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影源2002
“圣恩啊……”伦西怜悯地祈祷一声，“这是一场悲剧。”
“故事还没有结束，”柒季没有停顿，“几周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是我告的密，整个人都快疯了，连同她的家人们，对我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啊？之后呢？！”伦西一个激灵。
“他们跑去我的工作地点大闹特闹，到我家门口泼油漆、喷涂鸦，还大肆向我周围的人宣传我的恶毒……”柒季面色平静地说：
“毫无悬念，我丢了工作，丢了租房，也失去了很多朋友。为了生存，我一个人离开了生活很久的故乡，去往很遥远的陌生城市从零开始生活。”
说到这儿她自嘲地笑笑：“还好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一个人没多少牵挂，不然肯定受不了如此骚扰，八成会自寻短见吧。”
伦西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一段时间后，凑上来给了柒季一个用力的拥抱，以表安慰。
柒季把她推开，脸色忽然郑重：“这件事情大致如此了。你说，我错在哪？”
“错在哪？”伦西微微一愣。
这问法太奇怪了，一般人不应该潜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用诸如“我做得对吗？”比较委婉的口吻表达相似的意思么？
没等对方回答，柒季就抢先说道：“我错就错在，竟然抱有一种天真的、自我感动式的幻想。”
“怎么说？”伦西没能理解。
“我好委屈呀！明明是他们欺骗在先，我可是在伸张正义！我是占理、占大义的一方！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这世道怎么这样啊？没天理啦！”
柒季忽然用很夸张滑稽的腔调说道，接着回归正常：
“——这就是我被上司开除、被房东扫地出门、被朋友嫌弃绝交时的想法。”
“嗯……有这种念头也算正常吧？”伦西被那诙谐的语调逗得忍不住嘴角微勾，但很快疑惑地歪歪脑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不，这大错特错，于情于理都不沾一点正确。”柒季很确切地说：
“既然你自以为在伸张正义，那么就一定要做足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你的行为满足了一部分人，就几乎一定会得罪另一部分人，从而遭到他们的排斥。
“这就是代价，行使所谓‘正义’必须付出的代价。”
“伸张正义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不论是公认的正义，还是你自认为的正义。”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否则，这种所谓的‘正义’就是虚伪的，是一厢情愿的孩童幻想。
“幻想能够‘免费’地获取填补自己满足感的饲料，幻想在每个人背后都站着个绝对公平公正的‘判官’，而它应当无偿地澄清自己蒙受的冤屈——你自以为的‘冤屈’……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小柒季的意思是……”恍然间，伦西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仿佛被点通了。
“不能抱有幻想啊，朋友，”柒季的眼神从未如此严肃，一字一句地重复，“不能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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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
夜色正浓，满月低悬。
静静站在废墟前的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唯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鸦鸣，赋予了这宛如画作的图景一丝动态的生机。
良久，良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伦西抬起右手，揉搓着自己的眉心，深绿色的双眸紧闭，“但是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思考……”
“当然，你有很多时间。”
柒季偏开脑袋，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西南方。
仿佛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东区民居，穿透高大奢华的中央区贵族宅邸，抵达臭气熏天、破败肮脏的南区，直视途径发生的一切痛苦与灾难，直视在幕后造就这一切的黑暗：
“比任何人都多得多的时间。”
时间，回到当下。
正午的烈阳越过天顶，逐渐向西方垂去。
宽阔平坦的鸢尾庄园中，以灰白色为主调的石质结构主宅屹立于草坪正中央，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很短。
“我考虑好了。”
简约而宽敞的卧室中，伦西一身隆重的正装，头发上别着精致小巧的发卡，脸色肃然。
“明明穿得那么漂亮，你的表情却跟要上战场一样。”
柒季把简单清理过的斗篷换上，打量着她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唔，你这样很破坏气氛欸……”伦西撇撇嘴。
“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东沃舒教堂’嘛？”柒季歪着脑袋看着她，“确实是勇气可嘉啦，但是勇敢和鲁莽是两码事呀。”
所谓“东沃舒”，是位于圣堂教国东部的一片行政区划，涵盖了包括斯帝欧在内的二十余座大小城镇。
而“东沃舒教堂”，则是负责管辖这一大片区块的总教堂，是斯帝欧教堂的上级。
伦西想要离家出走，独自前往东沃舒教堂，向那里的圣职人员揭发斯帝欧藏匿的种种黑暗。
“呃，这是我考虑一整晚的决定，不是气血上头哦。”伦西正色解释道：
“首先我可以肯定，父亲大人要是得知实情，是绝对不会同意我插手此事的。”
柒季挑挑眉毛，明知故问：“怎么说？”
“虽然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有悖人伦，但是我还是要说，”伦西叹口气，“他的性子我也是有不浅的了解。狮子匠男爵是他重振家族荣光‘大业’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是绝不容许出现闪失的。”
“他就没想过，要是以自己的名义向教会检举奥古斯都，不仅能削弱自己在城中最大的竞争对手，还能获取提升自己在教会中的评价么？”柒季两手抱着胸说道：
“奥古斯都不仅贪污，还与教堂牧师罗萨戈一团和气，极有可能贿赂腐化了他。这可是妥妥在撬教会的墙角哦，触犯到了教会作为统治者的底线。我想要是他真的检举了奥古斯都，教会肯定是站在他那边的。”
想要扣留补给中的解药并大张旗鼓地在市面上倒卖，不过牧师那关怎么可能。
罗萨戈一定也有大问题，至少是对奥古斯都贪污枉法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身为教会圣堂下派的“钦差”，如此渎职可绝非小事。
恩典圣教的高层要是知道了，铁定震怒。
“他当然能想到，但是传统贵族的思想，导致他从未尝试过‘举报’。这种行为的效用和后果，对他而言都是未知的。”伦西苦笑一声：
“而父亲大人……从来不喜欢‘未知’。比起存在风险而报酬未知的计划，他往往更乐意选择风险低微而回报明确的。”
“懂了，”柒季了然点头，“就是不敢走出舒适圈嘛。”
“总之父亲大人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情，非但不会给我提供任何帮助，还极有可能把我软禁起来。”最后伦西如此总结。
“所以你没有求助的对象，只能孤军奋战？”
“可以这么说吧。我会雇佣几名足够可信的冒险者为我护卫，倒不用担心路途的安全问题。”
“嚯嚯，悬疑推理剧要变成公路片了啊。”柒季脱口而出。
“啊？”
“我看看哈，拦路劫径的强盗就不说了。”柒季岔开话题，很贴心地将此行可能遇上的种种风险列举出来：
“等你爸发现你不辞而别，肯定会派人来找你，你不能保证不被他找到绑回来。”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说道：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对方也有可能无视你的控诉；就算一切顺利，万一风声走漏被奥古斯都知道，他在气急败坏之下必定要报复你……嗯，还有很多，你既然想了一晚，肯定都能考虑到。”
“你说过的，伸张正义必须付出代价。”对此伦西只是淡然笑笑，“这是我愿意承担的风险，真要遇上了……我也不会退却。”
“很好，你终于认清现阶段的事实了啊。”柒季赞许地对她点点头。
“现阶段？”这个形容词让伦西一怔。
“……没什么，”柒季收起笑容，摇摇头，“——那你都打理好了吧？”
“嗯，我写好了字条，也准备好了盘缠，现在就能出发了。”
伦西说着从手边的床头柜上拿起柄散发着绿色幽光的匕首，并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面，那里用花瓶压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条。
“好吧，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唔！”祝福的话语刚吐出一半，柒季突然瞪大眼睛看向窗外。
“怎么了？！”伦西还是第一次见柒季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急忙问道，同时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界看去，“你发现了……啊！那是什么！？”
同样的，她才说道一半，就万分惊愕地卡住了。
一股浓密至宛如实质的紫黑色烟柱，笔直地在远处的地面上冲向天际、刺破稀薄的白云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顷刻间便笼罩小半个天空！
阳光霎时暗淡下来。在昏暗的天光之下，狂风大作，树木被挂得枝叶都扫向一边，好似一面随风飘荡的旗帜。
而在这片冷冽的阴风中，隐约飘荡着细密的呓语：
“……万象之根源，天地之原本；
“至高无上的圣灵，全知全能的主宰；
“——绽放亿万光辉的一生万物、万物归一者！”
在最后一个音节消散于狂风中的同一时刻，一道饱含期盼与狂热的呐喊，如惊雷般轰然于天顶炸开，几乎将窗户玻璃都震碎——
“吾辈以这座城池之一切为献礼，恳求您神圣的注视，呼唤您飘渺的关注！”
“投射怖惧于吾敌，赐予新生于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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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了加更规则，请移步【作品相关】查看详情。注意标题的吐槽，我在那补充了一些不小心遗漏的点。
第9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庄严高耸的教堂，巍然屹立于中央区的正中心。
刻满繁奢纹样的双开大门前，聚集了一大批情绪激动的人。
他们汇聚于恩典圣教的教堂前，却并非恩典女神的信徒，前来的目的也并非祷告。
而是宣泄胸中积郁的不满……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你们的牧师呢？叫他滚出来！”
“六条人命在你们这群家伙眼中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
愈发失控的咆哮声中，一排身穿纯白色修士袍的圣职人员拦在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挡住了通往教堂内部的路径。
他们手里并未持有武器，而是都捏着一枚巴掌大的金色徽章，上面雕刻了意味着恩典女神的“法律左手”圣徽。
“给我肃静！异教徒！这里是女神的净地，不容你们喧哗亵渎！”
这些圣职人员面容冷峻地厉声低吼，试图将愤怒的人群呵退。然而这除了令他们更加愤怒，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在这排白袍修士身后，还站着三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他们腰间配着刻有玄奥符文的沉重大剑，身上散发出远强于白袍修士的气息。
“教堂骑士”，具备“祈怜人”实力的圣职者，负责保障教堂安全的中坚力量。
昨天那个与弗里昂的商队起争执的骑士也在，面对众人愈加高涨的愤懑毫无表示。
他此时和其他两位骑士都没有装备铠甲，而是只穿着身带有金色配饰的白色西服，比起神圣高洁的圣职者，更像华贵高傲的贵族。
“诸位稍安勿躁，”中间的教堂骑士平静而傲慢地说，“牧师大人目前有要务在身，不便抽身同诸位解释。待牧师大人将必要之事办完，自然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还他妈有‘要务’呢？！我们从八点等到现在，你次次都是这个说法，别他妈想忽悠我们！”
“就是就是，真以为我们好骗？”
“这种伎俩也就唬唬小孩。”
众人显然不吃这套，排山倒海的怒吼完全没有衰减。
前来讨说法的众商队成员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暴躁的。
他们知道恩典圣教的教堂每天早上八点，都要集结所有圣职人员进行例行祷告，便专门在祷告结束后再登门。
可是身为教堂执事者的牧师罗萨戈却闭门不见，而这些个修士、骑士又只会说车轱辘话，根本对解决矛盾毫无帮助。
不论大家如何好声好气地请求，罗萨戈都不见人影，其余人员也对众人的诉求一拖再拖……
四个多小时下来，饶是有再好的耐心，也要被消磨殆尽了。
“牧师大人有要务在身，不便出面……”骑士依旧机械地重复那几句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