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ee太白
这句话给凌函钟带来的震撼,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凌函钟不是剑客,从来都不是。
剑削青天四字,更多的还是形容他的手段。剑法修为,本来就非他所长。
在骨子里,他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武者。武功剑法于他而言,不过器用。只是达到目的所需要的工具而已。若不依靠武功,毒药心计莫不能用,他的武器要比世间武者多得多。凌函钟从未想过剑道将会是他此生唯一的追求。他练剑是为了功名利禄,这一点在他十岁上便早已想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
师兄弟们练到汗流浃背,肌肉酸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之后,眼底浮动着的那尚未满足的饥渴是什么?不过是听说了能学到一门新剑法,便成日成夜睡不着觉的兴奋是什么?遇到了强大到无法匹敌的敌人,像是浑身上下都在雀跃的昂扬又是什么?
凌函钟从小就无法理解这些‘异常’。对他来说,练剑不过是获取利益的手段而已。这些人练了一辈子的剑,仍是在庐山里面默默无闻,江湖上不显名声。甚至穿着粗衣麻布,粗茶淡饭,怎么想他们的脑子都有问题。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很不愉快。
直到他做了掌门,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造庐山剑观,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门派。为此他倒是殚精竭虑,全力以赴。他不练剑,不练功,尽力将门内高手用各种方式包装出去,在江湖里得享大名。反复盘算,火速拓展,让庐山剑观占了常州。这些事耗用了他几乎一生的精力,他却做得不亦乐乎。
忙得便连剑仙草庐的邀请也没有答应了。最令人惊奇的是,他当年回绝的速度,也快的令人咋舌。他从未将‘为了一套剑法,或者是一套武功,需要花上数十年功夫躲在深山里修炼’这种事,当成一件认真的议题去看。这件事本身对他来说就充满着荒谬。
与其花上超过二十年的时间去做那样的事,不如想想怎么攻陷附近的门派势力。这对他来说才是本职工作。
他在位的数十年间,做下了无数改变庐山剑观的事。如今却忽然发现,庐山剑观仍是那个庐山剑观。仍是那个他看不懂,听不懂,想不明白,扎马步时稍微分神便会被师叔拿起棍子来打的庐山剑观。
这个想法令他郁闷的想要发疯,难受的状况不比遇到明非真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魔头来的差。
凌函钟几乎气的吐血,眼球布满了血丝,瞪视着这些傻子。
成日说起女人财气便兴致勃勃的家伙们,如今竟然不要命似的挺剑挑战那不可能的对手。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有胜望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止。
在在仿佛都在说明——庐山剑观还没死去。
这里尚有无数,终身捍卫剑道的剑客。
他们不是为了剑削青天在武林中的‘大名’又或是庐山剑观的势力版图,才甘愿做牛做马,奉献自己的一生在庐山之下的。他们为的,是凌函钟所无法理解的东西。似乎他们,才是属于庐山的。
老人蓦然回首,忽然惊觉自己的一生,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种、这种蠢事……老夫不屑于明白!”
凌函钟转身便跑,运起轻功跑的飞快,甚至连腰间的佩剑掉落,也看都不看,几乎是慌不择路。
那柄‘五老’乃是庐山剑观掌门佩兵,于凌函钟而言,不外乎一柄剑。与他说话的汉子接住了‘五老’,格外痛惜地抚摸着剑鞘,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是为了剑,还是为了人。
凌函钟施展开轻功,一道烟般窜出去老远。他轻功本来不弱,可年龄大了,没多久便觉气血翻涌。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他胆寒。
‘咚’。
‘咚’。
‘咚’。
恶魔般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响彻在凌函钟的耳蜗之中。仿佛天地万物便只剩下这一种声音不住回响,响的他头疼欲裂,忍不住想要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可那折磨的人头昏脑涨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仿佛在逐渐追近。
凌函钟忍不住回头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剑光充斥着整片树林,那场面绝非是‘血战’二字可以形容——尽管战士们付出着同等的鲜血。每一个剑手,都带着自己的骄傲,挥动着剑刃。要与眼前的绝世高手印证自己苦修多年的剑术。他们不畏惧死亡,不害怕更为强大的敌方,那姿态无法不令人为之肃然起敬。
最为嘲讽的是,凌函钟此时竟忍不住心生圣洁之感。
人潮与剑浪像是海浪般涌去。
在剑光环绕的中心,青年却仿佛一无所阻,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他的步伐。自现身以来,他缓慢的步伐,还没有因为任何事物停过,哪怕一次。
他的刀与他的人一般,毫无停留,将每一个上前挑战的剑客一刀击退,同时发出了那折磨精神的声响,便是一人退下。
凌函钟看得呆住了,竟而忘记了逃走,生生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个又一个地,把门下最出色的剑手击败。
他真的,单枪匹马,一人一刀,挑了庐山剑观。
凌函钟感到自己的脑仁在发疼,有一种荒谬的想法袭上心头。
或许……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疏于管教,如果是过去的庐山剑观的话……
或许,就不会输了。
——不、不对!不是我的错!
但无论如何否认,凌函钟却无法抹去心头萦绕的这个想法。
在他被心绪折磨的时候,一抹漆黑寒冷的影子,指着他的头脸。
青年淡淡道:“轮到你了。”
“你不能杀我!你岂敢杀我?你、你师母是……”
“说起来,我师娘曾经提起过您老人家。”
青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说,要是见到你,别忘了替她打一份。”
黑刀落下,老人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三日前,同样是城隍山脚,距离这里不远处,也有一个男子,发出了同样充满仓皇无助的惨叫。但那声音与这个充满恐惧、不安、充满动摇的丑陋心灵不同,尽管同样的彷徨无助,却拥有着本质不同的坚强。
那个不会武功的手艺人,为了家人奋力拼斗的姿态,如今想来,依旧令人好生相敬。
“就剩下一个了。”
青年回过头来,看着树林里面,唯一剩下的人。
那是一张苍老的容颜,他的年纪恐怕比年近古稀的凌函钟还要大。但却意外很不适合‘老人’这个词语。反而更想用‘老去的汉子’来形容他。
岁月令他的容貌苍老,却没能令那挺拔如剑的背脊弯曲,是以丝毫不显龙钟老态。
相反的,那是一个很适合用剑的姿态。
“整个庐山剑观,只有你能接我一招。”
老去的男子露出洒然的笑容。
“承蒙阁下看重,风某不得不从。”
男子拔出了‘五老’一剑,锋华内敛,不形于外,却隐隐透着一种莫之能及的缥缈出尘。
“剑仙草庐的仙剑奇招,我早就想见识了。”
男子没有回答,却只是看着明非真手里的黑色不明物事。
“这是一柄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