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靄沉沉
那視生死如無物的超然氣度，明明嘴角帶血，明明虛弱得有如風中殘燭，卻彷彿一位前所未見的武士，散發著悽婉又壯烈的美。
神裡綾華感覺“砰”的一聲，心跳亂了一下。
……
夜晚，神裡綾人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時，見到了格外嚴肅的妹妹。
那是與平時很不同的神態和氣質。
神裡綾人愣了一下，在妹妹對面坐下，道：
“發生了什麼事嗎？”
“兄長大人，接下來，綾華想和您聊一些……很大的事情。”
神裡綾華深吸了口氣，眼裡有幾分忐忑，但更多的是罕見的堅決。
神裡綾人這才注意到，客廳周遭很安靜，似乎一個傭人都沒有，只有風聲和夜晚的蟲鳴從院子裡傳來。
他點了點頭，道：
“你說。”
於是，神裡綾華將輝夜的名字，九條裟羅與輝夜的相識經歷，還有輝夜今天所說的東西，逐一向神裡綾人道來。
神裡綾人從感興趣，到逐漸凝重，最後不自覺地看向客房的方向。
“兄長大人，稻妻的這些情況，您瞭解嗎？”
神裡綾華認真地盯著神裡綾人。
神裡綾人苦笑。
“在你眼中，你的兄長是那種置如此大事於不顧的人嗎？”
“那麼，輝夜先生所說，果然切中了稻妻當前的病灶？”
神裡綾人算是肯定了輝夜的說法，這讓神裡綾華不由得窒息。
神裡綾人點了點頭。
“我想過貿易斷絕帶來的麻煩，但沒有她想得那麼深，那麼清楚。”
“那兄長為何不向將軍進諫？”
“因為做不到。你也記得鎖國令來得多麼突然吧？將軍一道雷幕隔絕了大海，然後天領奉行就頒佈了鎖國令。在那之後……我和你說句實話吧，如今唯一能將政文送入天守閣的道路，確確實實只在天領奉行一人的手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那就是說，無論我們如何努力，對天領奉行不利的訊息，都絕對傳不到將軍的耳中了。那這個國家，如今到底是將軍的國家，還是天領奉行的國家？”
神裡綾華臉色蒼白道。
神裡綾人神色一變，道：
“綾華，慎言！”
“我懂。我已經提前驅散了其他人。我知道，以天領奉行掌管軍政大權的力量，如果剛剛的話傳出去……因為三奉行的傳承，他或許不敢要我們兄妹的性命，但我們恐怕也別想再走出家門，與外界的任何人取得聯絡了吧？”
“唉……輝夜先生給我出了道難題。先吃飯吧，容我想想，好嗎？”
神裡綾人嘆息著，露出溫和的笑容。
神裡綾華自然不能說不。她點了點頭，起身，下去找人安排晚飯。
之後，神裡綾人看向客房的方向，悄然握緊了拳頭。
對他來說，神裡家、家人，也就是妹妹綾華，才是他真正守護的目標。尊崇雷神也好，守護稻妻也好，都只是手段，是服務於守護綾華的手段。
輝夜的道理，連被他保護得純潔乾淨的綾華都聽懂了，神裡綾人自然明白得更加深刻。
然而明白了又能如何？無論為此做出什麼努力，天領奉行都不會讓這些道理傳入將軍耳中。這隻會讓神裡家變成天領奉行的眼中釘，只會讓神裡家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力量被軍事強權碾碎。
可與此同時，什麼都不做的話，稻妻的崩潰也是遲早的事情。雷神早晚會看到這些，到那時，作為三奉行之一的神裡家又能逃脫得了問責嗎？
神裡綾人神色變幻不定，片刻後，忽而扭頭，遙望那在暗沉月色中顯得格外威嚴壓抑的影向山。
山巔有燈火之光，遙望時不強，但在夜色中持續明亮著。
“鳴神大社，宮司大人……未必需要向天領奉行遞交，交給雷神眷屬，不也是盡了進諫之責？我社奉行既不管軍、又不管政、還不管財，能將稻妻危局盡數傳達於八重宮司大人，不是已經全盡職責了嗎？”
神裡綾人合掌，拍手，頓時有了決定。
第33章 你為何臉紅了？
神裡綾人還是去見了輝夜一面。
無論怎麼說，輝夜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潛力，甚至有可能攪動當前這個糜爛的局勢。
他和神裡綾華一樣口稱先生，尊敬有禮，但表相之下更多的卻是審視。顯然比起純潔無垢的妹妹，這位兄長，早已是成熟體的貴族政客了。
輝夜對大舅子沒什麼感覺。首先不是美少女，其次心機深沉，優秀但未見到什麼真心，也沒看到安琪會青睞的特別閃光點。平平無奇但應該好用的工具人+1，輝夜是這麼想的。
之後幾日，又是舒服且枯燥的養病日常。每天睡到自然醒，柔柔弱弱地等待傭人伺候。還有用平靜無瑕的眼眸，專注地欣賞著日常探訪的神裡綾華。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人設確實拿捏了神裡綾華的好球區，以致於大家龜秀已經把自己私下裡會躲起來偷看話本小說的愛好，都在閒聊中自爆出來了。
“先…先生，剛剛的話，還請務必…務必為綾華保密。”
“呵~~”
“先生，您笑了耶！”
“我又不是無心的人偶，自然也會喜怒哀樂。你，很有趣。”
面對神裡綾華驚歎起來的明亮大眼睛，輝夜狀似尋常地說道。
然而哀如心死的多日表現後，突然為神裡綾華展露了笑顏——這一波特殊待遇，很難不讓大家龜秀聯想起言情話本里的種種情節。
值得一提的是，掌握了稻妻話本、小說行業超半壁江山的八重堂，由於其主編八重神子對某個木頭神明的一些遠超友情的微妙情感，所以並不禁止姛類的文字。有沒有暗中支援不好說，反正神裡綾華看過的話本小說裡，這種型別的相當多。
見神裡綾華突然連耳垂都泛起誘人紅暈，輝夜面上是疑惑的，故意問：
“嗯？你為何臉紅了？”
“啊！沒，沒什麼，我去給先生看看午食準備得如何了！今天，今天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好，有勞，多謝你。”
“不不不，應該的，先生。”
神裡綾華有點慌亂地跑出去了，腳步顯得格外匆忙。
輝夜搖頭，失笑，然後擺著虛弱無力的柔美姿態，照例等待了起來。至於心裡正在如何擺弄某個大家龜秀，做著怎樣的姿勢，那就只有輝夜自己清楚了。
……
神裡家名義上不掌軍。
實際上掌握了一支隱秘特殊部隊，名為終末番，基本是專業忍者構成——啊對對對，就是早柚所屬的那個終末番。
想用這支人數稀少的特殊部隊，與天領奉行掌握的大軍對抗，那自然是天方夜譚。但用來偷取一些兩大奉行不至於嚴防死守的過時資料資料，卻是手到擒來。
和諧又養眼的午飯剛吃完沒多久，養眼源頭之一的大家龜秀就急匆匆離開。不久之後，她捧著一堆書冊跑了回來，身後跟著一條同樣捧著書冊的小尾巴。
“嗚~東西送到了，所以，我可以走了嗎？”
“嗯，辛苦你了，早柚。這次幫了大忙。”
“客氣就不用了。下次，儘量別給我這種需要通宵的工作，睡不夠，要長不高了。”
“噗嗤！你還是老樣子呢，可以了，去休息吧。”
神裡綾華微笑著送走了那長著奇怪尾巴的小個子忍者。
只是早柚離開前，還是忍不住扭頭看了一下弱柳扶風的輝夜。
‘沒見過的人呢，偷那麼多資料出來，就是因為她嗎？咦，她看我了？啊，她對我笑了！快跑！’
早柚“蹭”的一下就溜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個好看又柔弱的姐姐笑起來時，身後那條實際上是縫在衣服上的假尾巴，就開始產生不存在的癢癢感覺了——像是被人用目光就抱住擼起來了一樣。
小動物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先溜為妙。
輝夜不自覺地流露了一絲笑意，神裡綾華卻有些尷尬。
“她是早柚，終末番的忍者。年紀尚小，禮數不周，還望先生別見怪。”
雖然輝夜自稱平民。
然而她這些天展示出來的胸懷、智慧和憂國憂民，卻讓神裡綾華十分折服，因而不自覺就將輝夜擺在了需要敬重的高位上。
輝夜搖搖頭。
“年紀雖小，但能執行這樣的任務，本事是不小的。再者說，年紀小好啊，孩子，才是稻妻的未來……要是連孩子都無法恣意歡笑，那稻妻縱使未亡，也將亡了。”
“先生說得是。先生，這是終末番從勘定奉行和天領奉行中取出的年末統計，由於難以確定哪些有用哪些無用，故而索效能帶的都帶來了。數量有些超乎預想，下一步，我們要怎麼做？”
神裡綾華看著擺滿了桌子還高高疊起的書冊，面露為難之色。
輝夜扶著桌角，緩緩站了起來，伸手撫摸書冊的最頂端。
“多，才好啊。多，才能更全面、更精確地看到我想看的東西。下一步要把這些書都看完，統出所有的數。綾華，研磨，備好紙筆，接下來我說你記。”
“是，先生！”
輝夜眼眸陡然銳利起了，如劍一般鋒利卻又並無戾氣，只是帶上了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神裡綾華說不出半個不字，迅速依言行動了起來。
輝夜拿起一本書冊，翻開，一目十行，迅速記憶和計算。
“這記錄手法，真糙……”
“先生？”
“若有一日能得機會，一定要改一改這低效且易鑽漏洞的計數方法。算了，不說這些，第一條，記一月進糧，稻米XX斤……”
輝夜飛速翻書，一條條資料在腦中算完便脫口而出。
神裡綾華身姿挺直，握筆姿勢優雅穩重，已有書法大家的美感，一筆一劃記下輝夜所說。
只有她們二人做這件事。
書冊是偷來的，事關重大，其中的每一條資訊按理說都是國家機密。但凡洩露出去一點，先不說其他，社奉行自己就要有大麻煩。所以無法找外人幫忙。
好在，輝夜的能力，強到讓神裡綾華大感震撼，心中的仰慕敬重也越發高漲。
兩人一個說，一個記，逐漸忽略了時光流逝。
直到神裡綾人夜晚歸家，聽傭人說神裡綾華一直沒讓上晚膳，心疼妹妹的他急匆匆趕來，這才中止了兩人的專注。
第34章 大舅哥的高血壓
“兄長，您回來了。咦？已經這麼晚了嗎？”
神裡綾華回過神，這才發現天色已晚。此時忽而感到腹中空空，書寫了半日的手也痠疼了起來。
白天是輝夜的精神過於專注集中。
她在另一個世界早有多次登臨高位的心得體驗，本身的精神修為也登峰造極。故而一旦認真起來，哪怕不曾刻意動用什麼力量，自然散發的精神力就會對周圍人產生影響。
尤其是神裡綾華這樣本就仰慕輝夜，同時還心思單純的小姑娘，更是會在不知不覺間配合起來，也跟著忘記了外物。
咳咳，請不要把這種能力往芙蓉帳暖，耳鬢廝磨，輕攏慢捻的方向去聯想。務必不要。
總之神裡綾華和兄長笑了一下，起身，揉著手腕，這才看到輝夜不知何時已經坐下了。身在那堆書冊之後，眼下竟看不到她。
神裡綾華連忙走過去，然後，便是瞳孔猛然縮緊。
“先生！”
只見輝夜此時倚坐在桌案邊上，依然翻著書冊，嘴角卻在滴落鮮血。那滴下的血液早已染紅了大片衣襟，可見流了很久，而輝夜卻仿若未聞，依然目光如星地看著書冊記錄。
“嗯？”
聽到神裡綾華突然的驚叫，輝夜抬起頭，略帶茫然地看向了她。然後一口淤積已久的血液，脫口而出。
“嘔~~”
血液噴吐在地面上，染出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糟糕，忘了我掐斷了這具身體的大多數生機供應，現在，這具身體可是超級脆弱的。’
輝夜眼前一模糊，手上書冊掉落，身子也搖晃著倒了下去。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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