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ndlelight
在他的日常事务中，有一样关键就是，他必须主动去了解银灰的想法，以便从中寻找可能显露的破绽，确保任何事情的稳妥推进。
规划的制定者与决策者从来都是银灰，他在其中扮演查漏补缺的审核官角色。
诺希斯专注地望向银灰：“你现在的行为方式说明，你认为冰石不会偏向商业联合会，而且你的信任层次，达到了放任她们去与商业联合会联系的地步。”
银灰点头，一边思考，一边推论，像是在说给挚友，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第一，我们已经答应奥莉希娅，允许她们按自己的方案行动。第二，我们没有理由，去询问一名异国贵族的计划细节。第三，奥莉希娅主动告诉了我们她的行动，而我选择认为她是个聪明人。”
“第一第二都是客观因素，第三条才是你的主观判断。从研究人员的角度来讲，我相信她足够聪明，但如今的情况与科研工作截然不同。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和她的真正接触，只有下午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你的判断真的可靠吗？”
“如你所言，直接接触是判断一个人的最佳方式，我与奥莉希娅的接触确实时间很少。”
说话间，银灰慢慢走到窗前，一只手触碰窗台，目光望向远处喀兰城中的点点灯火：
“但是，在商业博弈上，从不会给人太长的判断时间。我们只能在短时间内，凭借种种资料，结合目光所及的信息，尽可能对一个人作出判断。谢拉格走到今天，同样的事我已经进行过无数次，这也是作为喀兰贸易董事的基本能力要求。”
诺希斯随着银灰的身影看向窗外，看向日益繁华起来的喀兰城，喀兰城像是谢拉格的缩影，如银灰所言，今日的盛景正是在一次次的商务交锋中塑造起来的。
“我不会阻拦你，但作为科研工作者，我讨厌虚无缥缈的臆想，更喜欢看到具备逻辑性的推理，或者是切实可靠的证据。”
“证据已经在了。”
“在哪里？”
“你的面前。”
诺希斯低头，看到眼前桌上放置的密信，皱眉道：“我看过信纸了，上面只是一些文字而已。”
“你擅长看穿物理现象背后的奥秘，但却弱于解读文字所能传达的深层涵义。”
“很贴切的描述，反过来说也适用于你。请继续，我是科研工作者，而文学与历史是你的专长。”
“角峰经常用这种形式向我汇报信息，若是分析信纸的措辞与语气，再对比他之前的消息，同时思考他当下的处境，便能发现问题。”
银灰离开窗台，环绕房间慢慢走动，目光有意无意的注视诺希斯所拿的信纸：
“可以确定的是，从我们下午离开，到角峰得到消息发出密信，其间共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在四个小时内，奥莉希娅小姐得到了角峰的基本信任。
“他在信里有这样的描述，虽然奥莉希娅小姐要去做的事情听起来很严重，但他直觉认为，对方是真诚的。角峰家历代都是希瓦艾什的护卫，资历成熟，清楚该怎么看人，他的判断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诺希斯依旧保持严肃的态度：“可是，人人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角峰的资历虽长，但与其父亲相比，还是要差上不少。”
“那如果再加上恩雅的反馈呢？”
诺希斯犹豫了，圣山事件早就证明了对方决策的正确性，其后两年里，圣女在三大家族间斡旋，几乎从来没有出错，由此，对方的意见愈发成为一项重要的决策依据。
“我们可以换一种角度考虑。这份信息，是奥莉希娅主动告诉角峰的。”
银灰继续道：
“专门把晚上行动的消息说给护卫是没有意义的，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通过角峰，把消息告诉你我。
“她很清楚，角峰同时是去监视她的，她知道自己告诉角峰的话，很快就会反馈到我们耳中。
“奥莉希娅小姐对种种情况的认识非常清晰，她告诉角峰消息，也是在告诉我们：她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她心里清清楚楚，但她愿意合作，愿意认可喀兰贸易的安排。”
诺希斯沉默片刻：“我想，你说的没错，她的行为足以传达这些讯息。”
银灰眯起眼睛：“不要忘了她的身份，身份会为态度增加分量，她是乌萨斯帝国子爵，她的态度代表一名乌萨斯帝国贵族愿意礼让至此，而喀兰贸易则必须要对此有所表示。如果说与冰石的合作是一场商业博弈，那么角峰的这则密信，就代表着奥莉希娅往自己的天平上，放上了一块儿筹码，这个筹码是她凭空攫取到的。”
“……我承认，我想不到这些，她不仅仅是科研人员，她比我预料中的厉害的多。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没错，微小的筹码并不能影响局面，喀兰贸易将始终保持优势。但我真正关注的是，她能在极端劣势的情况下，借助对手的布局，反手将其化作自身的优势。这种手段让我想到一个人——罗德岛的凯尔希女士。”
诺希斯惊愕了片刻，摇摇头：“我认为她们区别很大。”
“我仅仅指她们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上她们确实相差甚远。奥莉希娅小姐大约永远成不了凯尔希那样的人，她缺乏凯尔希的狠厉冷漠，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质，我们会面的时间里，她大部分时间在微笑。”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我不希望再遇到第二个凯尔希，那个人不仅危险，还让人不舒服。”
“你认为奥莉希娅不危险吗？”
银灰坐下来，拿起角峰的密信，沉吟道：
“虽然她缺乏凯尔希的某些特质，但她却拥有另一种可怕的能力。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今天，你和我分别在不同的情况下，站在奥莉希娅那边为她说话，在最质疑的时候，也会想要在内心深处为她保留一部分信任。
“她有一种天生的，容易取得他人好感的特质。”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凌晨的喀兰城 2023-06-13 12:00:02
凌晨的喀兰城与外界的繁华闹市截然不同。
在龙门、特里蒙、铸铁城，这个时间才刚到夜生活的末段，街上的霓虹闪烁，人流不息。
而喀兰城，却早已经偃旗息鼓，不仅大道上空无一人，连路边的旅舍、商铺都纷纷关了灯，昏黄的路灯成了当前唯一的光源。
街道旁的建筑物沉浸在夜幕中，在昏暗灯光的有限度的揭示下，如同模糊不清的黑色堡垒。
“大骑士领要闹到凌晨两点，街上才会没人呢。”白金小姐走在大道正中央，环视四周，“即便是街上没了人，各处的灯都还会开着，整整开一晚上。啧，谢拉格可真有趣。”
“能源问题。”白狼小姐边走边说，“谢拉格的能源工业受到商业联合会掣肘，一切都应该节约为上，而且喀兰城才建立两年，这里的人根本不习惯外界的生活方式。”
“我觉得很好，人们都已经睡去，好像整个城市都是我们的，你感觉呢？”
“没感觉，有点冷。”
白金小姐一下抱住白狼：“我给你暖暖。”
后者赶紧挣脱：“欸，你别，大街上呢。”
“附近也没有摄像头吧。”白金小姐左右观望，“我刚来就注意到了，喀兰城里的摄像头少得很，只有几处重要场所设置了，这样能防备商业联合会的人吗？”
“可能也不需要过分防备，商业联合会重视的是喀兰贸易，但喀兰贸易的总部不在这里，城里只有一个半闲置的理事处，也就是这两天大典，换以往，估计懒得理会呢。”
“那也不行啊，再有我这种无胄盟的人进来怎么办？”
“如果让城里布满摄像头，就跟你们大骑士领一样，能防备无胄盟的人吗？”
“当然不能，无胄盟的人都受过专业训练。”
“这不就得了，估计是考虑到作用有限，暂时没有设置。但冬天过去后，异国游客越来越多，各种奇怪的人混杂其中，肯定要再度安排的，或许下次过来，这里就大不一样了。”
“总之现在没有。”白金小姐愉快的眨着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所以，我们就在街道中央，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
“喂喂，你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听说过慎独吗？”
“听说过。”
“欸，听说过？”
我可是看了厚厚一本炎国文化教材哦，休想再糊弄我，白金小姐心想。
“你以为呢，不就是说要注意个人道德嘛，特别是独处的时候。”
白狼点点头：“哦，那你确实懂。”
“但现在我们不是一个人，而且，我知道这个道理，并不代表我能做到。”
“这个……其实很多人都做不到。”
“我不一样。”白金小姐越说越兴奋，“我是不想做到。不对不对，在有的事情上，我愿意做到，但在另一些事情上，我根本不想做到。你猜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白狼小姐下意识与对方拉开点距离：“我不猜。”
拉开距离的动作反而导致了两人更加靠近，因为白金小姐主动凑上来了，很热情，又很急切的样子：
“我想要了，咱们接吻好不好，就在这里，路灯旁边，街道中央，这里好浪漫哦？”
“不好，我看不出来浪漫。”白狼小姐红着脸走开。
白金小姐幽怨起来：“哪里不好了，今晚你都没怎么陪我，一直在跟那个角峰聊工作，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你还说不好，难道你讨厌我了吗？”
“不是，只要不在这里，那边就可以。”白狼小姐指了指街道两侧的黑暗。
“就是在这里才有意思啊。”白金小姐捧着白狼的手，伤心的说道，“路边的情人们还会在大庭广众下接吻呢，我没有那种要求，只想在没有人的时候模仿一下也不行吗？”
“唔，这个……”
见白狼小姐暂时想不出理由，白金眼前一亮，当即从正面抱住对方，兴奋的吻了上去。
寒冷的夜使得嘴唇冰凉冰凉的，第一下只是轻吻，两人都被柔软的冰凉刺激了一下。
小小的挫折反向增加了白金小姐的斗志，她轻吻，分离，然后再次吻上去，分开，每一次接触都在使冰冷融化，当第四次的时候，她如愿以偿凿开晶莹的浮冰，品尝到春水初解的甘润，便忘情的持续了下去。
良久，唇分，一道透明的近乎不可见的丝线连接在两人唇角，随着分开而迅速断裂。
“真想吃掉你。”白金小姐痴痴的，口齿不清的呢喃。
“你说什么？”
“感觉真好，你呢？”
白狼小姐本来还算镇定，被这么一问，脸色控制不止发红，寒冷的夜也没办法阻止。
“也……还行啦，不，不坏。”
两人继续赶路，白狼小姐心里思考着刚才的事情，她意识到：情人们接吻，哪怕在大庭广众下，都会尽量找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主动站在大街中央的。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故意要向外界宣告什么讯息，这时才会刻意去追寻通常意义上的焦点位置。
白金小姐非要站在路中央，是有那样的心思吗？但四周根本就没有人，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不明白，扭头看了下身边的白金小姐，发现对方脚步轻快，心情非常好的样子，便也懒得再去思考。
不管怎么说，白金现在很开心不就好了吗？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城郊的旧住宅区，也就是白金小姐说的联络点附近。
为了以防万一，依旧采取了和以往相似的模式，让白金独自走一段路，孤身去进行联络。
按照白狼的计划，如果这次联系不到人，白金就会立刻回来，和她一起等上一个小时，然后再去联络一次。
然而，第一次的等待时间超过了十分钟，白金小姐依旧没有回来。
这代表着一个简单的事实，联络成功。
商业联合会的人在规定时间外，冒着通讯线路被发现的风险， 额外等待了六个小时，等到凌晨两点，就为了这一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联络。
换句话说，她想让商业联合会董事失措的计划已经失败，对方选择的，刚好是应对她手段的最佳策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平衡 2023-06-14 12:00:02
又等待了约莫五分钟时间，白金小姐从黑漆漆的小巷走过来，看起来非常意外困惑的样子。
“怎么样？应该是联系上了吧。”白狼问道。
“嗯，联系上了。”
“谁接的通讯。”
“杜鲁尔董事，很意外，第一次联系就接通了，他还真的亲自等到了凌晨两点钟。”
“说明他很重视，你怎么跟他讲的。”
“就按照咱们预先说好的，告诉他意外发现了黑骑士，然后喀兰城也加强了防备，为了以防万一我就躲了起来，一直等到凌晨才找到机会汇报，还因为这个，之前安排的任务也被耽搁了。”
“他怎么回复你？”
白金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他的应答让我感觉不像他，又觉得既然是他也很正常，总之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慢慢讲，尽量别漏东西。”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了。我一开始告诉他黑骑士的消息，他很严肃，说这是重要情报，又问我发现黑骑士的细节，我就编了一套说辞，大致就是远距离观察任务目标的时候，碰巧发现的。”
“他有怀疑吗？”
“放心，这方面我是专业的，我能确保自己的说辞足够合情合理，不至于让他找到疑点，除非他为了怀疑而怀疑，但他好像没有。”
“哦，然后呢。”
“我告诉他因为黑骑士出现了，还有城内突然加强了戒备，为了以防万一，我就自行中断了原本的任务，躲起来，一直躲到这时候才找到机会去汇报。”
“他怎么说？”
“他说‘很好’，然后告诉我说，我的决策没有问题，真是不可思议！在无胄盟的时候，不管什么情况，任务都是第一位，哪怕有生命危险也要优先完成任务。我说的那种做法，放在无胄盟绝对要被严格惩罚的，但他竟然说很好。”
“组织性质不同，无胄盟是刺客组织，商业联合会至少明面上是商务组织。我想，他真正在意的是，你在那种局面下，选择了潜伏，直至把已经到手的重要情报先送出来。”
“应该就是这样吧。之后，他又问了许多当天发生的事情细节，大多都是与黑骑士、喀兰贸易有关的，我就按照咱们谈过的方法应答。还有一些是咱们没有提前谈过的，比如为什么我要做出某种选择，我就拿在无胄盟执行任务时的谨慎为上的行动原则来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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