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袁别回头，我是姐姐
十月小雨，仿佛能嗅到远处海洋的潮风。
京师送来炎君晏的书信，鸿胪寺已与雷姆必拓达成协议，在拉特兰主持雷姆必拓自治州独立会议。随着时序更迭，已经有四座自治州请求独立，俨然成为一股大势。
维多利亚方面还没有明确表态，似乎在与拉特兰教宗进行私下联络。
仇凤书说，百灶天师府与莱特夫妇研究出了地桩无人机甲型，目前的功能有检测土壤湿度自动放水、用旋转刀片辅助收割，这段时日见不到郎君，但年前一定到。
大荒城的食堂中，苹天师放下干净的饭碗：“工业平台开工时间就定在大后天罢，也是个良辰吉日，向神农她老人家祷告后就开工。”
袁从谦问道：“神农老人家还管工业平台的事？”
“只要是在大荒城，事事都得她照料。”
苹天师看起来没在开玩笑，“划定二十四节气，一个人领着开拓大荒城的土地，她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吧。包括那麟姑娘，在庙会的时候也是找神农祝她学业顺利过的。”
他忙着去建设工业平台，匆匆离开。
袁从谦在大荒城中走走转转，撑着伞听雨，却是在忙中偷了一分闲适。
走到神农庙前，这里已经立起了一处大棚，几名职农正带着面饼拜神农。
“癸巳年十月朔，辰朝日，敬启五方五土之神！主人方某，谨以十月上辰，造作麦麴，数千百饼，阡陌纵横，以辨疆界，须建立五王，各布封境！……”
“敬告再三，格言斯整。”
“神之听之，福应自冥。”
“人愿无违，希从毕永！”
他们庄重地唱完百年前的《祝麴文》，在神农像前舞蹈起来。翩翩的广袖，随着他们手臂的摆动，在雨中飞舞着，动作不算整齐划一。
“这是乡人在做酒曲，方法见于《齐民要术》造神曲并酒等第六十四。”
一道轻盈中带着雍容的声音，将袁从谦的观摩打断。
淡黄色长发的丽人带着斗笠，从农忙田园的诗光中走来。
黍用苍黄色的手臂撩开袖子，插在腰上：“他们在把麦麴献给土地公与神农，请求造酒曲顺利。我那个弟弟说大荒城最畅销的商品，就是他们酿的大麦酒。”
她看起来才刚刚劳作完，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色。
“黍天师可是累了？”
话是这么说，这其实只是袁从谦的想象而已，代理人还不会因为田亩上的劳作而疲惫。黍其实眉眼间一直有着疲倦之色，无论是她开心的时候，还是恼怒的时候，都这样。
谁知，黍反而点点头。
“确实是累了，今早算是绕了大荒城两圈。大荒城要改建移动城市，田地的状态我也都要看清楚才行，要确定先将哪些土地迁移到地块上比较好。”
袁从谦感叹道：“将土地迁到地块上，听几次都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黍的眼尾流转出笑意，像是泛起了草青色的田亩，两眸清清：“乡亲们也是这么想的。就像地既然还能种，为什么要去城市上种地呢，大荒也没恁多天灾呢。”
大荒城算是泰拉上运气较好的区域了。
哪怕是小型天灾，都需要众多天师协力才能阻挡下来，大荒城却能安然种这么多年的地。袁从谦知道岁兽代理人的性格，他们是不会为了小型天灾出手的，这与黍无关。
黍拍着袁从谦的肩膀。
“走，去陪我看看我自己种的那片果树成熟了没有，成熟了就帮我拿几个。我帮你做了天师府的活计，那小神农能否陪我走走呢？”
袁从谦当然答应。
“乐意奉陪。”
“那就往这条街走，约莫走个一刻钟吧。”
黍笑着摘下斗笠，任由雨滴将她的头发沾湿。
“原本呢，应有个秉烛人给我打下手的，一个月前她被召回去了。现在京中司岁也不曾安排来新的秉烛人，只好劳烦一下小神农了。”
仿佛是淋雨会让黍觉得与天空的距离会更近一些，她就这样走到了一片果园中。不过她身上的长裙都不曾淋湿，依旧是在风雨中翩翩然的蝴蝶般的模样。
这种广袖长裙舞于细雨中的画面，应该是传统儵文学对女性统一的梦想了。
袁从谦幸运的一个人独享了这幅画。
黍像是小孩子，淋着雨，在前面走着，“我看着大荒城长大，看着一批批果树用好几年生长起来，自然老去。这里所有作物的种子，我都亲眼见过。”
“这片大地，会记得您在大荒城的功绩。”
黍忽然止步，回首，“那你呢？你会想让谁记得你的功绩吗？我昨晚做梦，梦见了天灾灾区漫山遍野生长着神农缃玉的画面，你会梦到什么呢。”
“梦到我在比我人还高的水稻下睡觉。”
袁从谦用平淡的语气回答着，目光随着波涛般起伏的青芜越来越远。
黍莞尔一笑，抚摸着果树上参差起伏的树皮：“这棵树是十二年前种的，在十月成熟，有点晚。它结的果是乡亲们选育了三十多年的品种，更甜，果汁更多，更好吃。”
黍在四周的树园中找来扶梯，将红得滴水的果子摘下，递给袁从谦。
“走，再去前面那棵树看看。”
她的手指遥遥指向了前面的一颗果树，那里正飘来果香。
袁从谦接过这个与苹果很像但在泰拉不叫苹果的种子，朝着那棵树走去。跟黍一起摘果子记录数据，确实是一种享受吧。
他的脚刚刚踏出一步，背上就传来了一股沉重的推力。
“黍天师？”
“抱歉，姐姐……手脚有点软了，身体似乎有点不适……”
黍的发丝顺着袁从谦的肩膀流淌而下，声音微弱。
她在大荒城，要时刻与埋藏在土地深层中的邪魔碎片对抗，而且邪魔碎片与她权能之间的平衡正在不断打破。黍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欣喜过多的错觉……
可从她最近愈来愈频繁的腿脚无力的征兆上来看，这不是她的错觉。
邪魔碎片对她的反抗，确实是在越来越激烈！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与姐姐凑近一些
代理人会生病吗，会有病弱属性吗？
对代理人而言，这应该是一个不可能考虑的问题。
出于兴趣，袁从谦在司岁台翻阅过代理人的体检报告。比起她的兄弟姐妹，黍的身体确实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衰老”的迹象，对代理人而言，这很反常。
袁从谦感到了一双手抓在自己的肩膀上，垂下来的头发挠得脖颈发痒。
目前只在逗小麒麟方面有一点经验的袁从谦僵硬起来。
“黍天师情况如何，作物种质库有一个简陋的体检中心......”
“过会儿就无事了，不是什么突发的毛病。乡长只管借肩膀一用，帮帮小女子又何妨？”黍的声音从袁从谦的耳旁，以一个相当接近的距离传来。
以黍天师的年纪，在袁从谦面前自称小女子，也很合理吧。
自称小女子的人缓了一会儿，重新站好，从袁从谦手中接过实验记录册。
“乡长莫非还有要事要忙？”
“今日无事。”
“跟我来。”
黍带着袁从谦走到一处青苗浅草的草地上，遥遥指着远处的核心城区：“你今早从你宅邸出来，在大荒城兜兜转转，来过这片播种过的草俌地否？”
袁从谦仔细辨认一番，确信道：“来过。”
“乡长既然今日无事，何不带我去你府上喝酒？”
黍脸上带着苍白，仿佛有忧愁还未曾解决，却举起一块天师仪，笑起来。却如春风重到，褪粉梅梢，试花桃树。她似乎本来就更适合笑一点，似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霞红晚穗，露染尘襟......”她轻声吟着，周围被绿光覆盖。
在露水中，黍与袁从谦的身影消失，出现在了他在大荒城核心城区的府邸中。
黍的手中带着一壶杂粮酒，各色粮谷的香味都有，像是从大荒城神农像前拿的。她一挥手，窗边的绿植就生长出来，托着两个小巧的酒杯，放到两人面前。
带着浓烈发酵稻香的酒液，顺着壶嘴流淌而出。
黍问道：“可曾饮酒？”
“不甚好饮，与友人饮过一两杯。”
“那就能饮这杂粮酒，杂粮酒不醉人。”
黍将一杯杂粮酒递给袁从谦，自己则直接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脸色微红。
她欲言又止，看见袁从谦在袋中翻找，好奇起来：“在找些什么？”
“从京师来的西药，你也许用得到。”
黍失笑：“你倒是好心。不过我这非病之病，想来也不是寻常医药能解决的。”
看着眼前的酒液，袁从谦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好像不是第一次陪岁兽代理人喝酒了，颉也说过她欠自己一杯美酒......给代理人陪酒难道是他的职责么。
下一代司岁台卿，怎么成了给岁兽陪酒的？
心中胡思乱想着，袁从谦还是喝下了杂粮酒。杂粮酒比起酿造工艺成熟的城市名酒，更像是魔术味道的饮料，一口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喝了什么，有果香、稻香，还有苦味。
黍就这么盯着袁从谦喝酒，酒过三巡，才放下酒杯。
“你可知道邪魔外道？”她问道。
“有所了解，毕竟我是京师正四品的京官。”
“嗯，那就能与你说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大荒城还不是这番模样，是跟北边那片堪堪一望的冰原一样，曾经属于邪魔外道的地方，黑冰坚固，土壤如鬼蜮。”
杂粮酒的酒香在房间中氤氲。
随着黍轻柔舒缓的声音，酒面荡漾起了一圈圈的秋光。
“经过了一代代人的耕耘，大荒能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这里也就被划分给了人。我有一个好友，她就喜欢固执地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她的愿望......就是能看到神农缃玉。”
“我在大荒城见过了很多面带倦色的人。他们面带倦色的活着，疲倦地耕耘他种了一辈子的地，翻找农书找补充田畴田力的办法。我一开始疑惑他们这么执着追求的目的是什么，后来也让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然后，你就出现了。”
“黍天师，想来也是疲倦了。”
“你小子，反倒担心起姐姐累不累了？”
黍笑道，“那你呢？”
“我？”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大荒城的人，忙了一辈子，也忙不到头。他们听农业天师说，在研究能够在源石污染土壤上种植的土地，可他们其实连实验进展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是你第一次把炎国在农业上有了极为重要的突破告诉了他们。”
“你告诉了大荒城的人，他们执着的目的是什么，也高屋建瓴地把他们活着的意义总结了出来。这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这对大荒城......很重要。”
“我也才知道，原来我想的也不够清楚，行走在无尽荒草上的牧兽，似乎也要一个头兽才行。似乎只要跟在你后面，你约定好的那些事，就触手可及、能翘首以盼了。”
黍的这番心里话，让袁从谦有些不太习惯。
从各种渠道的信息上来看，黍小姐已经在大荒城耕耘了至少一千年，她是看着这座乡镇从幼年走到壮年的。在未来，她还会见证着大荒城被改建成移动城市。
被她这么庄重地致谢，袁从谦反而不太好轻易接受了。
“只不过是我嫌弃乡亲们太穷，都榨不出一点油水，先让他们富裕起来而已。”
“你的这番话，就只说给你自己听听吧。”
黍小姐捂嘴笑着，“其实在你来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你。你与姐姐凑近一些，这句话我只说给你听。”
袁从谦给黍与自己倒了一杯酒，“直接说便是。”
她正色起来，说出犹豫了许久的话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其实......当时是看见了你未来趁我睡着偷亲我脸的画面。然而智者畏因，愚人畏果，我反倒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能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这句话有如惊雷，炸响在了袁从谦心中。
抛开黍的姿色不谈，他未来会干这种事？
拿着酒杯的动作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中，不知是该放下酒，还是继续喝。
不敢动，这下完全不敢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能是我贪图黍姐美色吗？
一泓清泉被绿植引导着，流入黍的酒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