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唉……”
黑漆漆的走道里，少女叹了口气，扯了扯睡衣的领子，感到了一阵冷意。
……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希笛和芙兰不见的时间，自上次算起断断续续约有三年了，嗯，三年……
他是从伊蕾娜出师后继续旅行的，那一年伊蕾娜十五，今年她十八岁。
这个时代人和物都变得很缓慢，对时间并不敏感的魔女尤是如此，芙兰老师的变化不能说没有，只是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在旅行中，他偶尔也会在希拉那里得知芙兰老师的近况，也时有会将自己的事情传递回去，严格说来也不算阔别三年。
所以，见到芙兰老师如此快速变回了平静后，希笛稍微有一些吃惊。
魔法水平也恢复到平时的水准，芙兰从收纳魔法里取出来新的睡衣，披在身上，一点点的将身上曾是睡衣的布料扒拉下来，十分费劲的样子，微微出汗后，空气里逸散开来湿热的药香。
“呼……”
她平复了下呼吸，枕在希笛旁边，成熟的语调中反而带着小女孩儿般的羞怯，刚刚过山车般的心情归于平静后，此时有着一种格外的豁朗。
“其实呢……”
“嗯。”
“老师我还是很开心的。”
为了缓解紧张，她拨弄着弟子的头发，一缕一缕绕在指尖。
“因为嘛，那些话平时老师是不会说出来的，”她还是不好意思，翻过来身背对着希笛，“那个时候的我也还是我，那些话也是我之前一直想说的，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却每次看到希笛的时候，都会觉得，说不说都无所谓。
——不，不是的，一定是有所谓的。
小希笛，听我说，如果有想要和我说的话，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感动的时候，难受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所有的话语都可以跟我说，憋在心里就会遗忘，就会变得不那么‘新鲜’，一定，一定，要记住最初的感动。
我很喜欢和小希笛坐在一起什么都不说的时光，但我也不讨厌你像伊蕾娜那样说很多话，什时候都好。
现在，我想和你说一说过去的事情……”
那是芙兰少有的，话语丰富的时候。
她说着十年前，希笛第一次为她庆祝生日，那会儿她感动得想要亲吻可爱的学生；
说某一天吃到的面包格外好吃，但是忘了说，之后再没有吃过类似的味道，到现在都很遗憾；
说希笛学了修建头发的手艺，她再也不用出门和人交流时的放松；
说冬季修好壁炉后，缩在沙发上烤火的闲适……
芙兰惊讶地发现，过去居然还有那么多可以说的东西，记忆的足迹漫过海滩，沙上却留下了一个个足迹，如今潮水褪去，它们居然还焕然如新清晰可见。
对于外人来说无非是非常小的小事，唯有同样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两人才能品味到独特的地方。
那是属于两人的，珍贵的财富。
“——吱呀。”
“那个，师兄，我还是觉得……”
刻意压低声音到只有蚊子能听见，如此“打过招呼”，伊蕾娜抱着被子走进来，却看到师兄和老师还没有睡，格外有神的眼睛在盯着她，像是刚聊过了有趣的话题。
“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芙兰像是遗忘了刚刚的窘迫，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来挤一挤，我们三个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啊？”
希笛没有出声，他的床是单人床，挤三个人有点艰难，他便举起魔杖，地上的藤蔓纠缠蔓延，扩充了位置。
伊蕾娜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情况，但能凑一块，那就凑呗。
她爬上床去，微冷的身体贴在希笛肩膀上，感受到温暖，惬意地眯起眼睛来。
于是，直到凌晨，他们都在说着那些因为各种缘故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伊蕾娜说她第一次见面被当成了奇怪的人，还把师兄看成女孩子，感觉十分失礼。
芙兰说她被伊蕾娜哭着指责时的难过，被弟子口中“温柔可爱会听人说话还会做甜甜的东西的旅人”牛头人的心痛。
经典咏流传。
这个话题戳到了伊蕾娜的痛点，她跨过希笛对芙兰进行了揉腰攻击，芙兰怕痒，当然选择反击，两个人就压在希笛身上扭来扭去，嘻嘻哈哈打闹着。
平静下来，希笛则说着他第一次见到伊蕾娜的亲切感，看着老师整天摆烂的担忧，对伊蕾娜发育水平的焦虑……
不出意外受到了两人的围攻。
话语和笑声像是没有尽头，一直伴着三人直到梦境深处。
第四五三章:秋,晨
“请假？”
“嗯，今天芙兰老师身体不适，恐怕没办法过来了，我需要回去照顾她，”希笛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将比较重要的部分收起来，“之后的事情就得拜托康妮老师您了。”
“哈啊～”覆霜魔女脸上浮现促狭的笑意，“身体不适啊，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一点哦。”
希笛面露无奈，“没有您想的那种事。”
“我想的是什么呢？”
“我是婚后亲密行为主义者，不会做那种事情，”独特的思维方式让希笛在面对这类调笑时完全不会觉得尴尬，“总之今天麻烦您了。”
“诶，真无趣啊，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呢……今天学院里出现了很奇怪的传闻呢，说有人见到了芙兰老师的女儿，是个很可爱的黑发小姑娘，怎么会有那种事情呀？然后，在三个月前，那个叫普莉希拉的小女孩刚入学的时候，似乎也有类似的状况发生呢。”
“绝无此事。”
希笛坐直了身体，毫无破绽。
他觉得自己很会说谎。
康妮没说话，挥舞着什么东西，是张相片。
“昨天我家露西跟米妮去买衣服呢，刚好看到了这个。”
照片里，是“一家三口”，希笛一手牵着师妹，一手牵着老师，三人脸上表情各异，但构图上看着便觉得格外亲近。
“我错了，拜托不要告诉其他老师。”
希笛果断认输，取出来康妮老师喜欢的巧克力饼干作为贿赂。
她捻起一根咬在嘴里，惬意地眯眼，“早这么做不就好了……话说这也不是需要隐藏的事情吧？”
“不，对芙兰老师来说，或许是有些难以启齿吧。”
“我记得那孩子的药……嘛，大概明白了，”她点点头，最后指了指眼圈，“要注意休息。”
“嗯。”
康妮老师揣着点心离开了，步伐依旧精准得像是尺量，给人的感觉却温和了很多。
希笛打了个呵欠，轻轻揉了揉眼眶。
手上的事情大概不要半小时就能解决掉，他却已经想要回去了。
过去旅行的时候，一整月、一整年地不见老师，一定是因为预见了现在的情况吧：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老师啊。
嗯，还有师妹。
……
早上醒来的时候，希笛感觉自己像是三明治里，被两块肉排夹在中间的生菜，左边的一块比较单薄，右边的一块则相当丰厚多汁。
希笛睁开了眼睛。
厚实的窗帘遮挡光线，室内昏暗一片看不清时候，生物钟提醒他，已经超过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但希笛却丝毫没有感到平时那种迫切的负罪感。
因为要照顾的两个人都在身边吧。
芙兰老师的睡相一直不是很好，但是昨天许是因为经历了很多事情，情绪高涨后格外疲惫，居然安静了很多，至少没有在梦里把弟子按在怀里让他窒息。
反倒是伊蕾娜，她自带的被子在半夜不知给踢到哪里去了，潜意识里往厚实的地方去，挤进了被窝里。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希笛单人较为宽裕的被子，挤进来一团芙兰，有些捉襟见肘了，需要紧靠着老师才不至于漏风，现在又挤进来一个。
并没有三个人依偎度过寒冷这样暖心的剧情，在面对有限的资源时，师徒二人开始了丑恶的争抢，时不时拉扯一下被子，让两边的对方暴露在冷空气中。
连带中间的希笛，三个人一起感受忽冷忽热的糟糕感受。
比懒的话，希笛和老师之间的差距，就像芙兰和他在魔法上的差距一样大，伊蕾娜在这个对比中获得加强，大概有那些成名大魔女的程度。
这场被子争夺赛，以希笛默默起身抱来新的被子结束。
其实那时候已经不早，嗯，或者说不晚了，他隐约记得门缝外有朦胧的光。
原来他们聊了那么久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
起床，身体发出了睡眠不足的警告，希笛在犹豫了很久后，决定今天就放一天假了，去学院里跟大家说一声。
用魔法控制着被子不漏风，希笛从缝隙里钻出去，接近冬季，此时睡眠不足毅力下降的他，也稍微体会到了大家不想起床的心情。
床上的两人没心没肺还在睡着，芙兰的睡脸端正，有着和睡相不相符的安详；伊蕾娜则是在傻笑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希笛的脚步顿了下。
望着两人的睡颜，一种温暖的情绪覆盖上心头。
对他来说，每天这样寻常的时候，都会让他感到十分的幸福。
按捺下来亲吻两人的冲动，因为他准备尽快处理完琐事，以他师妹和老师的怠惰，回来大概还在睡吧。
这样一想，疲惫带来的怠惰就被清空了。
人是一种为了能睡回笼觉而克服困意的存在。
……
回来了。
不到学期初和学期末，学院的事情不算多，只是有些需要来回确认的有些繁琐，希笛打起精神看，多确认了两遍才回来。
今天没有出太阳，外面的风有些大，不撑护盾的话，就得裹着围巾，才能拒绝那些不请自来的冷风。
银杏树干枯的树枝在风里“呼呼”地呜咽着，天空是惨白的一片，阴沉沉的，倒像是冬天了。
走进门去，得用手扶着，才没让门被风吹上发出响声，被吹僵的脸才开始回暖。
树屋内静悄悄的，这样的景色他看到过很多次，但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摘下粉色的魔女帽挂在中间，墙上，粉、粉、红三顶并排挂着。
脱下长袍，外衣，换上柔软舒适的丝绸睡衣，最后不忘用清理魔法，想了想，他端起来点心放在另一边床头，才略带急切地挤进被窝里。
真暖和。
压抑许久的困意上涌，在如此合适的温度里快速孵化。
……
芙兰女士对睡眠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爱好与执着，就算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也绝不起床，弟子在多次纠正无果后只能转变思路，她每个赖床的日子里，床头都会摆着一盘点心。
不要饿着肚子，伤身体。
她还记得那孩子无奈的神情。
啊，真可爱。
可这个习惯，在弟子出门后，她自己也有很多时候会忘记。
意识稍微复苏，肚子里发酸，她在恍惚感中伸出手，不抱希望地摸向床头。
嗯？嗯……
饼干。
“咔嚓咔嚓。”
肚子不叫了，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