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酱酱酱油
安洁莉卡来到窗台边，透过玻璃打量着广场上的曼努埃尔石像。
“他其实不是个健壮的人，当时战火连绵，曼努埃尔的家境只是让他不至于饿肚子而已。不过后来的人都喜欢把他塑造成文武双全、完美无缺的人。”
“安洁莉卡姐姐印象中真实的曼努埃尔大帝是什么样的人？”
阿比盖尔饶有兴趣地追问，不老与不死的魔女是亲身经历者，她口中叙述的历史绝对比文字记载要真实得多。
魔女小姐莞尔一笑。
“不知道。”
“欸……安洁莉卡姐姐不愿意说吗……”
“没有啊，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安洁莉卡姐姐刚刚还说曾经见过曼努埃尔大帝本人。”
“是见过不假，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半年时间。”
半年……很短么？
阿比盖尔自然而然的萌生了这个想法，但在不老与不死的魔女看来，半年无非是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所以安洁莉卡姐姐记不清了？”
“算是吧。有些事我姑且还有印象，阿比盖尔知不知道一种叫嘟嘟鸟的生物？”
“没有……好可爱的名字。”
“长得也很可爱。”
安洁莉卡在书架上翻找，藏书馆里号称拉德博伊尔最丰富的书库，里边肯定有关于动物的记载。
很快安洁莉卡找到了一本拉德博伊尔动物全收录，里边详细记载了拉德博伊尔境内出现过的所有动物，根据目录上的索引，一下子就在已灭绝生物里找到了嘟嘟鸟。
阿比盖尔瞬间被动物全收录里嘟嘟鸟栩栩如生的图画所吸引，图册里描绘的嘟嘟鸟造型憨厚老实，鸟如其名，长得肥嘟嘟的，虽然有着翅膀，但肥胖的体型根本不足以支撑它飞行。
“这么可爱的动物……竟然已经不存在了……”
见到上方标注着已灭绝，阿比盖尔觉得很是伤感。不需要安洁莉卡解释，图鉴里详细解释了动物学家研究调查的结果。嘟嘟鸟体型肥硕，无法进行大规模迁徙，且对生存环境有很高的要求，稍微恶劣一点的环境都极易导致嘟嘟鸟死亡。
四百年前，拉德博伊尔王国由于王君昏庸无能，导致国内诸侯分立，再加上王国南方出现旱灾，北方的游牧民族格罗森海恩人入侵，嘟嘟鸟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然而当时人人自危，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又怎会有人关心嘟嘟鸟的安危？直到战火平息，动物学家们终于有安全的环境进行研究，才悲哀的发现，这种惹人怜爱的小动物，可能在百年间的战火波及下灭亡了。
“我认识曼努埃尔的契机，就是接受了他的委托，去寻找嘟嘟鸟。”
52 魔女小姐与天鹅湖
——这是发生在四百年前的往事。
后世许多传记中描述曼努埃尔大帝的身世有诸多分歧，有人说曼努埃尔是「术」之勇者家族旁系后裔，有人说曼努埃尔是尤姆·卡克斯——拉德博伊尔人信奉的神祇的使徒，也有人说曼努埃尔拔出了注定只有王者才能拔出的圣剑，天生拥有尊贵的血脉。
但以安洁莉卡的视角来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背景，曼努埃尔是一个很平庸的人，至少初印象如此。
“你说你要去北方？”
“嗯，所以我需要雇佣保镖。你是魔法师吧？我希望你能保护我抵达北方的姆赛斯湖。”
“姆赛斯湖？”
魔女歪了歪脑袋，审视着眼前略微有些瘦弱的少年。
“那还在拉德博伊尔境内哦，而且也不安全。我还以为你是要雇佣我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呢。”
少年的名字是曼努埃尔，他说如今的拉德博伊尔处于乱世，相比于趁乱为非作歹的本地人，冒着战争风险来此的外地人反而更加可信，所以他选择雇佣一看就是外来者的魔女。
魔女与曼努埃尔缔结了短暂的契约，前往北方的姆赛斯湖的路途并不平静，有拦路的悍匪，有流亡的暴民，也有魔法遗祸的尸人。
曼努埃尔的魔法才能不算有多出众，大概是六十分的水准，勉强说得过去，所以魔女很是好奇，曼努埃尔执意前往北方是要去做什么，根据魔女的了解，姆赛斯湖附近没有一方豪强，曼努埃尔不可能是去投奔亲戚。
“我的家族历代以研究拉德博伊尔的动物为生，算是动物研究与记录的世家吧，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没有哪位大公的宫廷里愿意雇佣动物学家。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拉德博伊尔有一种叫做嘟嘟鸟的动物。”
“噗嗤……好傻乎乎的名字。”
“是吗？我觉得很可爱，就像魔女小姐一样。”
“你还挺有油嘴滑舌的天分呢，虽然也有可能是在说我傻。”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用具体一点的东西来形容嘟嘟鸟的可爱，但想了一会儿，发现我见过最可爱的存在正是魔女小姐。”
魔女思考了片刻，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像我一样，那确实无疑是可爱的生物。我开始对名叫嘟嘟鸟的生物开始感兴趣了，不过我在拉德博伊尔逗留了一段时间，从来没见过什么嘟嘟鸟。”
“长辈们都说，战争开始前，嘟嘟鸟是很常见的动物，可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嘟嘟鸟。据说嘟嘟鸟对生活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本身又没有大规模迁徙的能力，战争爆发后对嘟嘟鸟的生存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南方的旱灾到前不久才熬过来，因此南方已经不存在嘟嘟鸟了。”
“你认为嘟嘟鸟会在北方的姆赛斯湖？”
“我推算出那里是最后适宜嘟嘟鸟生存的地方。”
魔女与少年继续向北方行进，魔女没有告诉曼努埃尔，她拥有名为空间折跃的魔法，可以在一瞬间抵达姆赛斯湖。
战争年代以确认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动物是否灭绝为理由，踏足远行，在旁人来看是一种愚蠢至极的理由吧。曼努埃尔的意志力远比魔女想象中来得顽强，他在旅途中一度沾染瘟疫，魔女觉得这下曼努埃尔该放弃了。
甚至，曼努埃尔自己都觉得命不久矣，躺在病床上的他惊讶于魔女的寸步不离。
“不离我远一点，你可能会被传染。”
“我是魔女，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这么说可能有些残酷，你染上的瘟疫对我完全没效果。我接受的委托还没有完成，所以还不会走。”
“……真意外，明明路上你遇到美味的食物，我不掏钱你就摆烂不走。”
“不是每次都有你的那份么？”
我的那份也是我自己掏钱的啊。
躺在病床上的曼努埃尔如是苦笑，他难免觉得安洁莉卡使唤人方面格外有一手，与其说她是保镖，还不如说是哪里来的大小姐，虽说论实力确实是魔女更强。
“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得加钱。”
“哈哈，你还真是……先听说我说完吧，我估计我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去姆赛斯湖。”
“你还惦记着嘟嘟鸟啊。”
“我始终认为，嘟嘟鸟和我们这些平民没有区别，谁都没做错什么，战争爆发了，我们被夺走了生存的土壤，而不同在于嘟嘟鸟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现在连濒临灭绝都无人在意。而且我保证过，嘟嘟鸟像魔女小姐一样可爱，至少要让魔女小姐去见证。”
“我拒绝。”
“啊……”
“还是得你带我去见证比较好。要么是你痊愈带我去，要么是我将你埋葬，我告辞离开这个国家。”
我对嘟嘟鸟的兴趣可不大。魔女这么解释道。
许多年后曼努埃尔都在想，那时的魔女有没有做过什么。尽管魔女声称魔法对治愈疾病无能为力，经过漫长时间的休养，曼努埃尔染上的瘟疫在魔女的照看下，竟然奇迹般地迎来了康复。
作为代价，积蓄全部花光，离姆赛斯湖还有一段距离。
魔女说她有办法，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魔女在草地上描绘了魔法阵，轻声咏唱出姆赛斯湖的坐标。
“映射（Projection）序列二，空间折跃。”
曼努埃尔眼前的空间流转，刹那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月光下清澈的湖泊。
姆赛斯湖，宛如世外桃源的仙境一般，湖水倒映着月亮与星辰，染上一层银纱的湖面上，有寥寥几只奇怪而憨厚的鸟儿，用爪子泛起阵阵涟漪。
曼努埃尔知道，那是世界上仅存的，最后几只嘟嘟鸟。
曾经的它们遍布拉德博伊尔，战火吞噬了一切，善良的人躲在破旧的房屋里苟延残喘，毫无威胁性的小动物被赶到边境一隅。
假如没有战争，是否会变得不一样？人们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嘟嘟鸟得以再次活跃在拉德博伊尔的每个角落，曼努埃尔和魔女也不必远赴北方，才能见到这种曾经随处可见的小小脆弱的生灵。
【魔女TIPS】
魔女虽然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但记忆能力并不比人类出色多少。
53 魔女小姐流逝的时间
顺利抵达姆赛斯湖不久，魔女决定与曼努埃尔分别。
既然已成功抵达姆赛斯湖，曼努埃尔的委托就算是顺利完成了，嘟嘟鸟的灭亡可能是注定的结局，但那已经不再是魔女委托的范畴。
“我没有骗你吧，嘟嘟鸟是和魔女小姐一样可爱的小动物。”
“和我一点都不像，我哪有那么胖？”
魔女不悦地瞪了曼努埃尔一眼。
“委托已经完成，我想我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你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当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喜欢像现在这样四处旅行，直到想回去休息时再回家。”
“那么可以请你之后再来拉德博伊尔吗？”
“为什么？”
魔女感到困惑，拉德博伊尔没有特别吸引到她的地方，尽管因为战争导致某些地域近乎化作人间炼狱，所幸魔女见识过更为惨烈的地狱，因此谈不上有多反感。
曼努埃尔无比认真地凝视着魔女。
“你再来的时候，拉德博伊尔的土地上不会再有战争。人民们会安居乐业，嘟嘟鸟不再龟缩于姆赛斯湖，它们会在拉德博伊尔王都的广场上自由嬉戏。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见证这一切。”
“……”
魔女哑然失笑。
似乎嘟嘟鸟的处境，使曼努埃尔下定决心要参与拉德博伊尔旷日持久的战争，他渴望和平的秩序，能让拉德博伊尔土地上的人类重新过上好日子，届时、嘟嘟鸟也能得到在这片大地上重获新生。
“好啊，我稍微期待一下好了。”
说完，魔女与曼努埃尔分道扬镳。
人们都说，曼努埃尔大帝是为了让拉德博伊尔王国再次统一，才把诸侯们凝结到一起。曼努埃尔用他出众的能力使拉德博伊尔再次复兴，被视为拉德博伊尔民族的大英雄。
在曼努埃尔大帝雄才大略的带领下，拉德博伊尔王国极盛时期一度收复了五分之四的土地。但曼努埃尔也终究是凡人，王国的内耗严重拖缓了曼努埃尔统一的步伐，虽说曼努埃尔重新整合了拉德博伊尔人，然而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曼努埃尔个人的名望下才没有不臣之心。
曼努埃尔的后代没有能力如他般统领这些老臣，为此曼努埃尔的晚年几乎全部用于整顿王国的内部。
专注于国内事务导致曼努埃尔的名望达到了顶峰，吟游诗人与歌剧作家无不吝啬对曼努埃尔的赞美之词，人们都坚信，曼努埃尔是为了拉德博伊尔民族才再次完成了统一。没有人知道曼努埃尔真正的想法，他只是想让和平重现于这片大地。
可是，魔女没再回来。
晚年的曼努埃尔时常站在王宫眺望整个王都，他在等候魔女再次造访。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五十年过去了……魔女一直都不曾出现。
大概是因为，我没能遵守诺言吧。
曼努埃尔打心底这么认为。
他说，拉德博伊尔会再次归于和平。
他说，嘟嘟鸟绝不会灭绝，他会让嘟嘟鸟出现在王都的广场上。
曼努埃尔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拉德博伊尔内部的矛盾已经不支持他再次发动进攻了，他重建了新的秩序，依然没能让那可爱的生灵回到王都的广场。
曼努埃尔加冕为王之后，曾派出部下去寻找嘟嘟鸟，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让曼努埃尔哀叹不已。
隐约间，曼努埃尔意识到，他和魔女可能是最后见到活生生的嘟嘟鸟的人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扑打着的肥肥胖胖的鸟儿，是它们存在于世间最后的记忆。
既没能带来和平，也没能挽救嘟嘟鸟，曼努埃尔认为，他受到了魔女的惩罚。
但真相却比曼努埃尔的设想还要来得讽刺。
魔女根本没想惩罚曼努埃尔，也不觉得他违背了诺言。
——她单纯是忘掉了与曼努埃尔的经历。
曼努埃尔将临行前与魔女的承诺铭记于心，魔女离开拉德博伊尔后，转眼间就忘掉了这件事。
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曼努埃尔能成功。
曼努埃尔的魔法才能一般，也没有雄厚的背景支持，他拥有美好的愿望，可战争年代最不缺少的便是对战争结束的期盼。魔女随口敷衍了几局，踏上了全新的旅途。
拉德博伊尔的战争仅局限于拉德博伊尔人与格罗森海恩人之间，战争的消息无法远渡重洋，送到魔女身边，正如魔女过去生活的世界的古代，科技尚不发达的年月，没有人知道地球的另一端发生着什么。
魔女与曼努埃尔共同度过的时间，仅有短暂的半年时光，半年的相处里，无论是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中一意孤行前往姆赛斯湖，还是曼努埃尔染上瘟疫时魔女的寸步不离，以及最后与魔女一同见证姆赛斯湖世间最后的嘟嘟鸟……魔女在曼努埃尔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朦胧中，曼努埃尔会回想与魔女共处的半年，远比他在宫廷里度过的奢华时光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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