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类的本质
克里斯蒂安妮对此只觉得奇怪。
丝线全然入身,熬炼骨骼,纠缠郁结,百般环绕。
这种苦楚以人类的构造和神经系统来看,应当处于无法忍耐的级别。
她最初从人类的意识里获取相应人体知识后,就想着用这种手段研磨对方意识会方便权能的侵蚀。
但目前看来,这对于苏青安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不怕死又不怕痛。
作为想要将其意识操控的一方来看,这样的家伙无疑很难缠。
虽说在【蛊惑】、【意识】、【支配】,这三道权能的集合之下,再坚韧的意志与灵魂也只能迎来沉沦自我的下场,但能多节省一些力气并不是一件坏事。
人偶歪着脑袋,她言笑晏晏地望着眼前的人影四周骤然散去的绮丽焰色与风暴,四肢在丝线的操控下以违反人体关节的形式缓缓反转,旋即倏地打了个响指,下达了指令。
少年两丸犹如黑水银的眸子本因为止不住的困倦悠悠半阖,可原先止于躯壳内的丝线却继续蔓延蜿蜒,直入眼球表侧,将乌央的漆黑瞳色缠绕覆盖。
微弱的崩坏能陡然摇曳,冷彻的寒意化作实质的冰霜,在那双眼眸表侧逐渐幽深,将原本的色彩渲染成宛如琉璃般质感的奇妙霜白。
克里斯蒂安妮掌握的分寸恰倒好处,若直接将眼珠弄坏,神经冻结至失去痛觉反而抵达不了原先的目标,如今的却刚刚好。
很有趣。
“看不见了对吧?”她的低语好似在耳畔环绕,分外惑人。
苏青安对此毫无感想,似乎视野被剥夺与遭遇这般痛苦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与之无关的存在。
敌人并未选择杀死自己,若不是出于恶趣味就是因为留下自己的性命具备更大的利益可图。
以崩坏侧生物的思维模式,所谓的利益也就可想而知。
杀死对方的可能性很低,【圣痕】处于随时强制溢满的状态,那些丝线无时不刻自行溶解于躯壳内,保证着这份汲取崩坏能现象的能力无用武之地。
【蚩尤基因(9.83)】
唯一的胜算是进入灵魂态,摆脱如今被操控躯壳的窘境,但由于处于基因未止住告诉蜕变的前提下,自己连灵魂态的手段都被剥夺。
而后即使抵达了身躯的自由,自己也必须这座建筑物直接完全劈开,否则无法赢得胜利。
根据目前不借用神之键的极限输出,除非融合基因直接逾越至满值,不然一剑斩开这座剧场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结论,苏青安所能做到的事情就只剩下了等待救援。
那座魂钢塔楼无论以各种形式消失或是屏蔽,普罗米修斯以及那里的设施都能第一时间发觉这里的情况。
但既然这位自称克里斯蒂安妮的律者准备如此充分,他有理由怀疑对方还有其他的后手,如果没有意外出现,自己恐怕凶多吉少。
少年依旧冷淡的容色让人偶的笑容停滞,他被冻结成霜的眼眸低垂,依旧维系半阖的漫不经心与漠然,偏偏又生得那样好看,更衬出几分出尘与秀美。
这种处于好似立场对转才会拥有的情绪和态度,实在叫人心生不快。
就好像沦为阶下囚,生不由己的那个人是自己,掌握着囚锁和生杀大权的是他。
苏青安的颈部线条修长,如玉温润,垂落的丝线带在其上纵横缠绕,伴随着人偶的指尖轻抬,他被迫抬高脸庞的姿态愈发显得喉结分明。
这是训狗般折辱,象征主权的作为。
可没有情绪。
克里斯蒂安妮对被自己支配躯壳的对象拥有着很高的权限,虽然无法看透想法,但感知情绪波动却并不是难事。
而所窥见的波澜好似一片死寂的海洋,又宛如沉默的深渊。
无论如何凝视与作弄都无法得到想要的回应。
若是对方天生拥有情感缺失症或者纯粹的人格缺失也就罢了,但根据弗洛拉给予的信息,苏青安早就克服了这个阶段,他的情感功能与常人无异,甚至比之更容易具备共情。
克里斯蒂安妮在脑内筛过少年此世留下的一切作为,恍然间拽住了关键,她发觉那些情感与共情,所产生的波动都是针对他人,是典型的利他作为。
苏青安可能存在着残缺,但这份残缺从来就无关乎对待他人与这个世界的作为。
她笑了笑,声音却在他的耳畔缓缓落下:
“苏先生,您的骨头真硬。”
“但难道您不好奇外界如何了吗?”
克里斯蒂安妮感知着他的情绪,开始如数家珍的吐出一位又一位的姓名,她刻意对着相应的名字吐出相应类似的声线,兴致高昂:
“Mei,凯文,卡萝尔,时雨绮罗,八重樱,符华。”
话音落尽。
支配之律者窥视着那片海洋的翻卷,得到了答案。
这个人并不是无法被掌控。
只是用这种掌控的方式毫无意义罢了。
苏青安并不在乎自己,他只会在乎别人。
真是......美丽啊。
分明是残缺的人类,却比太多的完整人格要美丽得多。
克里斯蒂安妮原本所感知到的不快是自汲取诸多人格所习得的劣根性,可支配律者天生的欲望与野心则在发觉这一现实后,便把这份不快压倒碾碎,仅余欢愉和渴望。
她喜欢高冷且并不乖顺的猫儿,并享受将之驯服的过程,对弗洛拉是如此,对眼下的苏青安也是如此。
克里斯蒂安妮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弗洛拉会这样喜欢这个人类了。
因为最是叫人作呕、卑鄙无耻、满是恶意的扭曲怪物,越是喜欢将洁净且美好的事物玷污粉碎。
她有些不一样,却也大多有些类似。
而到了这时,克里斯蒂安妮也明白了一个现实。
这次计划若没有弗洛拉的帮助,就绝对不可能成功。
只有她那样清晰的了解着苏青安的本质,并明白对方真正的弱点究竟为何。
已经死去的希儿o芙乐艾,以及死之律者。
最后——还活着的符华。
传教士相信这次计划能够成功的理由从来不是多么相信三道权能的压迫力能够抵达那个人的极限,而是相信这两人对苏青安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重要到足够颠覆他的一切。
偌大的剧场骤然反转,少年落至舞台之前的座位。
他是唯一的观众。
名为海滨之梦的歌曲荡漾出清越的音符,女孩的笑声在恍惚间落入耳畔,胸腔间好似有万般情绪交织成块又陡然扩散于四肢百骸。
苏青安的神情怔松,眸前的霜雪褪尽,在逐步恢复的视野中,柑蓝色的发丝在晕开的光弧间有些耀人,她的面容在光斑间趋于模糊,依稀能见到唇瓣翕动:
“来看看吧。”
“那名为希儿o芙乐艾的人生。”
221.重现的过去.
【第一幕,Ariel。】
虚幻的声音垂落灵魂,【蛊惑】编织成网,【意识】加深情感,【支配】修正辅助。
白花领域被封禁之后,苏青安的思维只能被束缚在躯壳之内,愈发昏沉的意志在三道权能的缠绕下仅能俯首。
他没有余韵领会Ariel的含义,眼前的光便盛至极限。
...
...
晴朗的苍穹映入深蓝的瞳仁,悠扬的白云缓缓摇曳,与之染成一色,打着旋儿的风流拂过鼻尖,拥入腔内的模拟芬芳给予着尚存活力的大脑零星的刺激,抚慰着麻木的内心。
女孩坐在广场的长椅之上,附近是欢声笑语的游人,往前望去是随着喷泉涌动而振翅散入四周的白鸽,光线顺着水雾的升腾由此散射,彩虹般绮丽的光弧晕开,落入她的眼尾,平添了分亮色。
希儿的手中捧着一些面包屑,那似乎是用来喂鸽子的食物,但她只是怔怔地遥望着上空,直至鸟儿轻啄着手心的细腻触感传递感官,她才垂下眼眸,看着小动物的模样,唇瓣翕动半响,似乎有些害怕,却又不忍驱赶。
白鸽的羽毛分外结净,可对比起她那苍白得过分的细致肌肤却又别无优势,淡青的脉络蔓延在纤细的肢体,自表露的皓腕处延伸至宽大的衣袖之内,才匿去了踪迹,留下了柔弱而易碎的印象。
她望着围着手心不走的小小生灵,低声问道:
“你也很饿吗?”
鸟儿的眸里倒映着那垂下的睫毛与精致的眉眼,那双瞳仁内晕染的光有些耀人,好似垂怜世间的圣贤却又透着孩童的稚然与纯真,她的唇瓣色泽很淡,但翘起露出的笑容很暖。
如果生在常人的家庭里,这样的孩子想来会很招人喜欢吧。
她会被人捧在手心,用绵延的爱与温暖浇灌着长大成人,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白鸽衔着最后一道面包屑,毫无留恋的振翅离开。
但......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
虚拟景象归于终结,每天定期的休闲时光迎来结束,女孩自六英尺的白床上苏醒,耳畔处是广播放出的舒缓音乐,随着她抬眼望去,四周的画面映入视野。
那是整洁肃穆,以研究室基调为主打的苍灰色房间,除却这一张床之外,能望见的家具还有一张嵌合在钢铁墙壁边缘的长桌,以及之上的散着淡淡光辉的虚拟屏幕,最后则是放置床沿的医疗机。
希儿晕出光辉的眼眸回落黯淡,但她很快就收敛好情绪,自数千次的失落与寂寥内拖拽而出。
现在是惯例的午休时间,自医疗机之上的投影屏会一如既往的告诉她之后应该要去做的事情。——哪怕已然重复过百次,千次。
自那所姑且留存着外界气息,有着零星人情味的孤儿院来到这里以后,她与其他孩子的生活便是如此乏味且单调。
在这里午休与实验过后允许提出的小小请求,是唯一给予无趣这个词义之外的一抹亮色。
但如果可以,没有哪个孩子会不想去真正的外界看看。
可惜任谁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并不会被应允。
虚拟景象的结束也意味着午休的终结。
在这个时刻,那些大人们也开始了各自的工作,希儿不得不准备走出房间,面对其余的仪器和惯例到叫人麻木的对话。
她临走前从枕头底下拿出几枚水果糖,塞进了口袋。
这是女孩仅存的宝物。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今天自己的好朋友要去参加实验了,她希望这几枚水果糖能让薇薇安稍微开心一点。
希儿不知道薇薇安具体要参加的是什么实验,可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无论直觉怎么告诫,情绪如何涌动,她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赠予这几枚在外界价值低廉的糖果。
她们都被裹挟在种族存活的罅隙间,可作为孱弱无力且智慧浅薄的孩童,所能做出的挣扎和反抗,所能传递的希望与温暖,都过于微渺而又寥寥。
白色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她走出房间,瞥了眼那侧透明的玻璃墙外,那是针对孩子们的隔离区域,除非有研究员带领,否则不能也没办法靠近那里。
女孩有时候会忍不住幻想,是不是那处玻璃墙外的世界会有着真正的天空。
希儿并不笨,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这所研究院,但若能短暂的出去一会儿,就算只是看几眼外界的天空也是好的。
女孩垂下眉眼,避开那些被白褂裹的严严实实的大人们,走进了一处房间,她坐至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瞥了眼旁边的另一个椅子。
薇薇安和自己都由一位研究员负责管理。
这样做的打算是为了节省人力,还是出于对孩童们心里健康的考量,她不得而知,但日常生活里有一位稳定能接触到的同龄人确实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情。
其余的孩子虽说平时也有机会见到,但却没有多少能谈话的时间,大家的行程都被安排的很满,闲暇的时间也只能在各自的固定区域活动。
所以除非是每个月固定三次的集体休闲活动之外,希儿很难和其他的孩子进行交流,由于其中里面有很多是自己在孤儿院就认识的好朋友,她对这样的活动都抱有着很大的期待。
“51号,薇薇安今天不会来了。”
传入耳畔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女孩怔了会儿,望向已经坐在办公桌后的女性研究员,唇瓣翕动却是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得到答案,或是得到了答案也毫无意义。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淡,怯弱而又迷惘,但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研究员的神情被特质的面罩所遮掩,叫人看不真切那张面孔所流露的情绪,她沉默着操作着虚拟屏幕,将代号50,姓名为vivian的数据封存至另一个档案,子数据全部抹除,才抬眼望向女孩,陈述道:
“50号的医疗机显示红灯,她今天的身体不适。”
希儿问言有些忧虑,她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的几枚水果糖放在桌面上,问道:
“那你可以帮我,把这些糖给她吗?”
女研究员沉默了会儿,她咖啡色的眼眸微垂,竟是没在第一时间选择与对方的目光对视。
编号VJKA13809实验素体。
她在大脑里将这道冰冷的文字过滤了一遍,目光驻留在小女孩过分纤细且苍白的手臂,情绪的摇曳止息,却又复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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