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希笛只瞥了一眼就匆忙低下头。
魔女哼着歌从他身后走过，一阵草木的气味扩散开来。
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响。
捧着一个字看不进去的魔道书，男孩感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是说因为他是小孩子所以没关系吗。
“我水还没有放，小希笛不去洗吗？”
芙兰坐过来，拿着梳子梳理着头发。
希笛果断摇头。
“老师，我刚刚有用魔法清理过，就不用了。”
梳头发的声响停了一瞬，芙兰若有所思看过来。
“对，你很擅长魔法呢。”
又过了一会儿，魔女甩了甩干爽的黑发。
“小希笛——”
“嗯？”
“来聊一聊吧。”
……
两人坐在矮桌前，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中午烤的小甜饼，午后阳光与树影投在地上，是个适合把书盖在脸上睡觉的慵懒下午。
现在，拜师之后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开始了。
芙兰注视着面前端坐的弟子。
性格很认真，这点从坐姿就能判断出来：腰脊挺直，曲线自然，没有长期的习惯是无法适应的，双手摆放在腿上，想要看自己又不敢太明显的样子十分可爱。
是个好孩子啊……
从今天起，他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几年前从师父手上接过胸章的自己，也有资格成为别人的老师了吗？承载别人人生的准备，有做好吗？
深呼一口气，芙兰开始了话题。
“小希笛在生活里，会拿魔法做些什么呢？”
“很多的吧，洗漱、清理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怎么尽是些琐事，继续刚才的思路。
“那个，我举个例子，你来学校找我，而门卫不让你进去，你会怎么做？”
“告诉他我是您的弟子，让他找人向您确认。”
好正常。
“如果是非常紧急的状况呢？”
希笛略有些紧张地思考着：
“嗯，那就直接飞进去吧，回头和校方解释道歉，不然门卫可能会受到批评，老师，是我和其他魔法师不一样吗？”
不，作为魔法师这已经正常过头了。
“……”芙兰：“小希笛，老师要跟你道个歉，刚才我好像误会了什么。”
“什么？”弟子一脸困惑。
芙兰端起来茶杯遮在脸前，十分不好意思地说：
“我刚刚以为，希笛是那种只要方便什么都用魔法的孩子，对不起我误会了。”
“没事，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那就好，不过既然提到了我就顺便说一下好了，”芙兰喝了口茶，面容认真，“老师遇到过那样的魔法师，她们在见到冻死的人后说出了‘为什么不用魔法取暖’，这样的话。
因为魔法实在很方便，她们不知道冬天的水很冷，能把手冻烂；不知道夏天的太阳能把普通人晒死；不知道食物是辛苦得来的，吃不完就丢掉……完全不在意普通人的感受，以自我的准则为中心，简单说呢——就是渣滓，所以我希望我的弟子，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家伙。”
“我会的，绝对。”
希笛觉得除非他脑袋坏掉，否则“为什么不用魔法”这样的话绝不会从他口中说出。
芙兰欣慰地笑了起来。
“然后，我希望小希笛在生活里能够少用一些魔法。”
“诶？”
“我看到你的牙刷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毛巾也很整齐……啊，小希笛现在，莫非还在怕水？”
说到一半，她又想起过去的事，关切地看过来。
希笛连连摆手，“不，已经不会了，只是因为用魔法比较快，节省时间。”
“那么希笛节省的时间用去做什么了呢？”
“学习魔法。”
芙兰放下茶杯，捏起一块饼干，把握着交谈的节奏。
“那么学习魔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
为了见您。
老师像是预判了他的答案，眯眼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希笛还太小，等过几年我们再聊人生的话题吧，现在听老师的，每天早起睡前认真刷牙，好好洗澡……当然洗衣服这种麻烦事就交给魔法了，魔法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绝非全部，要认真享受生活。”
虽然她说出这些话非常没有说服力的样子，但是希笛还是认真地点头记下了。
老师放心了，继续往嘴里塞着甜饼，声音稍微有些含糊：“好，乖孩子。嗯，再说说我吧，我之前说过，我可能是个不称职的老师来着。”
“我不这么觉得。”
“呀，开心，不过老师对自己的性格还是知道的，就当是闲聊，听老师说说吧？”
希笛乖乖坐好。
“嗯。”
“老师我呢，生活习惯有些糟糕，并且呢，这一点在以后可能也无法改变，说不定要指望小希笛帮我……唔，作为老师真丢人呀。”
她捂着脸一副害羞的样子，却坦诚着自己的缺点。
“我希望你只继承我的知识和理念，不要学到我的坏习惯，那就太好了。”
芙兰想到自己的师父。
直白的说，是个烂人。
师父的师父白之魔女，据说很有原则，可惜师父没能继承这一点，旅途中做过的缺德事数不胜数，有良心，但不多，好在骨子里还是个好人。
可以肯定自己现在这样子，相当一部分锅可以丢给师父，明明当年也是个好孩子来着……
而眼前这个红瞳的孩子，与自己接触魔法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像是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我一定要将她培养成健全、正直的人！】
芙兰暗下决心。
“老师？”
“咳，有些走神了，再说说教学的事吧，我准备带你在学校里生活一段时间，习惯一下和人交流，了解普通人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我听您的。”
关于教学的讨论长了一些，芙兰的要求并不严苛，仅是魔法水平的话，她直言现在的希笛就能出师，但她看重的不只是实力。
“魔女并不特殊，里面有烂人，有稀里糊涂就当上的糊涂蛋，有只想混日子的懒虫——比如我。比起所谓名号，我更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健全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你真正具有独立生活的智慧与经验，那一天就是你获得魔女名的时候。”
“我明白了，老师，”希笛郑重地说。“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个，也不用这么严肃啦，小孩子要多笑，啊，天色不早了，老师请你吃大餐吧。”
羞耻心已经有些溢出了，一本正经的说话她果然还是不擅长，真羡慕老师和师父那样没心肺的人。
为了掩饰情绪，她站起来，对弟子发起了晚餐的邀请。
第四十二章:料理黑洞
一个细节：芙兰出门的时候忘了这里是十几米高的树上，走了两步被希笛拉住，才没有狼狈地摔下去，坠落中用魔法就太难看了。
“嘛，今天收了小希笛做徒弟，太高兴了。”
她是如此解释的，希笛当然相信了。
……
还有一件非常的神奇的事。
芙兰自称在王国居住了两年，却对国内有名气的餐厅一无所知，还是刚来这里两天的希笛推荐地方。
“我是在旅馆听人提到的，在本地口碑非常好的餐厅，招牌是这里特产的海鲜——您大概会喜欢，以及平原地带放养的牛……嗯，还有一些野味之类。”
希笛略过了羊肉，最近他对这个有些微阴影。
“嗯嗯。”什么都不知道的芙兰跟着点头。
她最常去的餐厅一定是离家或者离学校最近的，味道不好不坏，在吃面包之余能够满足她偶尔换个口味的需求。
在生日或者什么特殊节日想吃点好的，往往又会因为懒惰，在路上随便买些东西打发了，明明她在旅行的时候还是会和师父师妹一起兴致勃勃地寻找美食来着。
“下次有空的时候就来吧”，这样想着，两年过去了。
“说起来小希笛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
希笛露出礼貌的笑容：“假话是我猜的。”
“好啦我知道了。”
芙兰压下帽子捂住脸，她都忘了这孩子看过自己写的那些东西了。
“咳咳。”
希笛很有眼力见，换了个话题，聊起他经历过的那些国家和过去的事情，刚说到鱼干国的旅店老板时，到地方了。
还好，不然待会儿就该讲到崇拜旅人的国家，他刚刚可是全神贯注，万一说漏了，今天这饭大概是吃不成了，说不定未来几天老师都得缩在被窝里。
“就是这里。”
看过去，是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屋，还没有靠近，一股木炭烘烤的热气就吹拂过来了，混杂着烤肉、啤酒和鱼类的味道，下班后人群的喧闹和笑声。
“哦～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明明也不远，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作为旅人她可以接受吵闹，拍了拍手，师徒并肩走了进去。
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以环境作为噱头的餐厅，能够这么火热，菜品的味道一定不错，其他地方有些小缺陷想必也是可以理解的。
比如服务——
“欢迎，太太，您和您的女儿都很漂亮。”
门后的服务员小姐一开口，就精准地得罪了两个客户。
芙兰保持着平静的面容，希笛却能感觉她的眼睛眯得更深了。
“啊呀，小希笛，我看起来有像你的妈妈？”
希笛诚实地摇头。
“从发色上来说，我们不大像。”
芙兰的眉毛微不可察又弯了几分，抬手揉着希笛的头发，声音轻柔。
“普通的说不像就好了，不用分析。”
服务员小姐终于找回了眼睛，尴尬地扣着手指，对着眼前一黑一白的客人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失礼了！”
被当作孩子父母这种事，对任何自认年轻的单身人士来说，都称得上是打击。
“不不，太隆重了，我没怎么在意。”芙兰和善地摆手。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