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
她的视线集中在那些表情沮丧的考生身上,手舞足蹈,眼睛像是不够用了那样频繁地转动着,一股缺德的气息扑面而来,得亏她站得够远。
怎么说呢,有种完全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认识她的感觉。
希笛觉得扫帚沉重了许多。
——但他还是过去了。
“回去啦,不要堵在门口这样笑。”
希笛绕了下路,从不引人瞩目的地方飘过去。
女人这才稍微收敛了表情,瞥了眼希笛胸口的桔梗花,完全不意外。
输了才让人惊奇呢。
但十分明显的,女人的笑容正常了几分,至少不是那种让人第一时间想呼叫城卫的样子。
她稍微喘了口气,抱着的金发人偶嘴唇开合,让人分辨不清是哪个在说话:
“呀啊,小孩子,开心的生气的愤怒的渴望……全部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最棒了!”
有哭泣的考生看过来,与那狂热的面容对视了一眼。
哭得更大声了。
希笛的脸色又垮了几分,拎着女人的衣领飞到阴影中。
这位丰腴的女性是他的房东兼老师兼老板,名字是玛尔,最上位的魔法师,魔女名为【人偶魔女】。
疑似脑生贵恙。
人偶做多了,在喜爱死物的同时,她又对人类特有的鲜活情绪无比热衷,是能干出“支使弟子大半夜去给别人家里的猫剃毛”这种事的奇人,只为第二天去欣赏主人家翻遍全家,认识到“没有损失只有猫秃了”这一事实时露出的复杂神色。
算是魔女“自由”这一性格的另类表现吧。
……
第三章:诅咒
“小希笛也要多笑笑嘛,像那些孩子一样,通过见习魔女测试可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喔?当年我通过的时候可是开心地喝了一大杯呢。”
“那真遗憾,我通过得太早了,没办法理解您的心情。”
魔女跟弟子相处的时候要稍微正常一些,也不在意希笛冒犯的举动,招出扫帚凑到了他旁边,看着对方表情浅淡的面容叹气。
这个弟子虽然是脑袋一热收下了,但这一年相处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男孩了。
要是情绪再丰富些就好了,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么个样子。
玛尔眯了眯深紫色的眼睛,轻轻打了个呵欠,声调懒散:
“我在街上的餐厅订了餐,午饭就去那里吧,算是庆祝。”
“嗯。”
……
关于扫帚的骑法,常规的姿势是跨坐和侧坐,不常规的还有躺着和坐篮子里挂着,而师徒二人都是侧坐派的,以平缓的速度飞在街上,不高不低。
多萝西的国土面积并不大,而在这个国家,不出几步就能看到一只玩偶,行人怀里、肩上,路旁商店的橱窗,乃至长椅和垃圾桶上都放着大大小小的洋娃娃。
有些是被喜新厌旧的主人丢弃,有些则是作为宣传,感兴趣的行人拿起来后,便能在人偶的衣服上看到某座店铺的广告。
某些有心的还会内置声音魔术,能够回应一些日常的问候,但日晒雨淋难免会反应迟钝,往往被触碰后很久才会突然发声,比如傍晚有人路过,半夜人偶会突然说“你好”。
要是再严重一些,录入的声音直接紊乱……那就是彻底的灾难了,大半夜人偶发出一连串不似人声的尖锐声音——
给维护与清洁人员带来巨大困扰的同时,养活了数位恐怖小说作家。
因此多萝西素有“没有白捡的人偶”这样的老话。
玛尔的喜好倾向西式古典派,追求西洋风精致复古,可以接受由魔法制作,但绝对无法容忍成品有那种“杂质”的,满大街的人偶反倒让她觉得碍眼。
这个问题她已经和希笛讨论过了,两人对这种标签化的行径都不怎么感冒,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扩大名气和招揽游客的好手段,人偶制作和出口毕竟是多萝西的支柱产业。
金色玩偶餐厅不知道算不算这里最好的餐厅,反正是最贵的。
魔女从不在意钱,希笛也是。
餐厅老板这些年日进斗金的同时,也没有敷衍服务和装饰。
店内铺设的地板,墙纸摆设等都是周边国家大师制作的上品,空间分割得恰到好处,垂下的藤本植物令人视觉舒缓,店内除了菜肴的香味便只有轻盈的花香。
中午时分,昂贵的价格也无法阻挡食客与游(冤)客(种)的热情,店铺内塞得七七八八。
穿着夸张木偶服装的服务员一走一顿,模仿着木偶上前:“请、问……”
声音滑稽,一停一顿,像刻板的木偶形象一样,非常敬业。
“两人,有预定。”玛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表演。
服务员很有眼色,立刻恢复正常语速,“原来是魔女大人,这边请,是按照预订的菜单上还是?”
“不用更改,酒水麻烦换成果汁或者牛奶。”
“明白了,请稍等,马上为您准备。”
其实玛尔预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但谁会因为这种小事和魔女计较呢?
位于角落的隔间幽静,十分照顾隐私,上菜前桌上的人偶还会站起来摇晃手中的铃铛。
两人聊起了见习魔女资格的事。
“笔试还是那个难度吧?魔力理论和历史,当年我用了一个晚上随便翻了几本书,碰巧都是试卷上的,成功过了。”
玛尔梳理着人偶柔顺的金发,感慨着那并不遥远的过去。
她也是有正经的时候的。
“复试对我来说还是挺吃力的,用了半年补考了五六次,直到那次,两个最强的学生关系很糟糕,开考后立刻撞到了一起,直到结束都在互相针对,能胜出真是lucky。”
每个魔女都有成为魔女的理由,因此几乎都有擅长的领域,玛尔当初是出于对人偶的喜爱,想要接触更高深的魔道技术去制作人偶,才开始研习魔法,之后也一直专注于精细化的领域。
客观来说的话,正面战力大概是魔女这一层次的垫底水平,一旦拉进距离,连希笛都打不过,所以说通过考试是运气毫不为过。
“之后的事……”
她趴在了桌子上,疲倦了一般,将脸埋在手臂中。
“有些事还是要早点说,你的魔女修行……我大概没办法指导你。”
人偶也跟着垂下脸,不再动作,十分沮丧的样子。
过去他们已经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研究,每次的结果都是这样令人叹息。
世上能让魔女感到为难和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很多,但在她们熟悉的魔道上遇到,就太让人难过了。
并非希笛的天赋强到学习完她的全部,问题是在那之前的、更加艰难的关隘——
希笛没办法输出超过限制的魔力。
目前为止没有半点头绪,推测是希笛幼时落水的经历导致的,他感觉从那时开始,魔力就逐渐堵塞,脑海里还不时闪过陌生的画面。
以玛尔的经验来判断,是诅咒,一定是魔女的诅咒!
但魔女们的研究领域各不相同,在这个时代,十几个小国挑不出一只手的魔女,见面几乎没有共同话题,在各自的领域深耕几年几十年,岂止隔山?穷山距海莫过于此。
在多次的实验观察中,诅咒表现得像是一个水桶塞满了水,却封得严实,能出水,但只能出一点点。
这也是希笛自称“魔力不足”、“魔法水平”不高的原因。
如果他是普通人,远离魔力充裕的地方,在城里大概能安稳地过完一生。
偏偏他不是。
那双琥珀红的竖瞳便是明证,双瞳的收缩幅度比起常人更加明显,使用魔法时更是直接变成捕食者一般的竖瞳,推测是具有兽人、魔物或者恶魔的血脉。
这并不稀奇,毕竟在这个世界,人类和吉娃娃都能诞生后代,没道理和其他物种不行,至少他们还接近人形。
因为这份天赋,他的身体会自发吸收魔力。
——那就不只是挤不出水的问题了,它甚至还在不断地注水,并且注入的速度远超输出。
大量魔力的淤积又形成了天然的魔力护盾,寻常魔女的魔法完全无法作用于他的身体,魔抗高是好事,但无论损益的魔法都挂不上那就难过了,师父甚至没办法用魔力去引导他。
魔力或许是万能的,前提是能用,否则就像无人区的货币一样,哦,至少后者能打水漂。
死结。
傲人的天赋反倒成为索命的绳索,一点点将他拖曳到深渊中去。
此前的应对方法是等待魔力在血液中沉淀,然后定期通过放血来排出一部分魔力。但可以预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魔力吸收速度会越来越快,一年前他放血的频率是三月一次,每次都能溢出咖啡杯,现在已经加速到了两月一次,日常处于缺血状态。
无法使用魔法,恢复魔法作用也十分有限,他鲜血的再造速度是跟不上放出的,这样下去只有两个下场,第一个是常年贫血虚弱而死,另一个就是魔力膨胀到极限,炸成一团无比瑰丽的烟花。
此外,无论是悟性、效率还是创造力,希笛都是玛尔平生所见最强的那个,只要解决魔力的问题,她毫不怀疑希笛能成为名留史册的大魔法师。
……
第四章:遗憾
承认自己的不足,哪怕是在不擅长的领域,对普通人来说都会很难受,遑论平时高高在上的魔女。
多次的失败让玛尔觉得耻辱,但因为这份不甘就要逞强将希笛留下,那种卑劣的事,她做不出来。
人偶魔女喜欢一切激烈的情绪,尤其钟爱痛苦。
但她唯独不想在眼前这个孩子脸上看到。
气氛一时沉凝,安静到能听清远处旅人的笑声。
“没事的。”
希笛开口,声音平静得像风,面容也很平淡,如那些个静静看着血液流淌的夜晚。
“我知道的,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前几个月的收入您都拿来买魔道书,为了验证还会特意实验,我一直没有跟您说谢谢,是因为我觉得那样会让您感到疏远。”
这是过往没有说过的话。
从这位魔女让他在房子住下的那一天,他们的关系就注定不会那么浅薄。
玛尔也知道,在这个喜庆的日子说这些话不是很合适。
但她确定希笛的身体马上就要步入青春期,魔力的吸收速度会更快,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必须要让希笛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能被喜悦冲昏头脑。
甚至让他对自己产生恶感也不惜,那样更好,不会因为眷恋而停留下来。
可希笛一贯对善意十分敏感,知道他这位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但有病、过往的生活里只有人偶的老师有多么重视他,近几个月的收入和大部分的积蓄都拿去买魔道书研习,逼迫着去学习不感兴趣的知识,连缺德事都做得少了。
她说能在自己身上感受情绪的波动,很满足,但显而易见,付出和收获划不了等号,这是恩情。
希笛像是读不懂魔女鸵鸟般的躲闪,坐到她身边,从腰间的挎包取出小梳子,像往常那样,为玛尔梳理着棕灰色的长发。
今天他出门得早,熬夜的师父还没起来。
乱糟糟的发丝先轻轻放下,分散成小股理顺。
该说不愧是魔女吗,熬夜、饮食不规律、高强度工作学习下,还能有这样一头柔顺的发丝,普通女孩该羡慕得哭出来了。
两侧较为稠密的头发编织成细细的麻花型,大概是三股辫两条的样子,接着收束前中段的头发挽起高髻,用细辫固定,两侧的鬓发便显得清爽不碍事,而腰后垂下的头发再用发带束好就行。
希笛并不是很擅长这个,但要跟发型固定为散发、单马尾、双马尾的玛尔比起来,那还算是擅长了。
嗯,其实她也不是不会,只是不想而已。
玛尔有耐心为喜欢的人偶用几个小时搭配服装整理发型,却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钟。
希笛在照顾老师生活之余,常常想,要不是自己来了,老师大概会活成只会干缺德事和造人偶的废人吧。
魔女任由弟子动作着。
“以后的规划我已经做过了,”希笛继续说着:“请您不用太担心我。”
玛尔开口了:“那个你一直在找的魔女?”
“嗯。”
希笛轻声应答,眼里闪过符合年纪的向往和奇异的怀念。
“我有请几位旅行的魔女留意,前几天一位寄来的信中说,在某个国家看到了与我描述相近的雕塑,还寄来了一本叫做《芙兰的冒险谭》的书籍,据说是她旅行时的作品。
路过王立赛勒斯提利亚的魔女也有听到她的名字,我决定先去出版书籍的国家看看,最好能够拿到原稿,没有收获就去赛勒斯提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