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芜湖仙人
入眼,潮石镇满目疮痍。
无数被海水浸透的木板房破碎了,连同里面的家具、渔具、甚至农具,都已经破烂不堪。
近处,一些被海水浸透的土地上,由于太阳的暴晒已经析出大片白色的盐粒,在那些房屋的墙角,不时能看到几个因为饥饿而死的骨瘦如柴的饿殍。
镇子的主路上,还残存着被海水浸透的柴火,残破的帆布和水草搅和在一起,因为变质,散发出浓浓的霉味。⑥⑨④⑨③⑥①④⑤
这座镇子,死了。
安多恩还立在那里,失魂落魄地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他知道,他来晚了。
沈沐柯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样的场景还是冲击力太大了点。
伸出双手,搭在少年的两肩,将年幼的安多恩搂在怀里,沈沐柯没有说话。
对于现在的安多恩来说,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无情,所以就这样吧,让他自己走出这段阴霾。
……
正午,金色的阳光穿透阴云,遍洒大地。
潮石镇浓郁的湿气被驱散了一点,安多恩也逐渐从方才那大喜大悲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但是他依旧沉默,就这样坐在一块岩石上,眼前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沈沐柯来到他身边,从身上取出一份枫糖内馅的馅饼,递给安多恩。
这个少年,在来到拉特兰的这一路上都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接过这块饼,安多恩咬了一口,他缓慢地咀嚼着,但是他此刻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沈沐柯立在一旁,等待着安多恩吃完,经历如此剧变的安多恩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这让沈沐柯挺惊讶。
他欣赏安多恩这样的人,当眼泪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就不流,这是理想者的标配。
将这块饼塞进肚子,安多恩终于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望着沈沐柯道:“先生,你不是神的使者,对么?”
在诸多的疑问中,安多恩选择了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问题。
“并不是,孩子,我只是一个有些本事的人罢了,我不是拉特兰教义里,主的使者。”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那时遇到您呢?”安多恩喃喃道:“主说,信仰我,我的光会照亮迷途羔羊的前路…”
“如果您不是主的使者,那么主为何会让我遇见了您?”
不是你遇到了我,而是我遇到了你,因为我是遵循贵公子瓦沙克的启示才来到拉特兰的。
沈沐柯没有这样解释,他只是回答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安多恩摇了摇头,道:“多么恶劣的玩笑,就像那些同胞跟我说的那些话一样,难道在主的眼中,潮石镇的大家只配得到一个玩笑吗?”
“我很遗憾,安多恩,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应该被抛弃的,但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直面牺牲。”
安多恩摇了摇头,道:“您的话语很有深意,先生,就像教堂里的那位主教爷爷一样深奥…但我还是不能理解。”
安多恩茫然地看着远方,灰色的大海与灰色天空连成一片,他缓缓颂念道:“主说,万物众生,俱是一体,信仰我,众生便得平等,众生便得救赎…”
“先生,我不理解,既然主说信仰祂便得救赎,那么潮石镇的救赎在哪里?我们都虔诚地信仰着主,但为何,潮石镇的大家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无法得到?”
因为你们的主只是一台文明生产的机器,它可以给你答案,但具体如何实施,却需要你自己努力去了。
沈沐柯摇了摇头,最后缓缓回答道:
“也许,主也不是万能的吧…”
第六章 深海的狂信徒
主,不是万能的。
这是
对拉特兰教教义最彻底的否定,也是对神赤裸裸的亵渎,但是不知为何,虔诚的安多恩并没有感到一丝愤怒,他曾经将信仰铭刻在心,然而现在,他只有沉默了。
沈沐柯立在安多恩身边,看着这个未来的殉道者。
这是信仰崩塌之后的迷茫吗?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
沈沐柯摇了摇头,拉特兰的教义其实没什么错误的地方,人是应当怀揣着理想前进的,但是问题是,有些时候,把一个理想的载体神化成一个万能的偶像,这就脱离了唯物,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唯心,那么当你反应过来,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你就会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
说到底,还是期望值太高了,如果一开始就脚踏实地多好?
当年的萨科塔人,如果只把那台计算机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万能的神,那就好了。
如安多恩这样的不知晓律法本质的信徒未来还会有很多,如果始终得不到答案,天知道他们会走上什么样的路。
沈沐柯叹了口气,沉默地坐在安多恩身边,和他一起听着大海的波涛一下又一下拍在岩石与沙滩上的声音。
窸窸窣窣…
这是什么声音?!
沈沐柯从漫不经心中脱离出来,他猛地回过头,远处,在潮石镇面向大海的那片房屋的遮蔽之下,一个身着长袍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阴影中。
“那是谁?”
安多恩也回过头,他同样惊讶,因为他清晰地看到那个身影手里拿着一柄手杖。
那是拉特兰教的飞翼与光环纹章手杖。
这是只有主教才有资格持有的手杖!
然而那个身影身上穿的长袍,却看不出一点拉特兰教的影子。
那是完全不同于拉特兰的墨绿色长袍,那几乎如同海草一般的颜色的布条被那个身影胡乱地披在身上,看上去不仅不神圣,反而有一种触目惊心的…亵渎!
“那是什么?”
“那是深海教会。”沈沐柯回答道,他现在知道那股既古老又深邃的气息来自哪里了。
深海教会,海嗣信徒,陆地人奸。
虽然在沈沐柯看来,傲慢的阿戈尔上层一样惹人生厌,但是比起深海教会,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曾经,在沈沐柯玩【覆潮之下】的时候,他翻来覆去一个晚上也想不明白,深海教会为什么要信仰海嗣?
海嗣有什么值得陆地人信仰的地方吗?
无限进化还是大群意志?
要说无限进化,这个盐风主教昆图斯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海嗣的进化,依靠的是种群的不断繁衍,这有点像毒液那个种族,最强的永远是下一代,至于单独个体,不过是大群进化的一环而已。
而要说大群意志,有人称之为高效,但沈沐柯称之为虚假的平等。
真实的平等,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平等,是分工的平等,是人格独立的平等。
而海嗣,沈沐柯很难说海嗣的大群就是平等。
大群强调绝对的集体,但是问题是海嗣有神。
在拥有“神”这个类领导者存在的情况下,一切平等都变成了笑话。
沈沐柯非常清楚,泰拉人类的未来不在海嗣,哪怕海嗣也可以飞向星空,但是海嗣的路和泰拉人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个体的独立,个体与集体相互依存,这才是人类。
然而海嗣,呵,说到底,海嗣是被制造出来的物种,他们只是工具而已。
而深海教会,他们竟然认为海嗣是神…
沈沐柯哭笑不得地看着远处那个鬼鬼祟祟的深海教会,一想到这些人信仰海嗣他就忍不住想笑。
讲个笑话,你觉得你家的扫地机器人是神,你认为扫地机器人的存在是高效且平等的,所以你想要加入其中,成为一个光荣的扫地机器人。
这就是深海教会,一群脑瓜子不怎么灵光的自以为是的傲慢家伙。
有道是,弱小不是原罪,傲慢才是,阿戈尔的傲慢让海嗣成了人类文明的敌人,而深海教会的傲慢让海嗣进一步扩大了威胁…
身着绿袍的传教士只是在远处观望了一下,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然而安多恩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先生,那个家伙不见了…”
沈沐柯点了点头,他明白安多恩的意思,那个传教士肯定有问题,而且说不准,如今的潮石镇变成这样,跟深海教会脱不了关系…
但是,海嗣的事太大,现在应当还不是让安多恩面对如此恐惧的时候。
沈沐柯看着安多恩,萨科塔少年的神情很复杂。
既有家乡毁灭的惆怅和哀伤,也有对那个古怪传教士的怀疑与好奇。
“就是没有恐惧吗?”
沈沐柯暗道:“安多恩,果然是天生的开拓者,如果他找到合适的道路,那么他将战无不胜。”
“那个家伙,似乎有些问题。”沈沐柯突然道:“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我得跟上去看看,要一起吗?安多恩。”
“我跟您一起去,先生。”安多恩攥紧了拳头,道:“他也许知道,潮石镇还有没有幸存者的存在。”
大概率不存在了。
沈沐柯对此不抱希望,深海教会对于普通人是什么样的,看【覆潮之下】就知道了,依照潮石镇如今的情况来看,就算有幸存者,估计也跟“人类”关系不大了。
轻轻叹了口气,沈沐柯道:“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阿加里图。”
“好的,阿加里图先生。”
……
“安多恩,虽然还有点早,但是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了…”远远吊在那深海教会的教士后面,沈沐柯低声道:“你应该看得出,那个人,不是拉特兰的教士。”
安多恩点了点头,沈沐柯继续道:“在伊比利亚的大海之中,有些未知的怪物,这你应当知晓吧?”
“您是说大静谧?那场席卷整个伊比利亚的灾难?我听老人们说过,是海里那些东西突然就冲上了岸…”
沈沐柯点了点头,解释道:“你可以理解成,那些穿着绿袍子的人,他们崇拜那些海中的怪物。”
“人,崇拜怪物?”安多恩大脑有些宕机,心怀虔诚信仰的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崇拜怪物。
“因为,在那些人看来,拉特兰教义中的那人人平等的地上天国,要借助那些怪物来实现。”
这下,安多恩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借助怪物?这,这是亵渎,没错,一定是亵渎!”
尽管安多恩已经对于过往那些深信不疑的教义产生了怀疑,但是这时候的他,还是一个非常虔诚的萨科塔人,对于亵渎信仰的深海教会有来自本能的厌恶。
他终于打开了一直搂着的包袱,里面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弩。
用力将弩上弦,安多恩的面色逐渐变得严肃。
他不允许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亵渎拉特兰的信仰,哪怕现在他自己的信仰也有所动摇。
“两位,先生…你们,跟了我一路了…要做什么?”
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那个手持短杖的传教士回过头,沙哑地问道。
这是安多恩,第一次直面深海的教徒。
第七章 未来演算
“两位,先生…你们,跟了我一路了…要做什么?”
这句七零八碎的话语让安多恩愣了一下,随即少年萨科塔就震撼地看着对面的传教士张开了“血盆大口”。
字面意义上的血盆大口。
身着墨绿色长袍的传教士咧开嘴,那嘴角一直向后延伸到耳垂之下,参差不齐的牙齿胡乱地排列在嘴里,原本应该鲜红的舌头变成了污浊的深蓝,如同蛇信子一样在空气中狂舞。
这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这就是深海教会的看家本领?”沈沐柯挑挑眉毛,嘲讽道:“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你胆敢,侮辱来自神的,恩赐,罪不可恕!”
传教士就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他全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腹腔传来阵阵异响。
安多恩已经陷入了极度的震撼中,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生物还能不能称之为人,但是冥冥之中,他意识到,这个生物的存在就是对于人类的否定。
“真恶心,本来挺好的人,非要选择和怪物融为一体。”沈沐柯摇了摇头道。
吼吼吼!!!!
传教士的嘴中,一个圆筒状的喷射口伸出,下一刻,这人形的怪物便像章鱼一般,将一道黑色高压水柱喷射而出!
砰!
水柱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沈沐柯抬起的左手,然而当水雾散去,沈沐柯的左手手心,却没有丝毫痕迹。
“什么…你怎么…会…呕呕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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