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那个女人诧异地说道,“我倒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阿尔卡纳轻轻地笑了,她将口鼻涌血的流亡者拥入怀中,用带着丝绸手套的手掌拭去她额头和脸颊上的血迹。
“可是你来得太晚,太晚了。”阿尔卡纳轻声在流亡者的耳畔说,“不仅是你,我也要死啦。”
流亡者张了张嘴,只是这个动作,就让她感觉到铁锈味道填满了自己的喉咙。
她没听清阿尔卡纳在说些什么,四周的事物都好像是旋转的星辰将她包围,阴冷的墨玉色灯盏放出没有温度的光。
难以言喻的混沉感像是潮水一样涌上来,流亡者感觉自己仿佛被无数个水鬼拖曳着,要坠入无光的海洋深处。
“嘘,别睡着。”
阿尔卡纳将她抱起,流亡者身体娇小,轻的吓人。
“哦......”流亡者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只能勉强发出一点低哼声。
“真没办法。”阿尔卡纳低声说道,“那我给你讲一讲你父母的爱情和仇恨吧。这样你会有精神的。”
“哦。”这一次流亡者勉强着撑开了眼皮。
阿尔卡纳舔了舔嘴唇,脸颊上像是有什么闪光的裂痕正在剥落:“你的父亲名叫狄福尔,他用自己父辈的姓氏给自己冠名。他总对世俗宣称自己是一个法意混血的贵族对么?这是假的......不过他的血系的确要比世俗中的贵族高贵不知多少。他年少时也曾经自诩能够摆脱大地之血的锁链,能够找到一个自由的爱情,诞下不受欲望控制的子嗣,他也曾经想过要斩断血脉诅咒的锁链。那时他意气风发,直到遇到了你的母亲。”
“是么?”流亡者轻声问道。
“我亲眼看见了他们坠入爱河!大概是在十五年前。那时的她还是青春明媚,在她生活的地方,她是小镇上的明珠。很多有身份的男人都倾慕她。直到那个风尘仆仆的混血贵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西的黎波里的河边,你的母亲正对着夕阳转圈。她可真美。”
“是么。”流亡者又说。
“可惜那时他们还太年轻,满心以为那是爱。”阿尔卡纳叹了口气,露出无奈的笑,“他们坠入爱河后,你母亲的导师,那位安泰俄斯的信仆便警告他们,说他预见了两人绝望的未来。你的父亲狄福尔意识到了这并不是爱,而是欲望的吸引。大地之血需要从石头上绽放的光,才能延续后代。”
“他们就这样反目成仇?”流亡者问。
“那时还没有,爱情的滋味淡了后,剩下的就只有彼此苛责,你母亲那时候已经怀了你,她意识到狄福尔只需要血脉的延续,可她不愿意你陷入这血脉的锁链里。所以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你,在奥斯曼的土地上辗转流亡,你现在走过的路,她差不多也走过。”
阿尔卡纳的发丝间簌簌落下一些闪烁的星屑,此刻的她依然竭力保持着优雅。
她们穿过伦敦城的街巷,走进无界的雨幕里。
流亡者一言不发。
一个怀孕的单身女人,在奥斯曼的土地上东躲西藏,不仅需要躲避清算人暴徒的搜捕,还要逃避世俗鄙夷的视线。
驱动着她流亡的,是对曾经爱人的仇恨,以及对于腹中孩子的爱。
“她在一家旅馆里生下你,然后因为难产而死。”阿尔卡纳说道,“你的父亲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渣,但你的母亲不是。”
流亡者没有回答,可是却有温暖的水混杂在雨线里滴落。
血迹、雨水流淌在流亡者的脸上,将那张精致的脸弄成一片狼藉,她沉默地望着天空,胸膛起伏。
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仿佛凝结在她的胸口,让她张不开口。
“又怎么了?”阿尔卡纳问。
她们来到一家咖啡厅的边缘坐下,流亡者靠在椅子的边缘,青黑色的血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臂流下汇入雨中。
周围的行人低头快步离去,全然将她们忽略在眼皮下。
“他们爱过我吗?”流亡者抬起还在流血的手臂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从生下来起,我就学着如何杀人、出千、赌博。一直以来我都是孤身一人,从没有见过那个女人的样子。”
火焰燃烧在她的心脏里,将大地之血重新煮得沸腾。
上一刻她还是垂死的模样,可现在却又好像能再战千军万马。
“她因为贪恋肉体的欢愉而沉迷,又因为畏惧命运而逃离,既然不愿意负起责任,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我不相信爱,也......不需要爱。”流亡者缓缓放下手掌,青黑色的血迹在她脸上留下宛如泪痕般的印记。
“要吃个橘子吗?”
阿尔卡纳突然问道,她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鲜嫩欲滴的橘子。
甘美多汁的橙色水果散发着甜酸的气味,令人不禁流下口水。
阿尔卡纳将橘子递给流亡者,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很远:“来,吃一个吧。”
流亡者皱着眉头接过了阿尔卡纳手里的橘子,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关于阿尔卡纳的记忆,只是隐约觉得这个人非常熟悉,熟悉到触手可及——似乎早在久远的过去时,她们便在熹微的晨光下彼此对视,这种熟悉感几乎能让她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她神色恍惚地接过了这枚鲜嫩欲滴的水果,指甲划过它的表面。
酸甜相间的气味窜入她的鼻腔,流连在她的身侧,将她带向思维中不可测的深处。
一些光出现在流亡者的眼前。
起初像是遥远的白鸟,随后是身历其境的景象。
......
熹微的晨光从旅馆大厅前柯林斯式样的立柱间洒下来,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一个穿着羊毛披肩,有着灰色眼睛和金色长发的女人正站在柜台前,她的小腹高高隆起,似乎怀胎十月,柜台上有一把略微带着绿锈的钥匙。
虽然没有任何的交流,流亡者却能在一瞬间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从未见面过的母亲。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这个女人转过了身,向着“流亡者”走过来,拉起她的手。
流亡者终于看见了她的模样——称不上是海伦那样的祸水美貌,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快活的神气,就像是春日洒落在水面上、跳跃在波纹粼粼里的光一样,有着一股活泼泼的气质。
分明是柔美的女子,可当她一挑眉的时候,却透露出一股男子才有的英武气概来。这种模糊了性别的气质令人一眼望去,就不禁沉醉其中。
流亡者很熟悉这双眼睛,因为她也拥有。
她感受到女人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轻轻触摸着“自己”的眉眼。
流亡者突然感觉眼睛酸涩,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塞住,她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
她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女人,莫大的温柔填满了流亡者空旷的心,她像是被全世界的温暖所包围,那样幸福圆满。
可根本没有人和她相拥。
晨光熹微的柱廊下,流离的幻影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
流亡者终于跪倒在地上,即便面对着死亡她也没有叫过苦喊过痛,可她现在却在嚎啕大哭。
她对阿尔卡纳说自己不爱母亲,也不需要母亲的爱,那是谎言。
她能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和父亲的见面,也更多地幻想过自己能在梦寐中见到母亲的模样,那时自己会对她说什么呢?
“我很想您......我想你,妈妈。”
女孩哽咽着和幻影相拥,泣不成声。
644 父女之战·旧日筹谋
失去一条手臂的狄福尔在众多清算人的簇拥下抵达伦敦夜勤大楼。
防剿局的干警们还以为是德国人打进来了,吓得在门口组成队形打算阻击。
然而最坏的情况毕竟没有发生——荣升防剿局新任警督的康妮·李亲自出面,将面色惨白的狄福尔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位清算人的领主的确拥有世俗的贵族身份,得益于此他甚至都不需要做简单的汇报,而是签个字就足够,整个过程还不到十五分钟,甚至连他面前摆着的那杯咖啡都没有变凉。
这无疑是绝对的优待。
但狄福尔怎么都想不明白,拥有豁免权的他为什么会和防剿局产生纠葛——明明在其他国家清算人都能够毫无阻碍地自行其是,顶多需要一些口头上的交代,但是在伦敦却会得到这种待遇?
难道自己不曾和他们的首相、国王事先沟通过?要知道那些血脉高贵的肉食者,自己早就已经把他们喂饱了!
尽管防剿局从上到下态度都不错,甚至在公事公办的流程中还透露着一点讨好的意味......但狄福尔怎么看,都只觉得分外可疑。
“是谁指示你们这么做的?”
听闻狄福尔的质问,康妮·李扯了扯嘴角:“没有任何人指示我们......”
狄福尔从鼻子里擤出一声冷笑来,他铁灰色的眼睛直视康妮,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从空气中沉沉落下,像是铁幕压在康妮的身上。
康妮呼吸沉重了几分,她同样身躯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说,没有‘人’指示我们!你听明白了吗?”
这一次她把重音放在了某些单词上。
狄福尔深深吸气,头颅后仰,瞳孔中倒映康妮的面容。
他开始思考那些能够直接对防剿局下令的组织,首先......狄福尔排除了所有醒时世界的组织。
包括政府和王室在内,只要他们对寿命还热衷一天,就不会主动得罪掌握横跨三洲寿命交易中枢的清算人。
随后,狄福尔将诸如遗忘家族、兜颈贵胄、绳结姐妹会之类的大型神秘组织也排除出去。
清算人和学徒们之间有合作也有冲突,但也正因为如此,清算人组织实际上和这些秘密结社关系不错。
毕竟谁都有想要除掉的敌人,也有不方便去探索藏宝地的时候,只要出得起合适的价格,就能够雇佣清算人去帮他们做事。
狄福尔很清楚这些研习无形之术的学徒——他们绝不会花大代价去敌对清算人。
当所有的干扰选项从狄福尔眼前散去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答案。
“学者?”在得出这个结论时,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甚至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学者们研习名为伟大之术的学识,他们并不追求能够飞升的无形之术,因为那对脚踏实地的学者而言,太过缥缈、不切实际而且不可复制。
无形之术的每一次施行都和摇骰子类似,谁都不知道结果究竟是会引起铸炉的赦罪,还是残阳的浩大结尾,亦或者是来自林地司辰恶意的激情漩涡。
所有有志于在隐秘世界中走得更深远的学者,都会前往九大图书馆,换而言之,九大图书馆就是类似于传奇小说中的法师塔、浮空城一般,令所有学者趋之若鹜。
可完全没有交集的图书馆,怎么会阻碍清算人的工作?
此时有人敲门,一个手拿文件袋的干警走来,对康妮·李和狄福尔示意,他们的手续已经全部完成,防剿局也没有再强留清算人的理由。
然而狄福尔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死死地盯着康妮:“噤声书局?我们没有得罪过他们!”
清算人的领主清楚,伦敦的夜勤局之所以能够在本世纪初干涉他国内政,就是因为有九大图书馆之一的噤声书局在后面支持。
哪怕后来因为某件不清不楚的事情,夜勤局解散,改组为现在的防剿局,噤声书局依然站在防剿局的背后,定期选拔合格的学者前往图书馆进修。
“这是你主动猜测的结果,不是我泄露的消息。”
康妮的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她示意警员出去后,站在窗边自言自语:“防剿局的前身是夜勤局,最后一任局长名叫科恩,他在噤声书局的支持下干涉当时的奥匈帝国内政。”
“很快,科恩一意孤行的结果得到了‘报偿’——他的手下纷纷抗议,而就连支持他的噤声书局,也在另外两个图书馆的抵制下,不得不暂时收回对夜勤局的支持,失去背景的科恩很快引咎辞职下台,然后被秘密法庭逮捕、审判,死在狱中。”
“至今没有任何书面文件证明那究竟是哪两个图书馆。”
康妮的声音很轻,但狄福尔听得很仔细,他一言不发。
“也许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但是我还记得在二十年前,最后一次拜访科恩的时候,他对我说......”康妮皱起了眉,言辞中带着不确定,“‘阴影来自于历史背后的黑手,其一为火,其二为真菌。他们的名字是塞拉皮雍和吸器。’”
狄福尔的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他终于得到了好消息:噤声书局并没有针对他们,甚至还为他们提供了情报支持。
然而同时,他也得到了坏消息:针对他们的是另外两个图书馆,而且势力比起噤声书局来说犹过之而无不及!
塞拉皮雍,司辰·白日铸炉庇护的图书馆;吸器,司辰·戴冠之孳注视的图书馆。
狄福尔迅速起身,对着康妮微微颔首,随后离开。
他并不是多疑多想的性格,然而在面对二十多年前的敌意时,狄福尔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流亡者的杀意,开始考虑行动的对策。
......
1905年,基金会大楼内部。
坐在办公桌后的维尔汀将一份文件递给Z女士,上面留着带有荧光的签名。
那是一份转让书,内容是将一部分相对无害的蠕虫术书籍,转让给因失火而正处于重建中的噤声书局。
Z女士接过那份转让文件,她的外表比起五年前要成熟一些,身上那属于研究人员的学术气质愈发浓重。
在康斯坦丁“失踪”后,z女士得到了新任副会长、负责人、吸器管理员维尔汀的提拔,一路从稍有点地位的科研人员,成为了维尔汀的第一秘书。
“我不明白,”z女士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为什么我们要签署这份转让书?明明我们已经联合塞拉皮雍一起,取得了对噤声书局的压制......”
维尔汀的相貌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她抬起银绿色的眼瞳,注视着z女士。
基金会的司辰敲了敲桌面:“图书馆之间的对抗是漫长而隐秘的——就算我们真的压倒了噤声书局,你觉得我们能把他们怎样?”
Z女士语塞。
的确如此,就算吸器基金会大获全胜,噤声书局也不过是断绝和他们的一切来往而已。
毕竟吸器的真正位置在新大陆,而噤声书局远在格陵兰的雪原中,距离整整一个大西洋,学者们也不是军人,做不到把整个格陵兰岛夷平。
“你也知道,噤声书局最近起火了......”维尔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建立噤声书局的人是丽姬娅结社之首罗威娜,她用圣哥伦巴的骸骨为这座图书馆奠基,而圣哥伦巴很有可能就是飞升前的骨白鸽......”
伴随着维尔汀的开口,房间内的气温无端地下降了数度,令z女士不禁打了个寒战。
意识到失言的维尔汀伸手掩住嘴,短暂停顿后她继续说道:“所以,冬相准则在那里非常强大。谁才能在那边把整个噤声书局烧着?”
上一篇:穿越者穿越了自己
下一篇:传说中海帕杰顿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