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考验。
伊蕾娜的心情明媚起来，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
“不，些微话语而已，能够看到你开心起来就好，坦白说之前在街上你低着头的样子太过沮丧，我都没敢先开口呐。”
对方也微笑起来，为她感到开心。
第一四八章: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再见！您这几天还在这里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那些故事啊！”
活泼的小姑娘三步一回头，漂亮的灰色逐渐消失在人群里。
希笛保持着和煦的笑容，等她走后又要了一杯咖啡。
其实刚听到那女孩的形容，他的心情简单来形容的话，大概是“还有这事？揍她狗X的”这样。
但仔细想来，描述对应不上，就是仇人想要毁了她，也不至于不教魔法啊，考虑到那女孩的年纪，才有了测试的猜想。
希笛倒是对那个女孩印象蛮好的，那个叫伊蕾娜的孩子有那么几分傲气，但是刚刚好是让人觉得可爱的程度，连洋洋得意都称不上，更不要说骄傲自大了。
他刚刚有听到路过的人讨论，伊蕾娜确实是这个国家最出名的天才少女，打破了这个国家最年轻的见习魔女记录，在这个和平的国家里，那孩子自虐式的努力和孤僻，总是会让人不舒服的。
那么努力做什么呢？
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希笛至今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嫉妒乃至憎恶别人的努力。
总之希望伊蕾娜能够顺利和老师沟通。
嘛，说开了应该就没问题了，作为魔女的智慧若是连一个孩子的话语都无法分辨……这里建议回炉重造呢。
咖啡上来，希笛抚摸着咖啡杯，开始思考自己的事。
旅行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今年的他已经十六岁了，在某些国家，是该考虑孩子姓名的年纪。
不得不承认，这两年里，他收获了很多东西，与很多人打过交道，学到了很多，学费没少交，但也在承受的范围内。
毕竟，以他的实力，不想交的学费总有方法要回来的。
这两年他的认知有很大的改变，目前还没有终止旅行的想法，但近期实在有些累了，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就回了王立赛勒斯提利亚。
然后得到老师出门的消息。
具体的地点不知，去做什么事，唯一知情的康妮老师也是守口如瓶，只说芙兰老师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亲自告诉他，那位魔女的话术可不是芙兰老师那种杂鱼水平，到最后，根据到手的情报，只分析出是这边内陆的区域，他已经找过来十几个国家了。
但希笛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遇到老师，就连找寻的过程，他也当做是一种愉快的放松。
喝完咖啡，希笛注意到这边的天色有些暗沉了，远处却还是一片晴朗，大约是阵雨，上次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也是在下雨呢，真是奇妙的缘分。
“嗯，到旅店放下行李，在雨中走一走吧，东边日出西边雨……”
他难得有了兴致。
……
心情是如此轻快，连回去的道路都得如此宽阔，有些昏沉的天空也无法使少女明媚的心情黯淡。
仔细想想，一定是那样啦，考验。
只要回去说清楚，告诉老师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有一点点了不起来，将自己的情绪直白地表达出来，作为睿智的魔女，老师一定能够理解吧？
这样一来就能顺利地开始学习魔法吧？还有那位尊敬的旅人，似乎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抽出来空闲，她们可以开心地畅聊一下午，一整天，要听完对方全部的故事！
以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很快学完安身立命的魔法，开启自己的旅途。
仅是这样想着，伊蕾娜就无法抑制地晃动着小腿，连头顶的头发都要竖立起来了。
崭新的生活在向她招手啊。
……
“——诶？”
“没有听清楚吗？”
细雨中，黑发的魔女戴上了帽子，周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显得格外严肃，生有泪痣的右眼凝视着她，如同一滩寒泉，叫人发抖。
她的手中浮现魔杖，重复说。
“我要你，和我开展决斗。”
“开玩笑的吧？”
伊蕾娜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有信心在同龄人中占据最前列，但比之同一条道路上深耕十几二十年的魔女……不行的，人贵有自知之明。
对方却没有再说话，眯着眼睛，魔杖闪烁起光亮，呼啸的风刃擦肩而过。
如同冬日里的冷风，如此冰冷，毫不留情，将所有想要呼出口的热度冻结。
接着是碎石、落雷和火球。
“好！”
一阵无名的火焰在心底燃烧起来，短暂舒缓的弹簧再也无法忍耐重压。
“打飞你哦！”
魔杖出现在手上，伊蕾娜用力抿住嘴唇，避免在稍后的战斗中咬到舌头。
就算是见习魔女，攻击魔法这种粗暴的东西，我也会用啊！
过去一个月的不满，想要说出口却连机会都没有的沟通，好不容易被希笛安抚下去的怒火一瞬间在心底燎原。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算遍体鳞伤，也要给那张讨厌的脸来一下！
……
很遗憾，即使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她能做到的也只有极度愤怒。
风刃被切开，冰枪被击断，落雷来不及召唤就被中止，狂风裹挟着她的身体，使她高高地飞起，落到一旁泥泞的草地。
实力呃差距悬殊到残忍。
全身上下大概是湿透了，草叶在脸上划开了细小的伤口，雨水流过又痒又疼，鼻腔之间都是泥土的气息。
好疼，好难受，好糟糕的感觉……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挨打？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老师不是希笛小姐那样温柔优秀的人？
“嗬……嗬……”
喉间梗塞着，像是塞进去一块发硬的面包，哽得生疼，好想要哭，但是不行，要忍耐，哭出来……就输了。
单手勉强支撑着身体，从泥泞的草地爬起。
对方却连这舔舐伤口的时间都不愿留给她，漆黑的魔杖点在眼前，可憎的魔女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啊啦啊啦，已经结束了？”
“嗬……”
身体在颤抖，伊蕾娜拼命抑制着那种冲动，手指掐着大腿。
“优等生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与过去并无二致的语气在此刻听起来如此令人生厌且诡异，简直像是——玩弄她一样。
酸涩的感觉一路蔓延到脸颊，伊蕾娜知道她再也无法控制肌肉，眼眶发酸，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做了什么惹人生气的事吗？那么拼命地努力，像仆人一样服侍这个女人，明明相信着的，明明以为不会像小时候那些玩伴和之前那些糟糕的魔女那样排挤她，明明接受了她的……
现在却……现在却……
牙齿咬破了嘴唇，血腥味浮现之时，面容因为疼痛而放松，之后，再无法绷紧。
“呜嗯……呜啊啊啊啊！”
难听的声音，糟糕的泪水，无论怎么揉捏脸颊，无论怎么擦拭都没办法停下，像是这该死的混账的天气！
“哈啊啊啊……我讨厌你！讨厌这里的大家！我再也……再也不要留在这里了！”
伊蕾娜一边痛哭一边哽咽着，不时剧烈的咳嗽，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也好这里的魔女也好……都是一样的……讨厌讨厌最讨厌了！明明不知道我有多么努力，只会和大家一样轻蔑我！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找新的老师，温柔可爱会听我说话还会做甜甜的东西的旅人……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魔女！”
在哭泣中，过往的不满与近期淤积的悲伤如同远处的瀑布那样倾泻着，一向在意别人情绪的伊蕾娜此刻完全无法思考，心灵被残酷的现实踩碎成千百片，流淌出琐碎的话语。
那颗真诚的心在悲泣。
“诶诶诶……”
被单方面断了师生关系的魔女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挥舞着双手，变幻出冰削成的蝴蝶、杂草编制的王冠和火球，又凑进来做着鬼脸。
而伊蕾娜只是哭着，根本看不清听不清，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眼泪能像泉水一样涌流，还是说她前十四年的人生积攒下的泪水全部用在了此刻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胸口好疼，哭得肋骨都要断了。
完全不想搭理那个糟糕的女人。
“那些都是你喜欢的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那么……嘿咻！”
她抱了过来。
好恶心！
“放开我！不要再羞辱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重复着歉意，“抱歉，真的做过头了，伊蕾娜，请原谅我。”
“开什么玩笑，你一直都在笑！刚刚才停下！放开我，已经够了，我不想要你这样的老师，你和罗贝塔的那些人一样，我讨厌那些魔女！我讨厌你！为什么啊……我明明……只要想被承认而已……”
“抱歉，忍耐了那么久，很辛苦吧，伊蕾娜，我也没办法忍耐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东西！”
模糊的视野里，她极力抗拒着对方的拥抱，隐约看到对方那张带着悲伤的面容，湛蓝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对不起，请原谅我，然后，请听我说这件事的始末。”
魔女抿着嘴，开始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一个月前，她收到了伊蕾娜的父母的委托。
据他们，还有她在罗贝塔街道上了解到的消息，得知伊蕾娜是个神气又骄傲的小姑娘，担心这样下去会铸成大错的父母由此请求，请给予艰难的试炼以打磨锐气。
“……但是经过我的观察，伊蕾娜是个有着坚定信念并且能贯彻自我的人，我认为无论给予怎样的磨炼都无法让你放弃目标，因此我断定，你父母的委托是没有必要的，你一定能够忍耐失败，不会被轻易打击心碎。
后来，身为老师的我认识到了你的问题：伊蕾娜，你太会忍耐了。
你知道自己年轻而富有才华，为了不使人觉得你是个糟糕的孩子，你拼命想要表现出诚恳的、刻苦的一面，努力想要证明自己。
但很可惜没有魔女愿意了解你，而我无论对你做出多么无聊、多么无理的要求，你都没有拒绝对吧？因为你觉得自己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了吗？”
伊蕾娜的身体逐渐恢复平静，抗拒着拥抱的同时开始思考。
魔女的话语带着沉痛的反思和惋惜，继续说着。
“我认为你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上，我清楚单纯的说教想要改变你是困难的，而且离开我之后，离开家庭，你在之后的人生里可能又会迁就别的人，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
我想着，如果今天的测验结束，我获胜后你如果还没有表现什么的话，我就只能直接展开说教，因为我做的事情一点道理都没有，即使是小……其他人看到也会毫不犹豫地指责我。
但是没想到你会那么难受直接哭出来，对不起，因为之前的事我一直忽略了你其实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你已经很棒了，我的行为太过严苛，真的对不起……”
伊蕾娜的抽噎逐渐停止，她能够从对方毫无保留的话语中感受到诚挚的感情。
“老……老师……”
“嗯。”
魔女抱紧她，这次她并未抗拒，顺从地伏在那遍布草药气味的怀里，感受对方的轻抚和轻声细语。
“记住这一天吧，小伊蕾娜，记住，不要忍耐，遇到奇怪的事情就直接说不，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勉强，无理的请求不要忍耐，习惯于隐藏自己情绪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再像今天这样崩溃。”
伊蕾娜缓缓瞪大眼睛。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要忍耐。
她揉着微红的眼眶，用力抱住了老师，在这一刻她真正意识到，这个人是有着原则和出色教育水平的，优秀的老师。
缓和了好一会儿，伊蕾娜才勉强平静下来，便听到对方小心翼翼的话语：
“那个，你不会真的丢下老师，去找那个‘温柔可爱会听我说话还会做甜甜的东西的旅人’吧？话说这人听着有点耳熟……”
伊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