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因为真的没有嘛。”白银继续否认，“我无非就是稍微努力了一点啊。”
“我觉得不是‘稍微努力了一点’，可以概括的吧？”石竹认真地说，“那已经是……拼命努力的程度了。”
“我不努力就毫无价值啊……所以我每时每刻都在拼命……”说着说着，白银忽然就抱着头，声音也变得沉郁了很多，“这种事情……没办法跟谁商量的吧？”
“一点也没错。除非一开始就知道的人，否则……要将自己所否定的那个自己暴露出来，真的很难……”石竹点了点头，“而本来就知道的人，更无法商量吧……因为明白承受的分量……”
即便不可以等量齐观，却也能够理解其中的艰辛。
正因为太过了解，身边之人才更加不忍心说什么……
对石竹而言，是姐姐和爱；对白银而言，是父亲和妹妹。
“我……在母亲的希望下，参加了幼稚园的入学考试。”白银按住额发，他低着头，表情也有点暧昧不清，“但是……完全没有考上……小学的入学考试也落榜了。我的母亲，一直想要个聪明的孩子。”
“母亲的期待……呢……”石竹点点头，掩藏了自己不合时宜的羡慕。
“我能切身体会到，因为入学考试落榜了，母亲转移了所有对我的注意力……”白银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母亲离开家的时候，也只带走了成功考上的妹妹……坚信着妈妈早晚会来接我，而一心努力学习……”
话语被递到视野里的手帕阻隔，白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变得涕泗横流。
“已经足够了……”石竹的眉头紧锁，“是我太狂妄了，以为可以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
罪恶感和无力感是两种东西，即便将两人导向了如今看似相同的处境。
但那压根是不能放在一起讨论。
石竹这样想道。
他原本可以选择更好的结果，却只胡乱填补满足自己内心的空洞，然后留下了一个更大更深的空洞。
而白银御行没有选择，唯有拼了命的努力，那是他仅剩的道路。
“但至少……并不是所有人都非要你变得出色不可？也许――”
“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人能接受原本的我。”白银攥住手帕，“对你姐姐而言，是去年夏天才认识我的。但在那之前，我其实已经跟她搭过好几次话。但都被无视了……”
出乎意料的事实，让石竹整理迄今为止所知道的……
白银会长的年级排名，从原本中上的名次，冲到了年级首位，把姐姐挤了下去，并再未动摇过。
果然是因为姐姐学习成绩落了下风，才开始注意到他的吗？
“我向你姐姐发起了考试的挑战，然后战胜了他。”白银说，“从那之后，不止是四宫，整个学校都开始关注我，以下一届学生会会长的身份。”
“然后被所有人尊敬着。”石竹笑。
“之前文化祭的时候，准备得很辛苦，但我相当努力。而这份辛苦，也没有白费，你姐姐她很高兴。”白银转过脸，看向石竹，“但是她亲吻的是努力的我，总是竭尽全力的我，虚张声势的我……我肯定不是四宫命运中的另一半。让她能喜欢上原原本本的我，这种奇迹一定不会发生……”
“我――”石竹刚要反驳会长消极的观点，却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石竹应该很清楚吧，为了让大家喜欢上自己，就要创造出一个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自己。为了喜欢的人注意而打扮，表现出不同的性格来。为了能和她同行，就必须做到被病倒一两次也无所谓的地步――”
“如果不展现出足够完美的自己，自己就没有存在的价值……”石竹喝空了咖啡，“我不断地否定我所厌恶的、那个原本的自己……但是这样的自己，也会被某个人喜欢着，并随着时间前进而越发的喜欢，不曾有半分衰减。”
白银点点头，“你真是幸福的家伙啊，石竹。”
“我不是要刻意炫耀什么……我只是明白过来，有人需要的不是
那个众人所喜欢的、白璧微瑕的『四宫石竹』，而只是最原本的『石竹』。”石竹盯着脚尖，一字一句诚恳地说，“所以在我看来，姐姐喜欢的，一定包括最原本的御行哥。”
“但我果然……还是害怕，展示那个原本弱小的自己啊……”白银靠在树上。
他这两天满脑子都是辉夜的事情，睡眠质量比之前更差了，将压在心里的石头吐出来，整个人的的确确轻松了很多，疲倦感便毫不客气地趁此反噬。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石竹刚想问白银为什么不说话，却发现他靠在树干上小憩起来。
“在这种地方睡觉的话，就算穿着外套也会感冒的哦……”石竹轻声吐槽，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白银身上，“以及……对不起……”
他从口袋里取出录音笔，关闭了录音按钮。
从他们两个人开始交谈的时候，他就在录音。
“我毫无疑问是御行哥友方，但也是姐姐的友方。”石竹嘀咕了一句，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双面间谍行为，“而这些话，无论如何都该让姐姐听见。否则，你们会继续与幸福擦肩而过……”
第十三章 石竹与早坂的“计策”（一）
晚上。
“石竹，你的外套――”
回到四宫别邸后，辉夜就把他叫到房间里，递过去石竹的外套。
那是白天他给白银当薄毯子临时盖身体的。
原本打算晚一点再过去把他叫醒，不过收拾完书包再回去的时候，白银已经不在那里。
外套有备用的，石竹就打算第二天再说，自己和早坂一起乘出租车回的别邸。
“咦？姐姐你见到御行哥了？”石竹有点意外。
辉夜坐在床边，淡淡地应声，“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会长交给我的。你们做什么了？”
“聊了聊……”石竹挠头，“不过御行哥很累的样子，在树底下睡着了，加上气温不算特别低，我留了件外套之后就走了。”
“哦。”辉夜淡淡地应声。
她其实撒谎了，在石竹走掉之后，她找到了会长的所在，虽然在旁边守了一会儿，之后才故意在学生会办公室拖到和白银遇见。
“姐姐不想知道我们聊什么了吗？”石竹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望了眼早坂爱，继续问辉夜。
对于自己的弟弟，辉夜无意隐藏什么，她点点头，“你要是想说，我也不介意你听一听。”
“真是一点都不坦率呢，辉夜大小姐。”早坂摊手，“马上就是圣诞节了，难道你想陪我和石竹过吗？”
辉夜皱眉，“真嗦啊，要不要我给你很多杂务，让你没空跟石竹一起待着？”
“诶――？”早坂故作为难。
“那我给你帮忙。”石竹干脆地接话。
无言以对的四宫辉夜，用咳嗽打断话题，“然后呢，你们聊了什么？”
回应这个问题的，则是石竹递过来的意志录音笔。
“比起让我来转述，还是姐姐直接听一下比较好。”石竹没了刚才的嬉皮笑脸，他的态度罕有的正经。
于是辉夜默默地接过录音笔，“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因为如果姐姐继续拖延下去――”石竹竖起手指。
“不知道还要拖多久，又或者会由于没有弄清楚彼此的真心，而互相错过。”早坂接过石竹的话，并补充完整。
辉夜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按下录音键，石竹和会长的对话清晰地播放出来。
整个内容不算很长，但只听声音，辉夜也能想到两人各自的表情。
待到重放结束，辉夜才抬起眼帘，“石竹――”
“我的事情不用再说了，姐姐和爱都清楚得不得了。”石竹摇头，“现在的话，还是请姐姐考虑御行哥那边吧？我想这都是他没有能告诉你的话语。”
辉夜再度沉默下去，像是在思考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她没有看到石竹不动声色地抓住了早坂的手。
早坂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回应他的动作。
“……我喜欢努力的会长，但这并非全部……”辉夜说，“我必须要告诉会长，平时很努力的人，突然展现出柔弱的一面来，就会让人很心动。这种事我也是懂的。”
她看着手里的录音笔，手指在播放键上摩挲，颊边泛起微淡的红晕。
“的确如此，我很能理解辉夜大小姐的心情。”早坂了然地接话，眼尾轻轻扫过石竹的脸。
“但是……要怎么才能让会长不那么勉强自己？”辉夜继续说道，“会长很顽固的，就算跟他说别勉强了，他还是会照旧吧。”
“嘛，这个时候当面传达的话，大概我会被当成背叛者。”石竹歪着头，“严重的话，会长甚至可能无法原谅我们两个吧……”
“请放心，以我们目前对白银会长的考察，估计他只会难以原谅石竹，而不至于对辉夜大小姐有什么怨怼。”早坂这样开导。
“哦，那就没事了。”石竹点头，仿佛觉得并不在乎一样。
“别开玩笑了，如果会长没办法和我的弟弟好好相处，就算在一起了，也会有什么空缺啊！”辉夜加重了语气，“而且……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好好地跟会长当面说话。”
弟弟和喜欢的人，四宫辉夜无论哪一边都不想舍弃，也不可能舍弃。
这是她仅存的几许温暖。
“实在有够少女的呢，辉夜大小姐。”早坂叹气。
“是你已经不像个少女了吧？”辉夜面无表情地吐槽，“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下一个小侄子？”
早坂顿时脸一红，难得地失了方寸，“这、这种事情有诸多顾虑，目前我们没有这个打算……”
“不要这么老实地回答啊！”石竹脸也红了。
辉夜的脸颊鼓起一点点，像是在对两人赌气。
恰好这时石竹的手机发出震动，他拿出来查看，是白银御行发来的LINE，询问辉夜现在怎么样了。
白天经过那样的深入交谈，对白银御行而言，石竹毫无疑问是可以信赖的对象。
虽然如实回答没有问题，但姐姐现在恰好处在心理瓶颈上，石竹不禁思考起该做点什么。
看见了手机信息的早坂，俯下身对石竹耳语了几句。
石竹听完惊讶不已。
早坂递出询问的眼神。
随后石竹点点头。
然后早坂就出了房间。
以为两人在说悄悄话，辉夜瞥了一眼就没再理会。
几分钟后，忽然听到早坂说：“辉夜大小姐――”
“什么？”辉夜回过头去，看到石竹坐在那里，脸上却套了一张白银的打印照片，“呃……又是在玩什么？”
“这是练习，让石竹扮演会长，解决辉夜大小姐不能好好和白银会长说话的问题。”早坂胸有成竹地介绍，“来，石竹，发挥才能的时候到了。”
而后，石竹忽然用另一种声线说：“你还好吗？抱歉让你担心了。”
“……的确很像会长的声音，但是又不太像，听上去有点懒散，好像随时能一拳击碎任何东西。”辉夜吐槽。
早坂垂下肩膀，“要求还真多，像就好了嘛……石竹，再调整一下语气。”
“没事吧，四宫！”石竹模仿的会长声音变得充满自信。
辉夜皱眉思索：
“的确自信的地方很像，但听着会因为油腔滑调被女人记恨的类型。”
“吐槽要不要这么犀利啊，姐姐大人！”
石竹恢复本音，也做出一样的吐槽。
第十四章 石竹与早坂的“计策”（二）
其实石竹如果不模仿会长的声音，根本没有这么多事情，但偏偏他能模仿，导致辉夜异常介意还原度。
石竹调整了七八次，才找到会长该有的调调。
“嗯，基本相似了，有些细节是本人才会有的口癖，你也注意不到的。”辉夜总算给了认可。
早坂不禁有点心疼石竹被这么折腾，悄悄地咬了咬他的耳根作为安抚。鉴于场合，显得太过刺激的交互，让石竹浑身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咳咳――，接下来我通会通过AI来模拟会长的发言，让石竹说出口。”早坂撒了个谎，“辉夜大小姐意下如何？”
“无聊的小游戏呢。”辉夜撩了撩鬓发，“那么，会长，你喜欢我吗？”
“『那个，我的确是有将你当作异性来看待』。”石竹把会长的回答念了出来。
“也就那样吧。”辉夜冷淡地表示，但整个人却从床上下来，坐在边上，示意石竹坐到身边来，“不过也好，就当睡前的解闷了。这种不坦率的语气和措辞倒是很像会长。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天才级别的俳优呢。”
“石竹本来就是天才啊。”早坂叹气。
她更想吐槽的是，明明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却轻易上钩的辉夜。
只不过不能打乱节奏，早坂决定继续看好戏。
用母亲的话说，这是得花钱买票的程度。
“『最近，总觉得四宫对我很冷淡。』”
“那只是……我没办法坦率面对你。其实我是想更温柔一点的，可是我的自尊总是挡在我的前面……”辉夜捧着手，表情渐渐柔缓，“我说，会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高一的春天开始，一直喜欢到现在』。”念着台词的石竹，心里感慨还挺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