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感觉上像是一杯清茶，清淡的前调后，余韵久久不散，希笛用了几天才不会在吃饭时多拿一副餐具，习惯有人配合后，一个人做饭就觉得有些小小的别扭。
伊蕾娜也会在这几个寒冷的早上，呼喊她的扫帚来帮她起床，读到有趣的故事后，也会想着和她分享。
这些事倒是能做到，只要抱着扫帚说就好，她在这个状态也不是感知不到。
只是，后来芙兰觉得，这样一个人抱着扫帚自言自语，显得十分怪异，三人凑在一起商议后，希笛做了个架子，类似刀架，不过上面摆的是扫帚。
将扫帚小姐放到上面，架子就放在被炉附近，这样他们聊天的声音扫帚小姐也能听到，晴朗的天气里，希笛会取下她，轻轻梳理尾巴，用保养的魔药涂抹，清洗后放到暖阳下烘干。
在日复一日的寻常中，时间悄悄流逝着。
……
有个词叫春寒料峭。
这片覆盖着积雪的大地正如冰美人一样，需要漫长而持久的温度才能打动、融化。
从树屋出来，入目所及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景色，但伴随着植物生长而再度磅礴的魔力却诉说着生机的迫近，这对魔法师而言再清晰不过了。
希笛又坐在书房开始写信。
经历过长久的旅行，在一幕幕熟悉却陌生的风景中，情绪也变得麻木无感，所以他养成了定期写信的习惯，每一封信都带着那时他的心情和声音，飞过万水千山。
旅行中的他注定无法得到回信，但仅是想想着那些在意的人收到信时的表现，就如同清泉从心中涌来，像是漂浮在空中的风筝，无论怎样遥远、怎样让人害怕的远方，转身都有归宿。
墨水、纸和文字，真是伟大的发明啊。
这次是寄给玛尔师父的信，来到罗贝塔前与她见过一面，直至现在，已经接近一年，还有瑟琳娜和艾丝黛儿家那边。
嗯，上次回那里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瑟琳娜做出来很多恐怖的事，艾丝黛儿非但不曾阻拦，还为虎作伥推波助澜，魔法的天分用在奇怪的地方。
那几天里他连睡觉都想睁只眼睛。
情绪是会随着时间模糊的，许久不见，那些窘迫和难堪的事情，现在想来反倒令人怀念，大概是瑟琳娜和艾丝黛儿表达欢迎的方式吧，嗯，过于热情了有些招架不住。
人偶国和时钟乡离得不远，这两封信放在了一起，内容除了问候以外，提到他会在夏季前回去一趟。
之后是寄到王立赛勒斯提利亚魔法学院的信件，提前向同僚们送上王国新年的祝福，以及芙兰预计在夏季前回到的事，让康妮老师她们做好准备。
至于是什么样的准备……芙兰老师会知道的。
有一段时间没动笔了，又是写得手臂酸痛。
将磨损过头的羽毛笔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希笛擦着手指上沾着的墨水。
书房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到了春天，他的老师和师妹像结束了冬眠的熊或者鱼，又开始了活跃。
“小希笛快来帮老师！”
“师兄！老师这次太过分了，对她使用吊索吧！”
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走向书房，房门闭合的最后一刻，隐约看到了窗外飞鸟的踪影。
“咔嗒——”
春天，已经到了。
……
些微的光影变化引起了少女的注意，挥舞花铲的手臂停下。
小女孩，现在已经可以摘去“小”字了。
一头靓丽的蓝色长发垂到腰间，梳成清爽不影响行动的马尾，偶尔发尾落到腰上散开，便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与之对比，极富冲击力的是丰硕的果实，对于某位只小一岁的见习魔女而言，那是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吧。
像是可以要突出什么，除了某处，久经锻炼的身体窈窕纤细，让人想到河畔摇曳的柳枝。
莹润的红瞳流动着沉静而自信的光彩，还有些圆的脸蛋残留着最后的稚气，此外，已经担得上一句美人，亭亭玉立莫过于是。
她摘下背后的遮阳帽戴上，按着帽檐仰视天空。
“艾丝黛儿，那个是大雁吗？”
同样的年纪，身材却十分谦逊的魔女走了过来，熏衣草色的头发在微风里摇摆，她手里拿着纸包的什么东西，听到话后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
“不止是大雁，还有一些其他的候鸟，等它们飞到目的地时，春天就来了吧，时钟乡这边的气候要温和一些，再北边还有些冷，今年真早啊。”
艾丝黛儿除了头发有长，其他地方的变化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十分含蓄，去年学成回来，父母也只感慨她长高了，此外就没什么反应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小姑……咳，最好的朋友，几年前大家还都是搓衣板，现在真的是高攀不起了，就算抛下廉耻心，穿上妈妈几次暗示推荐的收束型胸衣，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那样的沟好吧？
“哥哥快回来了。”
瑟琳娜如此肯定地说着，浅红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情绪流转，那本就让人觉得明艳的神采开始波动时，便如新磨的铜镜，又如乍明的波光，让人目眩神迷。
没有任何依据的，她就如此肯定着。
友人艳丽的面容让艾丝黛儿愣了下，随即看向候鸟远去的方向。
“又一年了啊。”
“是呐，”蓝发的女孩弯下腰，继续清理着泥土，“不知道哥哥回来的时候，它们能不能长出来，嘛，种一束花最好的时间是一年前，其次是现在，艾丝黛儿，种子。”
“哦！”
持有【熏衣魔女】名号的艾丝黛儿反应过来，打开纸包递了过去，里面是一粒粒泥土一样、此刻毫不起眼的花种，它们倾洒在这片花圃中，等下一场春雨后，或许就会长出嫩芽吧。
这一年，瑟琳娜，十六岁；艾丝黛儿，十六岁。
……
采光并不好的店铺，是看不到天空的。
明亮的阳光从门外透入，重重叠叠，伴随着散光现象。
称作“一条条”或许会更加贴切。灰尘与沁入的薄雾在光线中起舞着，反射不定，最终落到橱窗前。
一只手打开了玻璃柜，光芒注入，于是，那些人偶精雕细琢的眼里仿佛都有了神采，各式的眼珠微光，昏暗的人偶店因此更显阴森。
此情此景却只让玛尔感到放松和舒适。
一封封书信铺在柜台上，不间断的回溯魔法使它们仍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字迹无不娟秀，但排列下来，不难看出字里行间的稚气逐渐消失。
“笃笃笃。”
信使人偶叩响了门，送来远方的问候。
……
瘦削灵动的白鸽衔着信封飞来，落到了一位颇有气质的女性肩上。
时任代理院长的康妮接过来信，递过去几小块用来投食的面包，白鸽叫了一声，抓起食物飞走，预计是要带回去与那只愈发肥胖的朋友分享。
魔法学院逸散的魔力越来越多，生活在周围的小动物难免也多了几分灵性。
打开信封，康妮的眉头挑了挑。
“康妮老师，我看到鸽子飞进来了，是先生又有什么消息吗？”
黄绿色头发的少女坦荡荡推开办公室大门，她身后弱气的少女面露困扰。
“抱歉，老师，这家伙太失礼了。”
小女儿都入学了的覆霜魔女，没有了早年的严苛和锐气，温和地笑着，“年轻人活跃些不是坏事，尤其是你们……嗯，确实是希笛的信呢，不过你们心心念念的先生似乎还没有结束旅行，倒是他的老师，大概快要回来了。”
“啊？”
柯蕾娅诺尔顿时泄气，连头上装饰的羽毛都耷拉下来了。
妮诺倒是面露期待，“先生的老师，一定是位像康妮老师那样，博学优雅又勤勉的魔女吧。”
“呃，这个，姑且不要报太多期待比较好哦。”
康妮摆摆手，想到一件事，“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两位同学？”
“都怪柯蕾娅诺尔啦！”
“哈哈哈……”
……
第二一五章:给你一张过去的
在维多利加阿姨清理房子的时候，意外从一本古旧得看不清内容的书里找到了一张照片，被霉菌侵蚀得厉害。
由希笛用魔药处理过后，上面的内容重见天日。
是三个人的合影，不，或者说，是抓拍某一瞬三个人的影像，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照片里希拉师叔是背对着这边的。
左边是面容秀气、眼神认真的黑发少女，右眼的泪痣非常醒目，举着魔杖似是在与另一人争执着什么；黑发少女旁边便是背对着镜头的金发女性，同样持着魔杖，发尾扬起。
最后就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年轻时维多利加的样子，她正摆着手，脸上带着绵软的笑容像是在调解，又像是在拱火。
“这是您吗？”
“是我，我那个时候还年轻，”维多利加轻轻接过照片，手指摩挲着照片里的自己，笑着说，“是不是和伊蕾娜很像？发型改一改完全一模一样呢！不……还是有些改不了的东西。”
根据老师的年纪计算，那个时候的维多利加阿姨大约有个二十多岁，留给伊蕾娜的时间不多了。
“那时候的芙兰也很可爱啊，在遇到希拉之前，她的性格比小希笛还要方正一些，又不知道变通，好多时候出了问题都是她去道歉，可没少埋怨我……现在倒是……”
一滩烂泥，就无所谓方不方正了，反正扶不上墙。
“照片是在……忘了在哪里了，是个热衷于发掘，实则是编造传闻的国家，具体什么事情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段荒诞好笑的故事。在找到偷拍的人后，那些底片应该是都毁了的，没想到还有存留。
人呐，年纪一大就会很喜欢或者很讨厌照片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这些故事还是很怀念的……”
有时物是人非啊。
好在维多利加的生活还是蛮不错的，仿佛一辈子的苦难都留在童年了，照片里的其他两人，现在的生活也都挺美满。
希拉行走在憧憬的道路上，为了不再出现她自己那样的孩子，致力于为协会发掘野生人才，像个侠客一样游离四方，又有合适的分寸，不会过刚易折。
芙兰……没眼看是没眼看，可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三人中最清闲享受的了，若如她所预料那样下去，后半生的轨迹，也会像见到全仓投入股票跌停的股民的心跳那样——毫无起伏，平平稳稳。
现在想来，她们师徒三人的童年都不怎么样呢，没有成长为烂人，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有遇到好老师吧。
维多利加毫不觉得羞涩地自夸着。
说起老师的问题，也有一年多没有和她的老师——那位白之魔女沟通了。
主要是作为家庭主妇的生活没什么可说的，老师倒是还在活跃着，对魔女来说五六十岁也还不老，面容的变化都不大。
前些年老师还来过和平国，远远见了一次伊蕾娜，对弟子女儿的刻苦非常认可，讨论过教育的理念后，说“你已经没有要从我这里学的东西了”，游玩一日后便离开了。
这次回去寄一封信吧，就写……很多年后的弟子，和眼前这个孩子的事吧，那会是跨越了漫长时间，却让人觉得一切都值得的故事。
她揉了揉希笛的头发，把照片直接递给了他。
“拿回去给芙兰看看吧，她估计也是不要，你就自己收藏就好了。”
“嗯，我会的。”希笛也没多问，点点头，将照片郑重地放进怀里，犹豫了一会儿。
“伊蕾娜的课程快要完成了，作为旅人她已经合格了，堆砌魔法并无意义，我想您和叔叔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种事，小伊蕾娜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维多利加笑了笑，“倒是亲爱的，嗯，他说不定真的会哭晕过去呢，要是哪天女儿结婚的消息传过来，我可能还得先备一点急救的药物呢。”
“……”
注视着自己弟子的弟子逐渐远去，维多利加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能毫无感怀呢。
那个孩子，说来，他的小时候过得好像也不怎么样，就像她们三人一样。
多年前的一个选择，可能许久之后才会隐隐察觉到，曾经自己一脚踏在岔路上。人往往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去感慨曾经做过的事情，维多利加也不能免俗。
她会想，如果当初再认真一些、从老师那里再多学习一点，没有被蒙骗的话，小希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是像伊蕾娜一样，可爱又让人头疼的孩子吧。
会时常逗弄小伊蕾娜，照顾起妹妹的时候又会展现哥哥稳重的一面……
幻想啊，真是美好。
维多利加合上了窗户。
……
“老师年轻的样子啊。”
回去的路上，希笛端详着照片。
已经端详过很久，但是看着年轻时的老师，还是觉得非常的遗憾，哦，倒不是像维多利加阿姨那样遗憾芙兰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是遗憾自己没能参与到那段时光里。
年轻时的芙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