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仲夏夜之梦
须贺先生觉得,自己脊背正突然间变得沉重,就好像在背着一个陌生女人。
“你......你说什么?”
须贺先生下意识反问,话说得结结巴巴。
真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等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和往日一样轻快柔和。
“叔叔,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高中生去和那种危险的杀人犯交流吗?”
“未必会有危险吧?”须贺先生反驳道,“而且,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良同学是很有主见的那一类年轻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担心。”
“既然没有危险,你岂不是更加应该跟过去了?别忘记,你是来这里取材的,而最好的采访对象,就在你面前呢。”
真小姐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
聚拢在崖底下的村民们逐渐散开,从方向上看是准备回村子里去;而几位白袍人则相反,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小说家立即快步跟上。
在和村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某些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理论上,像这种规模较小的村落,无论是住在村头还是村尾,村民们平常都有串门交流,彼此皆是认识的熟人;要是有张陌生面孔出现,大家都轻松就能辨认出来。
不过,这群人都没有表达出自己这个外来者搭话的意愿。
有的人正悄悄打量和观察着他;还有的则是用眼神互相交流示意。
小说家则全然当作没看见。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偶然行走在城市中的某一条小巷内,步伐匆匆、相对走过的陌生人。
……
小说家跟在几位白袍身影的后面,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没有特意去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但渐渐的,前面那几人走得越来越快,就连原本步履蹒跚的老人,都能健步如飞。
“喂……喂!那边那位,能请您留步吗?”
已经开始气喘吁吁的小说家,眼见着对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碧绿的密林深处,不得不赶紧叫住对方。
他可没有信心和本地人在丛林竞速中一决胜负。
走在最后面的身影停下脚步。而行走在他前面的数人,则步履不停,很快便看不见了。
还好,小说家想对话的人原本就只有一个。
“......果然。”
直到小说家站在白袍人面前,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如此说道。
――“伊达先生,是你吧?”
虽然句式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那个人背对着他、站住不动,面具下传来沉闷的回应。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以前和不止一个改变过自己相貌的人打过交道。”
小说家回答的态度很诚恳。
“而且,我还有一份担当侦探助手的兼职,在乔装打扮这方面,相比起普通人,还是要了解深入一些的。”
“所以,我和人初次见面、并决心记住的时候,一般不认脸,只认体型、体态与其余突出特征;另一方面,伊达先生里应该没有特意隐藏身份的想法,就连出门的鞋子都没有换。”
“是吗......”
白袍人中终于转过身来,同时顺势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刻意躲着你。只是之后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明白。”
小说家点点头。
“那现在呢?”
“现在......暂时没事了。”伊达健一叹了口气,“现在回去只会被赶回来,长老们同样希望我能向你解释清楚。”
“你所说的‘长老们’,就是指和你在一起的另外几人吗?”
“对。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到来,也很关心你对此的想法。要是不加说明的话,你肯定会向你的那群同伴们宣扬吧?”
“当然,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小说家回答,“而且,需要对刚才的事情作出解释的是你们。”
“我明白。”
伊达先生说。
“我会尽量讲清楚的。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是有问题,就尽管提出来吧。”
第65章 传统
“首先,我得向你说明一件事。”
伊达先生那张严肃的脸,会让人不禁联想起布满嶙峋岩石的崖壁,有种既坚硬又冰冷的感觉。
“我不想受到无端的指责,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这件事要放在最开始说――他是自愿的。”
“你是指谁?”
“佐藤先生。就是......”
伊达犹豫了一瞬,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形容和说明。他将手指向林子外的方向。
“现在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哦?我该相信你说的话吗?”
小说家笑了笑。
“我倒确实是看见他当时是自己从上面摔下来的,不是被人推下来、抑或是不小心失足。但这仍然无法排除你和村子里其他人的嫌疑。”
“可能是威胁、可能是教唆、可能是洗脑。无论如何,让人选择放弃生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有人在一时热血上头的情况下愿意牺牲,可当他冷静下来思考,且到临时关头还能坚持决定,甚至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杀……我并不认为这是正常的。”
“要是我的话,只要站在上面吹吹冷风,打个激灵,马上就会改变主意。那位老人家会如此坚持,背后的缘由到底是何?”
小说家叹了口气,伊达先生则欲言又止――因为他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对方先不必反驳。
“更何况,就算对方是自愿的,你同样没有资格去剥夺他人的生命。”
他语气冷淡地指出最关键的一点。
自杀姑且不论,任何一个现代国家的法律都不会允许雇佣他人杀死或是伤害自身的做法,即使是在出于自愿的前提下。
它看似是自由,实际这种缺乏条理和逻辑的自由,却反而有可能伤害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之根本,
因为,这将直接导致非法买卖的横行,强者向弱者――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占有更多资源的人对缺乏资源者的征收与剥削。
“......你说的对,按照外面的法律的话,我早被抓进去了吧。”
伊达先生摇摇头。
“但这种事对于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貌似是司空见惯的。”
小说家摊开手。
“不错,因为这是神凭村的习俗。不接受不行。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对方在回答的时候,表情始终无悲无喜,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可是在伊达先生在众人面前用木锤活生生敲碎了一位老人头盖骨的五分钟之后。
“其实,佐藤先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需要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想要告别的人,我想在今日之前,都已经处理好了。”
“你是说,他的家人、后辈还有朋友,都不会为此感到悲伤......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
伊达健一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小说家。
“虽然你或许不会认同这句话,但我觉得‘斯人已逝’、之后不论做任何事,都不会对他本人的处境有改变。至于具体要如何处理死者,其实最重要的是看待生者们的态度。”
“我们昨天晚上在仓库里聊天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应该都听见了吧?你的那位同伴――我记得是叫小森,他是社会学的大学生,和我们说起过不少有关于葬礼的事情。在世界不同国家地区,因为各自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的区别,人死后所举行的种种仪式,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不仅仅是土葬和火葬,还有树葬、海葬,在中国的西藏地区,甚至还有天葬。”
“无论是将是死去的人扔进海里,让他们去填饱鱼腹,还是将尸体肢解后,捏成一团去喂给秃鹫......这些行为都不符合现代人的观念,甚至显得残忍和原始,不是吗?”
强词夺理。
小说家心想,完全是在偷换概念。
他们现在所谈论的、以及这个人和这群人在不久前所做的,可不是在举行“死后葬礼”,而是在“杀人”――这是在他人“活着”的前提下,剥夺其生命之险恶行径的统一称呼。
且唯有“杀死同伴”这一点,无论在哪个地区和民族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容赦免的重罪。
但是,看伊达健一脸上那副毫无愧疚的表情,小说家就知道他的想法与思考的方向都和常人截然不同,就算试图从伦理上反驳,恐怕仍不会让这个人有丝毫动摇。
“为行将入木的老人执行葬礼,这就是我刚才所做的事情,与其他地方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果不其然,对方之后信誓旦旦地这样说了。
“那你呢?”小说家打断了他的话,视线紧紧盯着对方,决心不错过他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丝变化,“你与村里大部分人不一样,以前在外面念过书,对吧?你很清楚,在一个正常健康的现代文明社会团体中,需要建立和遵守何种规则和道德。”
伊达先生嘴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这未必能适用于神凭村。”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仿佛是要强调和贯彻他那份坚定的意志般,如此回答道。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这时,小说家却笑了起来。
“伊达先生,你放心,我并不是在谴责你和你的同伴们的行为――我可以这样称呼他们吧?――甚至还包括神凭村中可能发生过的其他事情。”
“你想想,如果我是正常人的话,这时候就该赶紧离开这个村子,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或是到镇上直接找人,不是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
伊达健一不由抬起头,颇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我是想询问原因。”
小说家耸了耸肩。
“你们会这样做,肯定存在个中缘由。就算像你这个年纪的青壮年不知道,那你的上一代呢?在这个村子里,我相信伊达先生算是和‘长老们’关系较为密切的那一类年轻人,你难道就从来没有问过吗?”
第66章 最坏的可能
在不远处,偷偷旁听完这场短暂却激烈的对话交锋之后,躲在树林背后的须贺先生和真小姐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就和我预想的一样。良同学是那种很有主见的年轻人,所以根本用不着我们来替他担心。”
“这不该用‘有主见’来形容了吧?”
真小姐在一旁吐槽道。
“这场对话简直完全被他所掌控着,对面那家伙根本就是在被牵着鼻子走嘛......明明对方还是一个凶狠的杀人犯,本来看到良同学上去搭话,我都在为他感到心惊胆战呢。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应对起来却如此轻松。”
“确实,”须贺先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他自认为无法做到像这位少年那样如此镇定。“不过,他不是说自己有在兼任某位侦探的助手吗?可能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习以为常了。”
“可是,现代社会存在的所谓‘侦探’,干的难道不是到处找猫找狗、帮助丈夫或是妻子调查其配偶是否出轨之类的活计吗?大叔,我们算是能经常所谓‘侦探’这种职业的人了,你见过有谁是能插手杀人事件的?”
话说到到这里,真小姐想起了什么,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说来,《禁入地带》的供稿者中有一部分就是兼职私人侦探的,他们专门撰写那些捕风捉影、甚至涉嫌侵犯他人隐私的文章来糊弄读者,都这副德性了,结果你居然还把他们的文章全都发上去――.”
须贺先生眼见她越说越起劲,虽然有在努力压低声音,但这样下去肯定会像之前那样被发现,连忙拍拍肩膀打断了她。
“注意一下场合。另外......我不觉得刊登他们的文章有任何问题。可能会引来麻烦的地方,不是都被删除了吗?”
“但是……”
“说实话吧,要是光靠顾客的委托,这群人未必能养活自己。――就像如果我没有那群地下街的老主顾和附近学校的中学生在,恐怕整间杂志社很快就会潦倒不堪,关门大吉。大家都身处这个阶层,彼此间都知道生活的艰辛,所以才要相互扶持嘛。”
真小姐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道:
“可是,既然要做报刊,弄虚作假就是不对的......不是吗?以前的叔叔明明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你以为《禁入地带》是什么样的杂志啊?大家本都是冲着虚构的东西来的,外星人啊幽灵啊之类的。越荒诞,越离奇,越滑稽,越匪夷所思,读者们就会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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