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沉默了许久，芙兰难以理清此刻心中汹涌的情绪，无从开口，无从宣泄，只抱住了弟子，静静抱着。
壁炉的柴火静静燃烧着，窗外好像又下起了雪，噼啪地敲打着窗户。
等到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传递着的热量时，芙兰才放下手。
“有些不像话呢，还需要小希笛安慰什么的。”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情嘛，其实我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啦，只是刚好是老师……”
眼见又要沉默下去，芙兰急中生智转移了话题。
“那个，不是说五句的吗？小希笛还差一句，而且都说真话可不行，一定要说一句谎话才叫说谎游戏嘛，快来说谎。”
“那说不说还重要吗？”
“就当是让让老师嘛！”
“好吧，”希笛抚了抚眼前的刘海，“其实已经说过了来着，在我说‘游戏开始’之后的第二句，‘我要开始说谎了’，这句是谎话。”
芙兰晃了晃脑袋，“啊？”
“就当老师猜出来一句好了，有什么想吃的吗？晚饭我去做。”
“我想吃……嗯，就千层面好了，但不要今天，晚饭也想吃新的菜，千层饼放到明天好吗？”芙兰再度放下了师道尊严，诚恳地请求。
“好的，”希笛一口答应下来，露出独属于孩童的、纯洁和煦的微笑，“然后呢，明天、后天、大后天……之后的九天里，就请老师早上乖乖起床啦。”
“不——要——啦！”
第一零八话:王立藏书馆
有些抗拒的东西，到真正接受的时候，还是蛮舒服的。
——比如早起。
盘子里的食物冒着热气，芙兰切下一块千层面叉起，看着粘稠的芝士如丝线般粘黏着，洋葱与牛肉的香味里混着奶香和微酸的番茄味，打开了封存一夜的食欲开关。
虽说大清早吃这个还是有些重口味就是。
与之相比，希笛的早餐就要……更加重口了，腻死人程度的果酱涂抹在面包上，甚至还要刷上一层糖霜，杯中的东西与其说是卡布奇诺，不如说是某种糖浆了，粘稠度高到要稍稍摇晃才能变形。
最正常的是中间那盘撒着胡椒粉的煎蛋。
可能是昨天说了太多话，芙兰早晨又一贯倦怠，没有她来活跃气氛，两人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沉默。
话题总有说完的时候，相处久之后谁都要学会接受沉默。
今天是说好去整理资料的第一天，所以任由老师软磨硬泡，希笛也还是在九点钟前将她叫了起来——对比他的作息来说这已经算是睡懒觉了。
“我在旅行中接过整理资料的委托来着，看看到了之后那边是怎么要求的吧，”芙兰端着咖啡，惬意地吹着热气，“正常来说我们要做的就是看书、看书和看书啦。”
“了解。”
……
对绝大多数魔法师来说，看再多的书也不算是负担，说是享受的话有点过，但也能称得上是娱乐方式了，嗜书如命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许多魔女在隐居后，基本都会从事图书管理、书店经营之类的工作。
这份委托的时期没有时间限制，或者说，时间宽裕到可以按年计算，这还是一般科书籍占了大部分的情况。
传闻中，传承四百年的拉特利塔图书馆，初期用了接近二十年的时间才系统地分类好书籍，还得借助魔法的力量。
魔道书太多的烦恼让人难懂。
师徒组赶到的时候，见到侍从推着餐车进去。
“两位已经来了啊，失礼。”
康妮老师放下咖啡杯起身打过招呼，这次见面她看起来有些劳累过度的憔悴感。
“昨天处理事情有些晚了，就在这里歇了一夜，早起整理文件又耗费了些时间，就将用餐的地点挪到了这边，有时会在这里喝下午茶……”
看来她也不是那种过于死板的魔女。
在说话间，侍从在矮桌上铺上餐布，各式面包、果酱和咖啡牛奶摆放整齐。
“二位用过早餐了吗？”
“已经吃过了，小希笛做的千层面超级棒的。”
作为旅人的芙兰有一种特质，无论交谈的人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地方，都能维持自我的态度，不亲近不疏远，是大多数人感觉自在的距离。
当然对身边人就没办法了，不然也不至于学生时代被师父欺负、老师时代被学生管制了。
“那边红色的书架上全都是要整理的书籍，感到无聊的话，芙兰老师和希笛老师可以先看看，具体的整理等其他人来了再详谈吧，大家一起讨论下，集思广益嘛。”
覆霜魔女自然清楚同僚的习惯，没有过多客套。
“嗯嗯嗯。”
……
高大的书架每一个都有木屋的墙壁那么高，四周还有嵌入式的设计，除了书架室内再无别的装饰，给人以压抑的感觉，知识的重量扑面而来。
其中只有不到1%是魔道书。
希笛仰头到脖子疼才能看清顶端，最后放弃了计算有多少本书，用魔法从要整理的地方抽出来一本。
从这本书上散发的奇异味道来判断，它之前待的地方不是很好。
老鼠、蝙蝠甚至人类的排泄物气味，前两者甚至还存留在上面；青苔、潮湿的水汽……大片的洇湿痕迹和字迹模糊，属于是魔法没办法修复的类型。
取下来的一瞬希笛立刻用魔力屏障隔绝了气味，都没敢去碰它，在空中翻着页，用念写魔法一一复刻。
这种修复困难的书，如果是魔女的收藏，她们一般会打发学徒手抄一本，然后原本塞到箱子里继续不见天日。
这本应该是传记，记录着希笛没听闻过的某位国王的事迹，有相当程度的吹捧意味，可信度存疑，希笛简单翻了翻后，到后面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此后就是大片的湿痕，字迹混成一团。
用显影的魔药或许能勾勒出书写时的痕迹，然后照着比对以获取一些信息，但工作量太大，先暂时丢一边。
那边的芙兰老师就相当随便了，直接挑着完整的书来看。
“有些书还是很有价值的，能被收藏自有可取之处，”她如此说着，同样用魔法悬浮着书籍，“国内的历史传闻，特产和杰出人物，各种或有用或杜撰的魔法、魔药……一字一句提取出信息那是学者的工作，我们只要拿走魔法师能用到的就好。”
“那样会有很多疏漏吧？”希笛困惑地发问。
“当然啦，魔道书就是那种东西，除非倒背如流，否则用的时候就总要去翻找，尤其是要找那些原作者不感兴趣只提到直言片语的东西，想要在别的地方找到就得废大功夫了，然后一个人用完再来下一个人……
有时候我就想，有没有一种魔法，将全部的信息记录在某个东西上，先往里面塞个十万三千册，然后想要用的时候说出关键词就能找到——就像我想吃点心就喊一声小希笛那样。”
希笛若有所思。
刚举完点心的例子，她揉了揉肚子，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享用早餐的康妮。
“嗅到面包的味道就有点饿了，小希笛有带点心吗？”
“我们出门才不到三十分钟。”
“但饿了就是饿了嘛，早上起来胃口不是很好，没有吃饱，而且看书的时候手边总要有点零食才对吧？”
希笛揉了揉头发，“真拿您没办法。”
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盒曲奇饼递过去。
“只能吃一点。”
“嗯嗯！”
……
在芙兰吃到第六块跟希笛抢着点心盒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剩余的人到了。
除了之前猜测的良宵魔女佩儿老师，还有几位面生的中老年人，安东尼奥校长也在其内，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希笛得以抽回盒子收起来。
“那边是邀请来的学者，大家各不打扰就好，”康妮走来解释说，“他们负责一般科的书籍校对，魔法科的就交给我们。
这边是具体的分类，魔药、元素、操作、攻击……大家都很熟悉了，综合性的魔道书就以作者姓名排列，后续的进一步细化得等开学以后再讨论了。”
说着，即使是她也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书太多了，能帮上忙的人又太少了，到开春前，一个书架能不能整理出来都是个问题。
第一百零九话:宠物话题
健谈的魔女不是没有，但希笛还没遇到过，即使是协会那个不良，在专注的时候也很沉默看着格外可靠的样子。
在覆霜魔女有事走后，直到中午前，偌大的藏书馆都没有人说话，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虽说工作量很大，气氛也还轻松，毕竟不是强制性的，阅读对魔女和学者来说都不算痛苦。
芙兰在讨要曲奇饼未果后，询问了守卫，他表示这里是不提供食物的，咖啡与茶是极限，康妮老师那是因为她家就在附近，直接安排送上门，而且在进食的时候也会远离书籍。
让人没法评价。
藏书馆到底是严肃的地方。
学者们基本都坐在那边的座椅上，表情或沉重或喜悦，喝水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站在一旁活动着，轻声交谈，不时有人思索着离开，像是去其他地方查证什么。
而后，到午饭时间。
“饿了，去吃饭吧，小希笛。”
“啊？嗯。”
沉迷于知识的希笛抬起头，才感觉到腹部微微的烧灼感，肚子饿了。
“只工作一上午吗？”
“下午晚一点来吧，要是那些学者不在我就躺下了，可惜不行，回去睡一会儿，这边没有学校那么严格啦。”
“好，是在附近的餐厅还是回去？”
“餐厅吧，很久没出来了，而且这周围的餐厅我还没去过，尝试一下。”
芙兰起身活动了下，关节一阵轻微的“咔”声。
对面的良宵魔女勉强抬起头来，接受能力并不强的她已经觉得头脑昏花了，接收到的信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到中午了？该去吃饭了。”
意外的朴实。
芙兰看过去，秉着同僚的情谊劝说几句，“佩儿老师，不用太勉强哦。”
“谢谢芙兰老师，很久没有这样看书了……呜啊，又想到了出师前的痛苦，昨天没睡好，刚刚被叫醒差点喊出来老师，哈哈哈。”
两个人说笑几句。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和弟子的相处时间了，下午见。”
“啊，下午见。”
“下午见，佩儿老师。”
……
藏书馆属于王室，不对一般民众开放，之后整理出来的书籍在增删后，会用魔法复印送到学校，作为对学生和老师开放的部分。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工作也很重要，大家谈笑时都很轻松，但谨慎的程度不输于学者们。
走出藏书馆，这附近属于内环地区，就连街上的守卫都显得格外专业，虽然实际上只有行头有差距就是。
餐厅食物的价格配得上地价，希望味道也能配得上。
芙兰这会儿正叼着吸管，小孩子气地对着类似奶茶的饮品吹着气，等不及要喝的样子，但要是真的很急就用冰魔法了。
希笛撑着脸颊注视这一幕，静静思索。
很多时候他难以理解老师的心思，猜测哪些表情是刻意做出来的，好让气氛不那么严肃，哪些又是真心实意的。
以一本书举例的话，芙兰老师这本书就像老巫师厚重的魔法书，经年日久，记录十分零散细碎，东一笔西一笔，即使是本人往往也需要很久才能找到内容，遑论旁人了。
大概需要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读懂吧。
到现在为止他能做的，不过是按照经验预测老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给予建议和帮助。
——比如现在。
“烫到了……”
鲜红的舌尖伸出来不停吹着气，芙兰反应过来后用手遮在了脸前，毫无意义地进行掩饰——完全没必要啊，尊严和形象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