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庄宁低垂眼睛:“别与他接触,他不会管你的。”
他笑了笑,笑得有点开心,有点……期待许久:“他是来杀我的啊。”
一缕缕地黑暗攀爬上了指尖。
这黑暗顺着管道延伸,悄无声息地侵蚀起了控制系统,每个表盘都无声动了起来,被动摇的船身刹那恢复了平衡。
“博士?”
夕察觉到异样。
“没事。”庄宁静静回应,“一点意外罢了。”
他其实不奇怪二哥的到来,他只是对重岳有点失望,毕竟宗师本应该能拖住二哥,然而那个人还是突破了封锁。
可这不意味庄宁会怕他。
他对岁兽,对岁片都有法宝,那酒盏中可还有岁的一缕残魂,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但兔子急了也会用全力反扑狮子吧?
只不过,原先他还指望二哥去把令解决掉,然后换掉大哥……
唉。
反正留着也是个祸害,就在这里收拾掉,也免了一丝忧虑。
“scout,清空甲板,还有给宁小姐带一句话,所有人都别出来,我能解决。”
“博士,这很危险。”scout也听出他的意思。
“不危险。”庄宁加重语气,“听话,你不能死,这是我的命令!”
“……”
耳机的声音随即中断。
他的部下已经开行动,庄宁纠结几秒,回到房间之中,把意识模糊的夕轻放在床上。
“很快能解决的,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他说罢又忍不住嘀咕,“这台词说起来不吉利。”
他转身,袖子却被拉住,力气不大,证明那人的确虚弱到了极点。
虽然发着高烧,女孩还是用力说:“带我去。”
“带我去吧,我没事的。”她是在用咆哮的口吻,可说出来的话细若蚊虫。
庄宁沉默,他该拒绝的,毕竟他不想把自己邪魔状态暴露,可他又无法抗拒,若夕白白消失,更是得不偿失。
他终究还是带上了夕。
阶梯空荡,刚才还能耳闻惊涛骇浪,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似若海浪都在一个人的意志下平息。
敌人知晓他在走来,但自以为占尽优势,于是大方地予以从容。
被庄宁背着的夕轻轻说:“所以,才是二哥讨厌,如果大哥在,应该让大哥狠狠教训二哥一番。”
“是啊。”
“你怕吗,博士,二哥很强的,如果他来,他一定有必胜把握。”
“我也不是等闲之辈,这种事碰多了。”庄宁随口与夕聊天,注意却放在周围。
虽然二哥该是在甲板,但阶梯突然来一阵爆炸他亦毫不意外,那个人是货真价实的老银币,能躺着解决敌人,他绝不会站起来。
“他们都说博士你运筹帷幄之中。”
“怎么可能有人能运筹帷幄?人类是有极限的,越是工于心计,越是被计划反噬。”
“可你都赢了啊。”夕笑了起来,“这一次,你也会赢吧?”
她突然好像恢复了活力,从庄宁背上下来,手上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剑。
“夕?”
“我没事,刚下只是和岁斗了一下。”夕冷着脸,她又恢复了点活力,哪怕庄宁都愕然了少许。
但他随即点头,有一份战力总归安心。
刚这么想,夕又聚现出笔墨和案几,在能力之方便上,的确无人能出她左右。
“夕,要画可以等之后。”
“不是画,写一封信。”夕轻咳一声,表情如常,在这种濒临生死的大难之际,她冷静地像是一株面对风暴的大树,任由强风都岿然不动,“给大哥的,若我真的出事,总能兜底。”
“你觉不觉得你这是在写遗书?”
“不。”她语气很坚定,“我是为了活下去。”
她咬字很重,几乎一字一顿。
船只震颤,庄宁用了邪魔气息锁死了动力,但二哥也在控制船的使用权。
“你先写,我去甲板,我写好后你来找我。”他说。
“给我点时间。”夕顿笔与他对视,“我只需要几分钟!”
“可几分钟也要有人拖着。”庄宁冷笑一声看向走廊的各个房间,“肉食者鄙,古人诚不欺我啊。”
他嘲笑是有道理的,这必然是山海众的内应,山海众对大炎各地的渗透竟然比太傅预估的还要透彻。
出乎预料,夕却没有反对。
她静静点头,说了一声:“那时间应该足够。”
庄宁一步步来到甲板,暴雨眨眼淋湿了浑身,时隔许久他再次跟这个疯子相见。
那个人就在甲板的尽头,广袖黑袍随风而舞,身无一人。
“我还以为这里站满了山海众的帮凶。”
“我让他们待命,他们能力不够,若贸然重蹈上次的覆辙,我面子上也很难看。”男人微笑,“半年不见,博士,你的身体果然那么健壮。”
庄宁的眼眸中流出一缕黑暗:“是啊,你也是。”
“或许你我都有很多想说的,但你我又都觉得没有必要。”二哥走进一步,“其实我原本不打算过来,现在露脸对我相当的危险。”
“可你还是来了。”庄宁低语。
“因为夕——也因为你。”他叹息,伴随话语,身边的栅栏被扭曲,拔地而起,温度极速上升,钢铁在高温与捶打下锻造成剑的形体。
“这是年的权柄?”
“我意图取代岁,自然要有执掌所有人权柄的气魄。”男人冷冷地说,他面对的只是个凡人,可他展现出的却是极端的谨慎和杀意。
“是吗……”庄宁也拔剑。
招魂之剑,从年手中接过后此剑还未曾喋血。
一缕缕的影子升起,攀爬上庄宁的脚踝,他的形容扭曲,脸上勾勒微笑。
“你不该来的。”庄宁以手抚剑,“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很伤心。”
“你的计划无非是利用夕,你和我一样是个野心家,不过你愿意上来赴死,我很高兴。”男人仍在笑,话语却没有一丝暖意。
赴死吗……不,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置身陷阱。
两人自然有万语千言,却不约而同闭嘴,只有杀意升腾,他们都准备好了这场厮杀,彼此举剑——
然后,一缕墨色点缀在了二哥的身上。
那是一抹突然的颜色,连这淋漓倾盆的大雨都冲刷不了,墨色飞速地勾勒,二哥脸上带着一抹震撼与无奈,还有至极的冰冷。
他的身体在从现实中消失,被卷入到画卷之中!
庄宁却没有喜悦,反而皱眉,不由怒气爆发:“你做什么,夕?!”
他一直都自觉很稳,因为王牌一直在手中,几分钟足矣解决敌人。
但他错估了夕,那个女孩还觉得博士是那个脆弱的人,让以他去跟二哥对峙,就是找死。
既然都是死,不如把二哥拖到画中,至少为博士挣脱逃跑的一线生机。
庄宁愣了下,他很讨厌这种计划被一点疏漏打破的感觉,夕是想同归于尽,可他都未曾允许过。
第十章 你怎么配与他相比(8k)
画卷铺陈开来,天地之间一片墨色与白点交织,夕持剑立于尽头,剑尖低垂,这时她的脸色颇为冰冷,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夕。”
男人用手抚摸下巴,夕的举动的确骇人,远超出他的预测,可他不觉得恼怒,环顾这光景,低声叹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我的兄姐报仇,亦是在自保。”夕冷冷地说。
“不!”男人打断她,怒目圆睁,“你在庇佑一个敌人,那是我们的敌人,你有千百种方式脱逃,而你却为了一个人类而忤逆于我!”
这才是他不可忍耐的根源,男人咬牙切齿:“为何不让我动手解决了他,为何让他有脱逃的余地?夕,你就不懂吗,你不懂那个人必须死吗?!”
他目眦尽裂,愤然地咆哮,他对这画卷有天然的敏感,一眼看出此乃夕的绝命之作,以天地为囚笼,以自身为锁链,哪怕是他若想打破亦要花些时日,那时庄宁想必早已脱逃了吧?
真讨厌啊。
又被迫放过了他,似若只要牵扯到那一人,无论怎样都有数之不尽的意外,好像做了怎样的算计,他都能脱逃。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妹妹,一个凡人罢了,你为何要对他这么好?!”男人冰冷地质问,“你看不出吗,他是在利用你,他与我是同一类人,是墨所染黑的那一类人!”
“他对我做了什么?”女孩咳嗽了一下,咳出了一抹血丝,脸色更加苍白,“不如问问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她也骤然愤懑,夕本来很少动怒,但她却愤怒异常:“你怎么配和他比?这一切,这些死亡,这些悲剧,都是你一手酿成的,我的二哥,你是个草芥人命的混账,但博士不是!”
她说着,竟然跪倒在地,连连咳出了血,这是维持这副画的代价,但她却没有一点迟疑和苦痛之色。
“我对你们做了什么?夕,年,还有别人……你们一个个真的不懂吗?你这状态,很快便要回归于岁体内,回归那个无穷尽的黑暗,可你们碌碌无为,除了我,有谁该这么做?!”男人眼眸多出了一缕缕愤怒,“我是在救你们啊!”
“可我不相信你。”夕平静地摇头,是的,这就是回答,和年一样,“你是个骗子,你的话语再怎么动听,在怎么真挚都是虚假的,不值得信任。”
她把剑做拐杖,缓缓地前进,剑若大笔,勾勒出百怪千奇的形态。
那剑锋并不尖锐,倒像是画笔,这状态下夕已无力为战,只能堪堪作画。
耳中,那个声音还在呼唤她。
——回归于我。
“去你妈的……回归。”她暗骂,仍在呕心沥血。
我不想回归,想见那个人,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也来不及了。
夕微微一笑,容貌灿若桃李,她高举起剑,如挥舞毛笔,念道:“起!”
霎时,空无一物的画中有山峦拔起,郁郁葱葱的林木覆于其上,有大海奔流,分化作无尽的大江大河。
二哥说的不错,这就是绝命之画,她要动用最后的气力,最后的形意,最后的……杰作!
夕自由地舞剑,泼墨挥洒,这一刻她超脱了束缚,每走一步都有莲花生于脚边,万千的灵感,数不尽的悲欢离合都荡漾,她一挥笔,天空便多出一抹黄昏的颜色,如燃烧一般炽热的夕幕;她又舞剑,另一半便被黑夜侵染,群星点点,双月盈天。
夕轻轻微笑起来,她竟有了解脱,这是怎么了?为何在消失前,情绪竟会如此地汹涌澎湃,过往的苦闷烦躁都好像化作了一点点的幸福!
她想起许多,想起她初上岛时遇见的博士,那个人听到购置笔墨时一脸精彩的反应,搓着手低声说:“夕小姐啊,你看看,你画技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做一点有意之事,比如……接个单,挣点外快?”
——我画技当然厉害,但我只为了你我而画。
她想起在给自己整理房间,无奈的博士,长长叹息一声后低声说:“也别摆着一张脸,但好歹收拾一下吧,你不让别人过来,自己也不干。”
——是啊,也只有你会那么贴心地帮我收拾了吧?不像年那家伙,永远只会捣乱。
她想起黄昏下,那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瞧着她作画,一言不发,整个天地都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走马灯。
竟然是见鬼的走马灯啊……夕微微压抑住苦涩,可嘴上的微笑却又不觉浮现。
“你永远都不会懂得,二哥。”她再度挥剑,启明之星光辉万丈,此乃世间种种之不可思议,穷尽画师之笔法,描绘万象之天地!
虚空迸发出高昂的龙吟,凄厉而幽怨,威震心神。
云雾破开了,勾勒出巨大的龙首,那巍峨的身姿远比群山庞然,目光如电。
龙自残云之中显现,于风雷之中受召而来,通体玄黄,每一个鳞片都好似出自最完美的工匠。
如今,就立于夕身后,戴月披星,张牙舞爪!
“星藏点雪,月隐晦明。”女孩喃喃地低语,口中低吟着古老的诗歌,好像从万古之时就已经流淌的咒文,“拙山枯水大江行。”
于此,此画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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