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庄宁窒息了，少许后，他亦步亦趋地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身常服，没有黑大衣，在这里没人会称呼自己是博士，舍友通常会管自己叫爹，尤其是缺钱或是他大方一把，请客的时候。
庄宁莫名地感到眼角温热。
真没出息，废物，他妈的这只是个梦啊，难道梦境慈悲地把你丢回以前的家，你就会哭吗？
好吧，我就是废物，我也不想当什么万人之上的博士，指挥什么狗屁的战争。
我就是哭了，不服吗？！
他拿出了手机，颤抖着打开了，输入密码，然后打开群聊，傻傻看了一阵，群友果然在发癫吹水，他笑了笑。
真好啊。
没人会催促你。
没人会让你去死。
你在城市一个微小的角落，在总有人会关心你。
他深吸口气，打开了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入。
然后，按下荧幕。
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惊讶：“怎么了？”
“没什么。”
熟悉的音色，那是属于他母亲的声音，噩梦的尽头真的是一场淋漓的美梦。
可梦终究是梦啊……
庄宁放下了手机，他说：“等我一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回去了。”
“我很快就回去了，妈。”
第四十一章 隔阂
庄宁徐徐地睁开了眸子。
醒来时，他感到背脊火辣，窗外斜阳夕照，落在女人的脸上，犹如梦幻。
“凯尔……希。”庄宁发觉自己的声音那样沙哑，“我睡了多久？”
“一年。”
“……”
“开个玩笑。”她语气可一点不像玩笑，“才过去半个月，期间无事，一切安好。”
“半个月啊。”庄宁挣扎爬了起来，“陈晖洁呢？她没事吧。”
“没事。”凯尔希轻轻蹙眉，可能是觉得这个男人醒来不自己，反而问其他的女人。
庄宁却终于安心，他不允许陈晖洁有所闪失。
“第二个问题。”他抚摸着自己的背脊，“是你给我做的手术？”
“你当时伤的很重，除了我，没人能接手，你若是觉得不适，恐怕只能怪我学艺不精。”
“至少不需要我去石棺躺着。”庄宁轻轻说，体会身体状况，那一刀几乎让他骨头破碎，却没伤到脊髓，这自然不是巧合。
“谁动的手？”
“魏大人还在查。”凯尔希面不改色。
“不要骗我。”庄宁加重语气，“我要凶手的名字。”
“根据调查，是商业联合会和贫民区大佬反对陈晖洁上台的一批人，他们有这个动机。”
“他们不过是一群庸才，是一群空有贼心的废物点心，既没有下杀手的决心，也没法请的动皇帝的利刃。”庄宁眸子闪烁：“我要的是主使者。”
“刚才说的那些人就是主使者，他们被关入牢狱，魏彦吾和陈晖洁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不。”庄宁面目狰狞，“和他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只有科西切，那条不死的黑蛇又回来了——”
他在被砍的一刻就得到了答案，不死的黑蛇，除了这个布局几十年的老东西，庄宁想不到他人。
真是惹人厌烦，当时放走了祂，便留下祸患，这条蛇始终蛰伏于黑暗，出的第一手就那么让人窒息。
“你说的对，魏彦吾和鼠王也笃定这是黑蛇的手笔。”凯尔希低声说，“但是，那又能怎样？”
“祂难道能侵占龙门吗？若那个恶神真的杀死陈晖洁，或许还有机会，但祂的阴谋失败了。”
凯尔希的眼睛深邃地让人联想参天古木，幽幽地埋怨，“因为你疯了一样替陈晖洁挡下一刀。”
庄宁无言，他的举动看似疯狂，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现在庄宁只头疼这个意料之外的敌人卷土重来，利用权力交接的时刻暗中发动最后一击。
本以为轻而易举的任务，终究出了岔子。
“魏大人和鼠王什么时候离开龙门？”
“十二月末。”
“我躺了半个月，那么现在是十二月初。”庄宁一愣，“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离开龙门？”
“诏书已至，魏彦吾和林舸瑞都无法抗旨。”凯尔希淡淡说，“同时征兆入京的还有影卫，他们会是魏彦吾能从黑蛇手中夺取龙门的原因，现在他们也是真龙怀疑的对象。”
黑蛇这一手的确漂亮，龙门将会陷入有史以来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时不动手庄宁都觉得可惜。
但他目光还是不由森冷，想来摘他的桃子，夺取他的猎物，无论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
“陈晖洁继任了吗？”
“就在一周前，她接过了魏彦吾的印绶，如今她已是龙门总督，你我都应该称呼她为陈大人。”
庄宁微微露出笑容：“那就好，凯尔希，让我见她一面吧。”
“你才刚醒来。”凯尔希以一个医生的角度说。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黑蛇还虎视眈眈，祂随时可能行动，大概率就在魏彦吾走后，我的伤多久才能好，我难道要因此就干坐。”庄宁坐起来，背脊立刻传来撕裂般的苦楚，可他像是一点感受不到，他睡了太久，梦到了太过渴望的东西，他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振奋：“我有些事想跟她说。”
凯尔希无奈一叹，站了起来，知晓自己说服不了他。
“等等。”那之前，庄宁声音叫住了她，“之前，我的确和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那时我的情绪太激动了。”
“凯尔希，总有一天，罗德岛会还给你，现在请你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摆平所有。”他静静地说，“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隔阂。”
“我们本来就没有隔阂。”凯尔希绿色的衣摆晃动，之前她哭过了一次，就把那些微小的心思都掩藏于胸怀之间：“一切如你所愿。”
就像是认命了，她淡淡转身。
庄宁合上眸子，凯尔希到底是成熟的，能分清是非。
没有几分钟，陈晖洁匆匆赶来，来时是一身正装，面容急切，几乎是冲进来病房。
短短半个月，她像是长大许多，发髻盘起，多出了庄重和威严，这位龙门的城主轻轻走入病房，没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庄宁。
“陈小姐……陈大人，你来了啊，我不能行礼，请多担待。”庄宁微笑。
陈晖洁摇着头，沉默了好一阵：“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吧。”
“那就还是叫你陈小姐吧。”庄宁没有抗拒，“没有人阻碍你吧？如若有，可以和我说，我们在干这方面是绝对专业。”
她没回答，缩了缩脑袋，不喜欢这样的亲切，于是以道歉打断庄宁的话题：“对不起。”
“没必要对不起，我救你，天经地义。”
“哪里有什么天经地义。”
“有的，陈小姐。”庄宁的瞳眸映入她的脸颊，“我们一定还要向以前那样互相信赖，所以不必对我有内疚。”
他是在笑着，陈晖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哪怕你识破了我的伪装，也请当没有发现，只要你假装没有发现，我们就还能像以前那样。
——只要假装没有识破，日子就会继续。
她苦涩地点了点头，展露浅浅笑意，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当然，我们的友谊绝不会变质。”
第四十二章 你不能信赖任何人
那之后，庄宁和陈晖洁相谈融洽，两人无话不说，聊起了龙门种种。
从任用的官吏，到商业联合会的人选，一个细节他都没放过，他说话时刻意不显得压迫严肃，偶尔会提起前尘往事，反应也是淡淡地轻笑。
“没问题的，比起刺杀，你我经历过更加凶险的事啊。”庄宁看了一眼阳台上盛开的花，这个病房很大，独他一人，若是无人陪伴就会显得格外空旷。
他顺手打开了电视，瞳眸映出一荧幕的光，电视传来了相声的笑音，庄宁怀念地说：“咱们当时执行任务，也在乌萨斯碰到过盗贼和难民，我当时被砍了一刀，你还记得吗，陈警官？”
“我还记得。”她闭上眼睛，肯定还记得，那天很冷，这个人面对流民脱下了上衣，他用这个举动表示自己的无害，但还是有流民在惶恐中砍了他一刀。
“真傻啊……那时候，你一点都不怕死。”
“我怕的，但我当时不想杀他们，我看到他们的眼神，就想到自己，没有了家，很恐惧很不安，拿着刀四处劫掠，只要活下来。”庄宁轻声说，“在炎国，这种人一般就叫乞活军吧。”
陈晖洁默然，乞活是乱世里最大的渴望，发了疯的人比豺狼虎豹更加凶恶，基因注定人类生下来会为了生存不息一切，但这又与她，与龙门有何关系？
“有的，龙门的繁华就是镜花水月，北靠乌萨斯，与切尔诺伯格毗邻，东南方是大炎腹地，占据了重要的地理位置，鼠王和魏彦吾强权统治，于是欣欣向荣。”庄宁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但还有很多这样的乞活军，他们居住在贫民区，很容易被煽动，一如当年的整合运动。”
“晖洁，你是城主了，谁的话你都不能信，每个接触你的人，都会在一定程度欺骗你，无论是诗怀雅，还是林雨霞，她们是你的两双手，可这两双手是有自己的意志。”
庄宁像是在叮嘱晚辈一般：“诗怀雅代表的不只有近卫局，还有商业联合会的利益，林雨霞等代表的也不单是贫民区，还有那些已经把手伸向各个领域的大佬……这是我的忠告，你该有自己的思考。”
谁都不能信。
这就是上位者的处境，陈晖洁必然面对的问题，人皆有异心，就连庄宁都不是为她考虑，他只是不允许出现一个铁板一块的龙门，所以利用权力制造矛盾。
这几年庄宁以此招屡试不爽，哪怕陈晖洁不听信，也会在她心中安下一个种子。
“博士，你说谁都不能信，这其中也包括你呢？”
她问的很认真，眼睛瞪大，似若是恐惧，又必须听到答复。
庄宁把手伸向她的秀发，残阳如火，他说：“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啊。”
是啊。
既然别人的话不能信，我又怎么可信呢？
“但我还是相信你。”这个女孩坚定地说，“你救了我，不止一次，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她没有移开目光。
足音渐渐远离，庄宁又恢复独处，脸庞的笑意迅速收回。
相信你吗？可这样的话，谁都能说啊？
他手上有一份名单，皆是龙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手握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罪证，只要他暴露，龙门必然迎来地震。
“抱歉了，scout，这件事本来应该让我亲自。”庄宁低语。
他身边，scout的身形就浮现。
庄宁本不该把这些全部托付给scout，但他愿意信赖的人并不多。
这半个月，scout一次次潜入到贵人家中，以手中罪证威胁换来他们的臣服。
之前庄宁派遣scout去执行暗杀，罗德岛的杀戮简单粗暴，树敌众多又被魏彦吾喜闻乐见，可他们所杀之人留下来的遗产可不只是单纯的珠宝，还有龙门更污秽不堪的内幕。
这才是博士的计划，他要做的是一个奸臣都会做的，在龙门培育党羽。
“那些大佬都怎么说？”
“他们都愿意听您的话，向您宣誓忠诚。”
“那就告诉他们不要违逆陈晖洁，平日里老实安分一点，也不要总惦记那些黑料。”
女孩问庄宁能否信赖，这就是回答。
——他怎么可以信任呢？
让魏彦吾放松警惕和趁乱架空那个女孩，就是这个男人一直在做的事。
魏彦吾是个手段强硬的人，缺点是太自负，绝不会认为一个外来人能控制龙门。
那个男人错了，下城区的贫民和感染者接受的都是罗德岛的赈济和药品。上城区的贵族老爷黑料也把握在手……
在过一段时间，把控住这个政府的基层，庄宁就会像是侵入巨兽内部的蚂蚁，蚕食这个庞大的龙门。
至于陈晖洁，诗怀雅，林雨霞……
呵。
她们能做什么呢？她们甚至不会察觉龙门已被凿空。
星熊曾担忧庄宁图莫不轨，这几个人玩不过他，这份担忧未免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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