却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勉强还是能够说上两句的。”
“子柔乃荆襄名士,你读过的书怕是比寡人听说过的还要多,在文章这方面,说是要替你解惑,那就是班门弄斧了。”
“不过既然子柔想要听一听寡人对这篇文章的理解,那寡人不妨也就说上一说。”
蒯良微微躬身:“臣,洗耳恭听。”
“既是要讲这轮台罪己诏,那首先至少得知道这轮台到底在哪。”李暹面带微笑,不急不缓的问道:“子柔既能将这篇轮台罪己诏张口就来,那想必也是知道这轮台位于何处了?”
这点自是难不倒蒯良,虽然不明白李暹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蒯良还是平静的回道:“轮台地处天山南麓,曾是西域三十六国城邦之一的轮台国,于武帝时期太初三年,被汉将李广利所灭,后于宣帝时期复国,名曰乌垒国。”
“神爵二年,宣帝于其境设西域都护府,统领西域诸国。”
李暹点了点头,他虽然分不清这些什么年号,但轮台的地理位置,他大概还是知道的,就地理位置而言,蒯良说的还是没错的,至于年号,想来以蒯良这样的名士,也不至于会记错。
汉宣帝刘询,就是那个被霍光从民间捞出来推上帝位的刘病已,虽是在民间长大,倒也有些手段,愣是熬死了霍光之后才动手收权,在任期间吏治清明,四夷宾服,也算是一代明君。
“哦,原来轮台位于天山脚下啊。”李暹仿佛才知道一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可此言一出,蒯良却是脸色一变,包括他在内,满堂群臣,没有一人会天真的认为李暹不知道轮台的位置。
自汉安帝之后,朝廷日渐腐朽,到了灵帝时期,政治更是腐败不堪,西域的形势自然也不能平静,朝廷在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西域的掌控。
等到河西羌族起义,中原黄巾起义之后,西域和中原的联系更是彻底断的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李暹又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他们提起轮台还能这么款款而谈吗?
蒯良刚想开口辩解,李暹便笑着抬手将其打断,道:“寡人提起轮台的位置,并非想要为自己表功,更没有要以此来堵你之口的意思,寡人只是想让你们都要牢记轮台的位置。”
“轮台,虽远在天山,距我大汉万里之遥,但自李广利灭了轮台国的那一刻起,它就已是我大汉的国土。”
“没错,武帝时期确实因为连年的征战,使得我大汉民不聊生,十室九空,连武帝自己都承认这是自己的过错。”
“可武帝虽有过,功却更大,他不仅替我大汉解决了为祸中原之地数百年的匈奴,更是为我大汉打下了一片辽阔的疆域。”
“在寡人之前,你们或许可以只盯着武帝的过,毕竟即便武帝打下再大的疆土,后人不争气,将其给丢了,在你们看来,徒耗国力打下的那些地方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在此之前,你们认为西域那片土地,贫瘠,荒芜,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现在呢,你们也看到了,正因为那片土地掌控在寡人的手中,所以才成就了今日的大秦。”
“所以说啊,耗费人力物力,打下那片土地到底有没有意义,还得看后人如何去利用。”
“若是你们只是当那是一片贫瘠之地,那它就只是一个需要朝廷无休无止拨款养着的累赘。”
“寡人将其视作一条用丝绸铺设而成的财富之路,而它,就成为了寡人国库收入最重要的来源之一。”
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群臣皆面露沉吟之色,在脑海中细细体会着李暹这番话的意思。
李暹轻叹一声,也不理会脸色变的有些复杂的蒯良,接着道:“寡人又何尝不知武帝连年征战所造成的后果。”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既然寡人知道,又怎会重蹈武帝的覆辙。”
“寡人至今所发动的战事,可不仅仅只有与中原各路诸侯之间的那些小打小闹,寡人北征匈奴,南平南蛮,西征大宛,修驰道,筑城池,挖河渠,哪一件不是需要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
“前不久远征贵霜的那一战,规模之大,更是前所未有。”
“可你们可曾见到我秦国,因此而受到了什么影响?”
本章完
有汉武帝的前车之鉴,李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穷兵黩武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汉武帝时期,因为连年的征战,人口大量死亡,文景两帝攒下的家底也被他打了个精光,人口从汉武帝初期的五千多万,到他末年的时候,直接腰斩,降低到只有两千多万。
汉武帝虽然打出了强汉之名,可这个打的匈奴和西域各国胆寒的强汉,到了汉武帝晚年却动乱频频,惨不忍睹。
无论什么时候打仗,打的都是国力,死的都不会只是战场上的那些人。
战场上的死亡人数远没有因为打空了国力,导致民不聊生所饿死的人数来的触目惊心。
打匈奴,打西域,战场都在境外没错,可也正因为这样的远征,补给困难,中途运输的消耗,远要比前线真正用在将士身上的还要多的多。
国库打完了就想办法从民间征,从百姓身上捞,即便是文景之治后的武帝初期,全国总人口也不过五千多万,这么点人口哪能供养的起这种烈度的战争。
大汉的兵马到哪都讲究个秋毫无犯,尽可能的不去劫掠别人,这谁打的起。
李广利征讨大宛的时候大汉就已经很吃力了,要不是李广利丧心病狂的一路抢过去,他还真打不下大宛来。
李暹却不管这些,他远征贵霜的时候虽说也从本土调拨了不少粮草,可他同时也让西域各国给他出资赞助。
彻里吉麾下的那十万兵马,他更是不管不顾,粮草自己带,等战事结束之后,再从贵霜的赔偿款里面补给你。
也正因为如此,彻里吉才会那么卖力的帮他打,因为只有打赢了,他才有的赚,并且能一夜暴富。
要是打输了,那他不仅连根毛都得不到,损失还得自己承担。
虽然看起来对彻里吉有些不公平,但他有的选吗?
要么你自己投资跟着一起发财,要么我打贵霜之前先把你给灭了,你不想跟着发财就去死。
跟中原各路诸侯打的时候,打的都是亏本的仗,那是没办法,谁让这是在自己家里打,劫掠没有任何意义,抢了之后最后不还得成倍的还回去,要是在自己家里抢了一个铜板,等到后面治理的时候恐怕即便几十倍的还回去,短时间内也别想恢复的没抢之前的样子,亏的只会更多。
贵霜那种地方他就没这顾忌了,他本来就没想过要把贵霜给纳入版图,更没想过治理问题,反正就算是打烂了也不需要自己去收拾,抢就完事了。
打贵霜他是因为补给问题,填进去不少,可打赢了之后,贵霜不又还回来了吗,不仅没亏,还赚了。
至于贵霜人会因为那些赔款饿死多少人,他一点都不在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汉武帝四处征战是自己买单,越打越穷,他李暹除了在国内打的时候打的是亏本的买卖以外,打其他地方都是越打越富。
他接手关中的时候穷的跟翻垃圾桶找食物的流浪狗一样,接收点流民还要千方百计的抄别人的家,修驰道的时候还是贩卖特权从那些商贾手里连哄带骗。
要是紧靠着从百姓头上捞的话,早饿死了,他能成长到现在这地步,那条丝绸之路给他贡献了不少。
丝绸之路能够畅通无阻,靠的可不是沿途那些国家的自觉,是他的拳头够硬,也够不要脸。
李暹的做法虽说有些争议,蒯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连年的征战,并没有让这位秦王治下的民生受到什么影响。
见蒯良呆呆的站在那里,脸色不停的变换,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样子,李暹笑了笑,道:“一个君王,特别还是武帝那样一代雄主,能够坦然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还能下诏责己,确实难得。”
“这篇轮台罪己诏,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当的起是一篇旷古雄文。”
“然而,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文是好文,但这样的文章,有一篇也就足以。”
“毕竟这样的文章,每一个字,都是用无数人的性命书写而成。”
“这样的文,寡人不想写,也不愿写,更写不起。”
“不知寡人对这篇轮台罪己诏的解读,可还能入的了子柔的眼?”
这样的文章,有一篇也就足以。
这样的文,寡人不想写,也不愿写,更写不起。
没一字,每一句,都振聋发聩,让蒯良羞愧的无地自容。
原来这位秦王并不是不知道穷兵黩武的后果,可笑自己竟然还拿这篇文章来暗讽对方,自己到底是因为担心李暹会穷兵黩武,祸国殃民,所以才直言进谏呢,还是只是因为刘表的原因,从而带了一些私人的情绪,所以才来暗讽对方的呢。
这个问题,怕是就连自己都不清楚。
蒯良满面羞愧,整了整衣袍,郑重的一揖到底。
“秦王之见,令臣汗颜,是臣短视,冒犯了秦王,请秦王知罪。”
“治罪?治什么罪?”李暹笑道:“子柔能直言进谏,寡人喜欢来来不及呢,又怎会治你的罪。”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说到底,寡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有子柔这样不为强权,敢坦然进言的人,是寡人之福,寡人又怎会怪罪于你。”
“只有更多的像子柔这般敢犯颜直谏的人,才能让寡人避免去犯错。”
“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那也仅仅只是适用于普通人,寡人身系无数人的福祉,哪怕只是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会是一个灾难,让天下苍生跟着受苦。”
“所以在寡人的这个位置之上,容不得寡人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寡人需要更多像子柔一样的人,以防己过。”
“因为寡人不想在将来的某一日,也要写下一道这样用无数人的生命书写而成的......”
“罪己诏!”
本章完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就是这位秦王能够在短时间内成长到这种地步的原因吗,蒯良现在似乎终于明白这位秦王为何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从一个受万人唾弃的董卓余孽,成为今日的秦王了。
刘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能够直面他人的质疑,不仅不会怪罪,还能说出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样的话,古往今来,历代君王之中,大概也只有他李暹一人了。
回应了蒯良的质疑,剩下的就是引无数士族商贾赶来襄阳,令荆州上到士族商贾,下到平民百姓都很关心的荆州未来的发展问题了。
荆州并入秦国之后,荆州上下理所应当也能享受到通往西域那条商路所带来的红利,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只是秦国境内,其他各州几乎都有通往长安的驰道,眼下的荆州却没有,通过这些年来秦国各州的发展,所有人都看到了拥有一条畅通无阻的驰道,将会给一个地方带来多大的好处。
然而修驰道却是一个大工程,不是只有钱就可以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