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和人分享故事也是旅行的一环，我并不介意——不好意思，我忘记请问您的名字了。」
「那个，您叫我伊蕾娜就好了。」
我抚了抚胸口，报上名字。
「啊，我的名字是希笛，伊蕾娜小姐。」
「那……希笛女士？」
我无法确认她的年纪，所以用了这样一个不会失礼的称呼，只要她的岁数不低于十八，这个称呼就没问题。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包含着无奈、怠惰和平静，但那时的我还不能解读。
「嗯。」
之后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再愉快不过了。
希笛女士是位知识渊博、阅历丰富并且十分懂得照顾人的魔女，她用独特的念写魔法记录着风景，与她出色的描绘互相映衬，并且对情绪十分敏感，总能察觉到我的喜好。
她还是某座漂浮在天空上的城堡的主人，是栋古旧得刚刚好、盛开着茂密鲜花的古堡，那张在天空上俯瞰风景的照片令我心驰神往。
「然后呢……它在什么地方？我以后一定要去一趟！就像妮可去过的那些地方！」
我有些失态了，但我并没能认识到。
「之前是在天空之下的奥罗汀，目前正在前往叫做王立赛勒斯提利亚的国家，移动得很慢啦，还需要我定期回去补充魔力，简单计算的话……两年后就能到达王立赛勒斯提利亚了，到时候你可以去那里，我的旅行若是结束了，也会回到那里哦。」
「嗯，一定会的！」
咕——
令人尴尬的声音传出，我在刹那间认识到它是我可悲的肚子的哀鸣，同时刚才过于亢奋的表现浮上心头。
——我想钻到桌子下面，无比期待着里面就是我的被窝。
太羞耻了！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样梦幻的可能当然不存在，所以我是做梦的可能也不存在，明明那么像梦。
有着无比符合我心目中旅人形象的魔女路过，参与了一起无比恶劣的投毒案件（待定），在事情的结束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
这不是《妮可的冒险谭》里才会有的故事吗？
希笛女士像是没有听到那贪婪的声音，没有看见我快要烧起来的通红的脸，神情平淡地打开了挎包。
我嗅到了食物的气味。
「是我昨天借用旅馆的厨房做的，有些凉了，光是喝咖啡就太失礼了，还请品尝。」
旁边的服务员想要提醒什么，走过来见到那枚星辰的勋章后，十分自然地带走了希笛女士面前空的炼乳罐和糖罐，旅人适时将一枚银币作为小费递过去。
服务员诚挚地弯下腰。
「有需要请吩咐。」
「嗯，有劳。」
服务员离开后，她把一块面包推了过来，还贴心地用牛皮纸包裹着。
有句话说「摔破的罐子不介意再破一点」，我大概也是抱着丢脸了也不在意再丢一点的心态，接过了面包。
「谢谢。」
我本以为，人生中得失有数，比如我，拥有出众的美貌、和睦的家庭和优秀的天赋后，就失去了烦恼一样，希笛女士总该有些不擅长的地方。
但显然不是在烘焙方面。
这块冷了的面包，在我平生吃过的所有面包里能排前五——顺带一提我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面包——难以想象当它新鲜出炉时柔软喷香的味道会是怎样。
真令人遗憾啊。
想到之前希笛女士说的「旅途总有遗憾的地方」，我又觉得自己莫名的成熟了一些。
「布丁还剩一个，嗯，没坏，请您也尝下。」
哇，是妈妈也很少做的甜品呢。
我完全不在意脸皮一样的，接过了布丁。
「好吃！」
我贫瘠的经历无法横向对比以衬托出这份甜品的出色之处，甚至无法从那些魔道书上摘下干枯的言辞去诠释它的美妙，被我这样的人吃了真的可以吗布丁桑？
——「嗯，可以哟。」
我在脑海里自己脑补了回答，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面包和布丁，感觉到小小的幸福感在胸中荡漾。
等下，我是哪里来的穷鬼吗？
还有，这位旅人的态度是不是友善过头了？
在摄入糖分后，我产生了思维加速的错觉，开始分析起来。
下雨天没有伞、在面包店门口不走、含糊地推辞着别人送回家的回报、听到有免费的咖啡立刻跟来……
最后我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灰扑扑的，是倚着面包店门的时候，沾上的灰尘，轻薄蓬松的布料在淋湿后不能展现优良的质感，反而显得有些褴褛，头顶顺滑的头发也被烟囱飘下来的烟尘粘附，像是许久没洗一样打结，手指缝里都是泥。
说起来难怪她一直只看着我的眼睛，是担心看别的地方刺激到我敏感的自尊——没有那种东西啊！
坏了，我快成乞丐了。
那种温柔的善意我大概能理解了，如果是我，在路边看到一个憧憬地看着面包房（假）、灰扑扑、心肠好、生活困难却仍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我大概能把身上的钱都掏给她——不超过一枚金币的话。
「我这里还有一些肉干和果脯，气候湿大概不能久放，也请您品尝……」
她像是卖货一样，把一样又一样食物铺在桌上，马上就要堆到我面前了。
你给我等下啊！
「那个，希笛桑。」
「嗯？」
我实在羞于启齿。
「我呐，其实家里还不错来着。」
她缓缓地——以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速度像是困倦了一样——缓缓地捂住了眼睛，嘴唇抿紧，没有露出任何失礼的姿态，喉间挤出微弱的声音。
「嗯。」
这已经很失礼了啊！
旅人，你看我一眼。
这皮肤——沾上灰了，这秀发——沾上灰了，这衣服——沾上灰了……小泥人啊我！
好吧还有我充满智慧的谈吐，只要回忆起来——
「哇！」
「好厉害！」
「我也要成为那样的魔女！」
我也痛苦地捂住了脸，成功让脸多沾了一点灰，已经能猜到她会认为我是被拆穿了感到难受。
等下等下，我刚摄入的糖分，我的大脑能够活动，平息下激动的心情，取出来吧，那能证明身份的道具——
铛铛铛！
魔杖！
她困惑地看了一眼。
「烧火棍？」
「我有点讨厌您了。」
「抱歉，是起子对吧？」
「是魔杖啊魔杖！我会魔法的！」
因为魔力不足，我不能一发魔炮砸过去。
她却又露出了宽容的表情。
「那个，我知道的，我的师叔曾经也是这样的出身，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你！不！知！道！啊！」
还有您的师父那一辈真是复杂啊。
○
闹剧以我背出了某部魔道书证明身份结束。
「抱歉抱歉，说是要观察细节，我却傲慢的自以为是了，真是失礼了，伊蕾娜小姐。」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你哦。」
「那——」
她取出来三本书，有一本是我非常熟悉的《妮可的冒险谭》，第二本叫做《芙兰的冒险谭》，最后一本则是有着《一千零一夜》这个名字的故事集。
「这三本都是我喜欢的书，最喜欢的是这本芙兰的故事，你好像读过妮可，这本是早期的版本，说不定有些惊喜的小细节哦，最后这个是一些诗人讲述的故事的合集，是虚构的，但很有意思。」
那本《妮可的冒险谭》大约是第二版，但我家里有初版来着，其他两本却是我不曾听闻的书籍，从刚刚到现在，我感受到了世界的广阔。
「这——」
我不能收。
「就当是我赔罪的礼物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伊蕾娜小姐也要把喜欢的故事推荐给我啊。」
她贴心地把东西整理好放到一个包里，递给我。
等下，是不是多塞了什么？
「雨停了，您应该也恢复了一些魔力，看来要说再见了。匆促的见面，收起伞后便互相道别走上分岔路，这也是文学中旅人的浪漫吧，不过我感觉我们会再见面的，下次还请给我认真道歉的机会。」
「请等——」
「别在意，我是旅人，得继续旅行才行。」
我想要挽留，不仅是要倔强地证明我的面子，我还想再聊下去，聊妮可的故事，继续聊她去过的那些国家，谁想要最后留下的印象是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啊？
但我到底还是没张开口。
黑色的旅人消失在朦胧的街道。
雨停了。
我又开始讨厌这阵雨了，为什么不能再久一点。
○
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在我几乎能背下来的《妮可的冒险谭》里，除了两个弟子，妮可几乎再没有和任何故人见过面，还有像第一卷被人贩子骗走的孩子那样的故事，也就是说，一期一会对旅人来说是常见的事。
在听过她的故事后，我心里原本愈发热烈的火焰，也因为这样的离别而暂时黯淡，神奇的相遇与经典的离别，让我原本满溢的活力也懈怠下去。
等下，好像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我立刻打开背包，翻啊翻，一张古堡的照片映入眼帘。
——王立赛勒斯提利亚。
我知道，我未来旅行一定会去的地方了。
○
后来。
因为带回来了太多东西，浑身乱糟糟的，妈妈大惊之下，竟然做出了我赌气跑去打工了这样的诡异判断。
真该把希笛介绍给她认识，何等接近的思维。
简单描述我的故事后，我被批评了一顿。
「妈妈我可不知道，伊蕾娜竟然会是这样的孩子！没有戒心，陌生人的邀请，至少要和家里说下吧？」
妈妈十分气愤，我知道她对这种经典的拐骗手段深恶痛绝。
其实连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想要辩解——那位不是那种人，却忍了下来，因为妈妈确实没有凭空侮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