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爸爸不会是想赖账吧？”
几句话下来，维斯提亚支支吾吾，难以回应，双手捂着脸开始了哀嚎，而维多利加则完全无视丈夫的悲痛心情，放下红茶杯，以温和的目光凝视女儿。
伊蕾娜双手握着杯子，没有闪躲。
——坚定的眼神，扎实的本领，不屈的心灵。
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来看，女儿尚且稚嫩，但比之她刚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妈妈是不会违背承诺的，但有三件事，我希望伊蕾娜一定要记住。”
“请说，妈妈。”伊蕾娜也跟着坐得笔直。
维多利加面色认真地比出手指。
“第一，遇到危险的事情要立刻逃跑，如果是非常糟糕的事态，就去联系协会那边，你没有小希笛那样的力量，行事一定要谨慎。”
伊蕾娜点头，她已经从师兄那本涂抹掉关键信息的工作笔记上了解到世界的危险，老师也一再强调，不要让善良成为杀死自己的毒药。
要谨记旅人的身份，你是过路者，旁观者和记叙者。
维多利加很满意女儿的慎重态度，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要保持谦逊，魔女也只是一个称呼，世界上有很多魔女，她们中有强者，而并非所有强者都是魔女，伊蕾娜，不要沾沾自喜，这只是道路的开端，旅人的生活很多时候与力量的强弱无关，要多用头脑。”
“是的，妈妈。”
强如希笛师兄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伊蕾娜不会因为现在小小的成就而得意，旅人最大的倚仗应当是头脑，魔法只是工具。
维多利加面容舒展，露出笑意，“看来小希笛和芙兰老师真的教了你不少东西呢。”
“师兄和老师都非常负责，我尊敬他们。”
“那就最后一点了，”维多利加走来，坐在伊蕾娜旁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以后，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哦，无论是找到了想要定居的美好地方，旅行厌倦了，还是被糟糕的人伤害到了，都可以回来和爸爸妈妈说……当然如果是要结婚了这种事，和妈妈说就好，爸爸会晕死过去的。”
“呜呜呜！”
维斯提亚的哭声更加响亮了。
伊蕾娜的面庞爬上红霞，局促地扯着衣角，“我当然会回来的啦，妈妈你在说什么怪话！”
维多利加轻笑一声，看了眼对面消沉得抱着膝盖呜咽的丈夫，放下心来，附在女儿耳边轻声说：
“——酒心巧克力。”
“！”
头顶那缕怎么都梳不下去的头发，此刻大概是炸得笔直，像猫一样，刚刚才松懈下来的伊蕾娜一瞬间挺直了腰，僵硬到牙齿打哆嗦。
“那那那那……”
“哦呀，瞧这反应，小伊蕾娜不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吧？”维多利加也被吓了一跳。
那天小希笛身上有女儿的头发，她留了个心眼，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现在再不说就得等猴年马月了，要在女儿旅行前尽量创造快乐的回忆嘛，就拿了出来。
——快乐的回忆，指她自己快乐。
现在看来，小伊蕾娜的进攻性这么强吗？
“没没没没没！”伊蕾娜果断摇头，死不承认，“是我拿错了巧克力，那晚什么都没有。”
“我可还没说有什么呢。”维多利加轻笑着，上下打量女儿。
首先大人的阶梯绝不可能，那么到了哪一步呢？
维多利加难得提起兴致来，揽着女儿往楼上去。
“亲爱的，我再和女儿说会儿话，你慢慢哭。”
“呜啊……记得……记得写信回来啊……”
……
伊蕾娜没有想到，她还有像小时候闹别扭那样，将头埋在被子里的一天。
“快说说嘛！”
“真的没有！什么都没！”
维多利加像拔萝卜一样拽着伊蕾娜的腿，却只能徒劳地连带被子一块扯到后面，她可爱的女儿死活不肯露脸，揉小腿、挠膝盖都没能奏效，难缠。
嘛，毕竟现在大了，不再是当年的小萝卜头，拔不动了啊。
但是没有关系，正好她有秘密武器。
放下手，维多利加稍微喘了口气。
“其实呢，昨天早上妈妈我收到了一个盒子，是某个可爱乖巧听话懂事的孩子给他师妹的礼物哦。”
“师兄要给我早就给了，您在胡说。”
“可能是忘了吧，或者是刚刚才做好，总之有那么个东西。”维多利加不紧不慢地从围裙的口袋里面摸出来一个布偶。
“弟子出师后，短时间内是不能回去的，同理，老师那边的人也不方便再见学生，这是寓意着独立和成长，所以托我来转交了。”
被窝里的伊蕾娜悄悄掀开缝隙，坚挺的呆毛探出来，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妈妈手上是一只布偶，两头身的比例显得滑稽可爱，脸上尤其强调眼睛，白发，鲜红的眼瞳，显然是师兄的形象，而且还有着角和尾巴……
嘶——
这种风格她确实只在希笛师兄那里见过，他有一只手提箱，里面妥善摆放着这样的人偶，棕灰色头发、蓝发、紫发、黑发……师兄说那些都是他重要的人，在分别的时候会送一只他个人形象的人偶过去，服装上会有区别。
芙兰老师的箱子里有一只，在她做牛做马的那一个月，收拾东西时见过。
显然这不是单给她一个人的，别的姑娘都有，但是其他人的布偶，它有角吗？有尾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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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蕾娜很想现在就高声说妈妈我要，我要，我就是要。
可……
“是小希笛呢，怎么长着角和尾巴呀，不过还是好可爱，如果某人不要的话，妈妈就留下来做纪念了。”
“妈妈！”
“乖，说说嘛。”
做都做了现在不好意思了？
“也有您的错，我那天喝酒了……”
女儿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合理，维多利加想想觉得也是，要是那会儿胆子就那么大，前几天扑到小希笛，亲的就不是眼角了。
“那一晚你是和芙兰老师一起的，所以没可能抱一整晚，让我猜猜我们大胆的小公主做到哪一步了……kiss？”
伊蕾娜捂着脑袋一言不发，觉得自己的羞耻心被扒拉出来，剖开切花刀涂黑胡椒酱撒花椒粒辣椒粉在火上炙烤。
脑子里面嗡嗡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哦吼，”到这一步维多利加倒是不意外，绕有兴致地继续下去，“是碰了一下就分开，还是——”
被子微微颤抖。
维多利加大受震撼，“第一次就……不愧是伊蕾娜啊，天分真高。”
“不要说啦……妈妈……”
“看看这个，再说两句嘛。”恶趣味的妈妈像是钓鱼一样，拿着布偶在被子上面晃荡。
伊蕾娜嘴里呜咽着。
人总有后悔的时候，她现在就是。
后悔什么，不该去师兄的房间？不，是后悔不够细心，被妈妈察觉到了破绽。
“小希笛的皮肤手感怎么样？我一直想揉一揉他的肚子，后颈的线条很漂亮，小小的手脚一定也很可爱吧，有没有揉过，还是说有更刺激一点的……”
妈妈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荡，像是夏季蝉鸣声听久了那样，产生了嗡嗡的回音。
这个上午的记忆，将会像芙兰老师料理味道那样，封印在记忆的深处。
……
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师兄迟来的礼物，如果没有XXXXX的发生，这份惊喜大概会让她的心情好上三天，不，一周。
伊蕾娜将布偶按在脸上，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呼——”
糖果的甜香味，寡淡而悠远，若有若无，绵延不断，看来里面的填充物有经过认真的处理。
揉着布偶小小的角和尾巴，伊蕾娜又产生了“辛苦都是值得”的奇异满足感。
哪有妈妈跟女儿讨论这种事情的啊！最后还说什么，“要是有了孩子，请务必回来参考他们的意见取名”——个鬼啊！
她才不会……至少要等几年吧？现在她还小……
“担心饿到孩子的话，书上有相关的魔药哦，不用变大也可以。”
这是她妈妈吗？这是什么家庭主妇啊！
终究还是想起来了的伊蕾娜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小脚趾撞到床脚才消停。
……
因为这种事，早上宝贵的时间被耽误了，吃完午饭后，伊蕾娜收到了妈妈的礼物——
一个朴素的挎包，装着水壶、小刀、指南针之类的实用工具，材质结实，似乎还用过，有股伊蕾娜喜欢的“旅人的风范”，她很满意。
款式老气的长袍和尖顶帽，妈妈说是出门在外不要花哨惹眼，帽子的款式大约和芙兰老师那个是同期的流行，这都十多年了吧，罗贝塔还有卖的啊。
妈妈说为了防止被风吹走，又给了她一个备用。
不是，她看起来有那么马虎吗？
这份心意她当然没有拒绝。
最后是一些喜欢的各季衣服，以及新买来刚清洗熨烫过的，混在一起，散发着阳光和洗衣剂的香味，伊蕾娜费了些力气才用收纳魔法装好。
妈妈考虑得很周道，所以爸爸只能给钱了。
维多利加默默把钱包里的宝石、地契、证券等奇怪的东西扒拉出来，最后又补充了一些作为了零钱的银币和铜币，将沉甸甸的小包递给女儿。
“我知道这会让你觉得难为情，但这是我和爸爸对你的最后的祝福了，可能有些俗气吧。妈妈觉得呢，只要有钱，基本的生活就有保障，无论旅行精彩还是枯燥，吃好睡好，就不会难过。
金钱的使用，小希笛应该教育过你，妈妈和爸爸就不多啰嗦了。”
确实有些难为情呢。
伊蕾娜向往着旅人那样，接受委托—收取报酬，的生活方式，带着钱出门总感觉缺了些味道。
但她还是没有拒绝，不收下这个，妈妈和爸爸是不会安心的。
就收起来吧，以她这无比丰富的理论水平，必不可能缺钱。
“嗯，谢谢爸爸，还有妈妈。”
维斯提亚擦着眼泪走过来，中午难过到少吃了三分之一的食物，他搂抱着女儿，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不过今天是不可以说难过的，所以他只能尽力表达着祝福。
“一定要回来啊，伊蕾娜。”
“我会的，爸爸。”
“那就好，那就好，”维斯提亚拍打着她的肩膀，有些不愿意松手，“爸爸很欣慰，伊蕾娜更像妈妈真是太好了，现在已经学会了面对离别，我之前想说，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也不要太想家，看来伊蕾娜已经成长了，告别老师和爸爸妈妈，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其实有点暗爽，这几天伊蕾娜都没提起那个小子，以后见面的少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都说啦我一定会回来的，平时也会寄信，师兄有教我那个留影魔法，还会动的哦，最近我在研究改良，说不定寄回来的照片能够说话……”
那小子还是有点用的嘛。
“嗯嗯，记得按时寄信，不方便也可以等等，出门以后晚上尽量找城市住下，不要熬夜了……芙兰老师和那小，咳，和希笛其实都是负责的人，也可以写信问候他们。”
“写信？”伊蕾娜眨眨眼，一脸疑惑，“师兄在协会工作，想他们的时候很容易见面的啊，不用的啦。”
“哈？”
老父亲万万没想到，那小香猪是会飞的，此刻化作苍白的雕塑，只有热泪盈眶。
维多利加懒得搭理丈夫，最后握了握女儿的手，像是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里那样，久久地凝望着。
“那么，你出发吧，在天黑之前，还能走一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