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明明我感觉我们还挺合得来的，这段时间，和妈妈的距离近了一些，有了最好的朋友……明明是两件快乐事情……真遗憾啊，我本来以为会在这一次结束一切的。”
希笛抓住魔杖。
“把灵魂的魔法传授出去，你走之后，他们再努力一些年，赫尔维也会恢复平静吧。”
“那样不行啊，离开我，他们什么都做不到的。”
“你已经当了太久的守护神了，克拉丽丝，再这样下去你永远没有解脱的那一天。”希笛还是没有忍住，对曾是他朋友的人多说了两句。
克拉丽丝轻声叹息，“所以要在这一次结束所有……呐，我的朋友，再帮帮我好吗？能把——”
希笛握住了魔杖。
“——你的身体交给我吗。”
“不行。”
对人的话，他不会输的。
第三二六章:监禁
一种新的人际关系建立，往往意味着过去的相处模式被打破，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抵如是。
新月会的驻地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其中80%以上的破损由某人一手造成。
但事急从权，可以理解，那种程度的怪物肆虐，周围的居民和街道居然没有任何损伤，只有建筑破损根本称不上损失，对全员魔道士起步的新月会来说，不用一天就能恢复原状，甚至单纯用回溯魔法就足够了，对物体的修复可比生物简单多了。
昨晚有不少被惊醒的居民，在窗户中见到那怪物庞大的身影，这让他们对清理了彷徨亡者的两人充满了敬意，如果有好感提示，某人在这里应该已经爬到了尊敬。
当然损失当然还是存在的，并且不少，繁琐的文书资料散落各地，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只是重新整理十分麻烦，真正重要的那些都在克拉丽丝的收纳魔法里。
新月会的成员们对于没能帮上忙感到万分抱歉，并在事后反应过来，克拉丽丝大人的母亲还在那里，如果仅靠他们，昨晚之后，克拉丽丝大人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丧母之痛？
他们强硬地……集体跪在地上，请求重新修建驻地，加强防御强度，保证下次不会出现同样的事情。
克拉丽丝无可奈何答应了。
工程期预计是七天。
所以这几天她都需要和母亲住在外面，也不算外面，是她过去的家，生长到记事前，和现任母亲所居住的地方。
……
午餐是在外面解决的。
屋里面有很多需要收拾的地方，克拉丽丝女士的妈妈还要去买花来装点，并拒绝了使用魔法的提议，新月会的首领也不介意，过去惯于持握镰刀的双手拿着扫帚，竟有些别扭，一点点清理着过去的家。
小小的怀念和充实感在心底发芽。
克拉丽丝哀叹着这份幸福来得太晚了。
“怎么了？”蓝发的妇人看过来。
许是长久没有运动，打扫卫生让她的脸上浮现些微红晕，看着反而健康了些。
克拉丽丝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没事。”
“不用在意我，这边我一个人就可以，你的事情多可以去忙。”
“赫尔维没有那么多事情啦。”
阳光洒在屋里面，克拉丽丝发现她有很久没这样享受过午后的太阳了。
“我是帮不上忙了……对了，你那个叫希笛的朋友呢？”
魔女的手顿了下，“他啊，暂时离开了，不过很快会回来的。”
“那是个好孩子啊。”克拉丽丝的母亲交代着，好像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想要孩子交上可靠的朋友，维持好友谊。
今天她们说的话有过去一个月那么多了，但是谁也没有感觉突兀，人与人的相处就是这样，熟识以后，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就不说，无论静与动，谁都不会感到难受。
克拉丽丝很享受这样的时间，眯眼感受着阳光。
“谢谢你，我的朋友。”
……
黄昏之赫尔维。
一栋任何探测魔法也找不到的地下基地内，就是希笛的所在之处。
他现在的状况以客观眼光来看还是蛮不错的，洁净的空间，柔软的床铺，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架，角落的留声机在轻微的摩擦声中启动，播放着虽然是上时代的经典但并不强劲的音乐。
银色的人影踩着旋律的鼓点，脚步轻柔地走来，放下手中的食盒，还有一本书，是她的自传，前几页有翻阅的痕迹，废墟中卡在床下，居然没有破损。
她上前轻轻抚摸沉睡之人的面容。
“你输了啊，遗憾，”克拉丽丝轻嗅指尖的甜香，“现在是我的战利品了。”
她的三百年是在不断的战斗中度过的，不仅是亡者，流浪的魔法师、暴乱的魔物、侵略的军队……一切不安的种子，全都扼杀在摇篮之中，用这双手。
对亡者、对魔物、对人。
她不会输的。
在这些年里她见过许多惊才绝艳的人，而在那些人中，眼前这位友人也是最出色的那个，庞大到非人的魔力、无比娴熟的技巧、渊博深邃的智慧和坚定不移的信念……
让人垂涎欲滴。
克拉丽丝现在其实在后悔着，如果昨天没有做出来那样的事，让他离开的话，以后的岁月里，他们或许还有重新成为朋友的机会，虽然机会同样渺茫。
她渴慕着这样的才能，与她想要维持这份友情的心情并不冲突。
现在的话，已经没有退路了。
克拉丽丝轻轻抚摸着友人的眼睛，回忆这几天里那双红瞳里的情绪，猜测着待会儿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会很漂亮。
让人期待，又有些有隐约的害怕，害怕里面出现的怨恨和谴责，她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的感受，除了母亲。
“咳咳咳！”
克拉丽丝剧烈咳嗽起来，抬起手帕遮在脸前，看着上面灰黑的血迹。
她快要死了，亡者的怨念沁入骨髓，时日无多。
“果然身体会影响精神啊，变得这么软弱……”
她坐下来，倚着床头，静静等待友人的苏醒。
不会等太久的，克拉丽丝对自己的手法有信心，像是正常睡着了那样。
……
又是一个糟糕透了的梦。
婴儿和毛茸茸的动物在血水里爬，臃肿的肉瘤跳动膨胀……最后是浑身裹满灰雾的克拉丽丝。
昏沉的意识这才骤然回到身体，睁开眼，面前便是银发的魔女，循着刚刚残留的印象，他说，“不要过去，克拉丽丝。”
“嗯？”眼前的魔女微笑起来，心情后忽然好了很多，“在想我的事情吗？”
断裂的思维这才回忆起凌晨的事情。
希笛的面色沉下去，第一时间想要召唤魔杖。
没有任何反应。
“在找魔杖吗？给你。”她贴心地递过来嵌着宝石的魔杖。
现在已经不用抱有希望了，接过来，不出所料，完全感觉不到魔力的存在。
翻过那么多书，希笛都有一手以上的方法约束魔力，何况三百年前的大魔女克拉丽丝。
体内的魔力大概被抽走了99%，只留下一点点维持着身体的稳定，而空气像是魔力绝缘一样，感知不到半点魔力的存在，显而易见，这座建筑是特殊处理过的。
不止如此，身体有种僵硬过后血液流通的无力感，连抬手都觉得浑身发麻，他感觉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力。
被监禁了。
第三二七章:你不可以啊!
行动限制、魔力空虚、密室监禁……
性别一换评论过万。
即使不换，也很难办，现在希笛感觉非常不妙。
“你在害怕？”克拉丽丝凑过来，轻轻松松抱起希笛放进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发丝。
“当然害怕，我已经不了解你了，不知道你会做出来什么事。”
希笛试着挣扎，感受了下力道，这种程度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撒娇，要说有什么用的话……帮克拉丽丝按摩？
他不清楚克拉丽丝想要做什么，但从昨天最后那句话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但你，我的朋友，是个很好懂的人啊，对熟悉的人会手下留情？昨天如果魔力输出再强一些我也会感到很棘手吧。”魔女像是怀抱着玩偶，将额头抵在他的后颈，“但是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互相了解，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扰我们。”
这种程度的亲密已经超过希笛心中“友人”的边界了，但现在他无可奈何。
“所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在漫长的人生中领悟了一件事，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论如何锻炼，所能抵达的极限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希笛嫌恶地低下头，试图远离她的呼吸，“你现在这幅样子还称得上人类吗？”
“是啊。”
她叹息着。
“我早就不是人类了……但这正是让我不能接受的地方，明明舍弃了那么多东西，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到现在，赫尔维却还是这个样子……太遗憾了，太遗憾了……
我原以为我已经能够适应这一切了，到现在却发现那些不过是麻木了而已，我和周围的每个人交流，新月会、居民，甚至我现在的妈妈，我以为我爱着他们，昨天我才恍觉那不过是假象，你知道我昨天赶来第一件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的手指抓过来，抓紧希笛的手，已经没有前几日的温暖了。
带着惶恐和自我厌弃的声音这样说着：
“我居然想要杀死她——杀死现在的妈妈！将所有不安的萌芽抹去……天啊，简直让我想要吐出来……”
既然这样说，那就是没下手了，希笛为那位母亲还活着感到高兴，她还能享受以后的人生，但是他现在不想说出来，不想安慰克拉丽丝。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三百年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一片，”克拉丽丝笑了出来，抱着希笛躺在床上，“赫尔维的大家憧憬的英雄，不过是个空白的泥偶。
三百年前，我在杀死妈妈的亡灵后，保存了她的一部分灵魂碎片，我想要复活她……前两次转生我不断努力着，结果永远欠缺了一部分，妈妈剩余的部分与其他的亡者拼凑在一起了，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去砍杀亡者，手中的碎片却好像永远不会变多，只有亡者是永恒的。
到上上次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我最初的妈妈，永远回不来了，我的执念从复活妈妈到向亡者复仇，再到现在，保护这个国家，但是哪一个都没有做好。
妈妈的灵魂碎片，我已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亡者无穷无尽，看不到清理掉的未来；
热爱这个国家的人，因为理念的冲突，一百年前也离开了许多，剩下的人像是亡者一样簇拥着我，在我彻底死去之前会永远留在这个国家担惊受怕……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她诉说着这些绝不能说给外人听的话，希笛枕在她的胸口，停止了挣扎。
某种不好的预感像是阴天的雨云，在他的心里弥漫开来。
“我每次转生，都会将自己的意识分出去，寄宿在婴儿体内，但现在看来，就像妈妈的灵魂那样，我的灵魂也在碎裂着，新的生活将陌生的填充物涂抹进去。
这样下去，三百年、四百年还是五百年，什么都不会变化，只有我变成越来越陌生的样子，今天我可以为了稳定杀死我的母亲，不断更换身体，已不能想象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了……
与自己相悖的理念立刻清除，身体素质下降就更换身体，为了讨伐亡者拿活人当诱饵……这种念头已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了。
我不会死，但是会比死更可怕，再这样下去，真正危害国家的将不再是亡者了，而是我。
所以必须要尽快结束，必须……咳咳咳！”
克拉丽丝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刻出来，污浊的鲜血流淌到床单上，与素白的颜色对比，格外刺眼。
希笛费力转过来，看着她，黑裙下，胸口的皮肤已变成灰色，本应是青色的血管，大部分变成了灰黑的颜色。
回忆起凌晨讨伐战的细节，希笛想起来，在他撑起壳魔法之前，克拉丽丝已经沐浴在了那片浓重的灰雾之中。
她快要死了，但是希笛高兴不起来。
“放我出去，找药，你快死了。还是说你已经找到新的身体了？”希笛露出厌恶的神情。
“没有。”
“那你想干什么……”
“——也不需要了，我新的身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