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va酱
“为什么罗贤去别的地方开飞刀没事，偏偏在你们这里出事了呢？”
这种思路，与小学生被欺负以后班主任讲“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你呢，你要反思一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没什么道理，却很很容易作为发起诘难的说辞。
龟主任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迈动小短腿，好不容易走到了3号手术室门口，一眼就看到罗贤稳稳地握着手持魔力造影仪，对准海妖小女孩的大腿，稳健而缓慢地移动着。
“结扎尾巴中段。”罗贤命令道，“我们从那里，将断裂的针头堵住，然后在一分钟内取出、止血、缝合。”
“一分钟？”绿鳍医生惊呼，“怎么可能，你以为是在……”
龟主任用手势制止了他，示意他安静地看，不要用嘴巴添乱。
在手持式魔力造影仪的显示里，针头伴随着血液移动，很快便流向了尾巴。
经过尾部的循环后，将转向静脉，回流至心脏。
罗贤就是要在回流开始之前，将针头从小女孩的体内取出来。
否则，一旦针头进入心脏，将会产生难以预期的各项恶性反应。
还好发现的早，且第一时间便展开魔力造影与手术准备，否则，情况只会更加蛋疼。
至于说具体的操作，就是思路简单、毫无难度的手工活儿了。
在罗贤看来的确如此，可是，在绿鳍医生眼里，这简直就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按照他们的行事逻辑，结扎之后，直接搞一个大切口，让针头随着血液冲出来就完了。
之后，再做个断尾再植就完事了……
根本不需要搞什么“一分钟切开并缝合”这种高难度计划，为难自己。
所以，当他看到罗贤轻描淡写地搞定，连出血量都没多少，他便终于明白，人族顶尖医生的手法，确实很强。
看到下属的反应，龟主任哈哈大笑：“我早就跟你讲过。休曼王国人口众多，在此等环境下磨砺出来的医生，手法方面，绝不是我们莹矿岛能比的。”
“喂喂，主任，你刚才还在说他胡闹的……”
“混账！我是说你胡闹！”龟主任怒斥，“人家罗医生明明可以处置，你不给他打打下手，跑过来喊我干嘛？”
1119 传道
龟主任自然是很擅长见风使舵的。
但凡是对技术入点门道的医生，在莹矿岛呆久了，都会对一个事实清晰无误，坚信不疑：在这里，技术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为海妖人口总共就那么多，想要在医学技术上向深处探索，原本便是很难的事情。
而且这里还盛行神系崇拜，传统的因素很重，不像早已世俗化的休曼王国，休曼王国的年轻一代——比如凌菲儿这个货——跑到神庙里帮神办事跑腿打怪试炼，完事了要是神不给点好处，那肯定是要软磨硬泡赖着不走，甚至恨不得给神吃祂最爱的大嘴巴子。
但海妖不一样，海妖们对神只有感恩，作为海洋里诞生的高贵种族，他们对于休曼王国这种lowb农业国的思维是不屑一顾的。
你作为医生，想要在莹矿岛靠技术或者科研出头，难如登天。
所以，但凡是能混到主任级别的，都是杨医生及其类似物。
龟主任迅速地昨晚消毒附魔，展现出了与血统不相称的敏捷。
凑到罗贤对面，认真地审视他的操作，整得好像很有仪式感的样子。
罗贤倒是并没有觉得多严肃，这种操作，别说他了，就算在云海附院这种并没有强到一线的医院，急诊科除了他和富兰克林主任，也有不少人会做。
休曼王国培养的医生，别的不好说，经手的病例数量，那肯定是够多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经历的病人够多，才能胜任各种突发状况。
“罗医生，您看起来，对我们海妖的组织结构很熟悉？”
在罗贤切开尾巴、取出针头，并飞速缝合的时候，龟主任笑眯眯地问他。
“还行吧。”罗贤淡淡道，“做的不多，但多少在课本上学过一些。”
“看到没有，这就叫举一反三。”龟主任转向旁边的绿鳍医生，“这种将理论转化为实践的内化能力，正是你们年轻人所欠缺的。”
绿鳍医生很蛋疼，想辩驳点什么，但是，瞅着龟主任那认真、严肃、饱含威胁之意的眼神，就作罢了。
明明就在前几天，主任还教育过他，别整天想着你那逼论文了，赶紧多去祭祀场所跟那些当大官儿的混，多搞搞人际关系，认识的祭司多了，以后才好评职称，不然，做个清创缝合补液，都有人告你违规……
“做人真好啊。”绿鳍医生不由得感慨，“当人族医生，就能做我心爱的科研，而且不被主任骂了。”
他抛却杂念，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罗贤收尾。
取针头和缝合的操作，他看了，别说手了，眼睛都没学会。
但是绿鳍医生没有气馁，还是坚持把手术的后处理给看看完了。
迅速切口并取针头之后，需要对附近的神经进行调整，才能让尾巴保持应有的灵活度。
毕竟海妖是要用它来游泳的，手和脚以及腰部的肌肉提供动力，尾巴则是用来控制方向。
看着看着绿鳍医生入了迷，等到罗贤去消毒的时候也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低头思考着最后那几道表皮划痕的道理。
“老哥，你跟过来干嘛？”
罗贤的声音，将绿鳍医生从混沌状态里唤了回来。
他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自己居然跟着罗贤，跟到了休息室门前。
这种行为着实不太礼貌，在他的胸中产生了一股愤慨的情绪，让他脑袋上的绿鳍，都变成红色。
“对，对不起……”
旁边的杨医生宽慰道：“不用在意，贤哥不太在乎这些的。对了，你跟过来是想……你对刚才那个手术感兴趣？”
“嗯嗯。”绿鳍医生点头，“我觉得那样做很好……能够在取出针头的前提下，尽可能小地造成伤害……啊，对不起，其实对于罗医生只是一个小手术吧？”
“虽然如此，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罗贤真诚道。
“这……这就不必了吧。”绿鳍医生讪讪道，“断针头进入循环系统的情况，实在是很少见，就算学会了……能用的场合也不多，学习的费效比不高。”
“确实……但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学一学也好。我看你很入迷的样子，证明你自然是被手术的某个方面打动了，对它产生了兴趣。既然有兴趣，就学嘛，即便学会了，十年只用得上一次，至少，那位被你碰上的患者，有幸得到了你的拯救，对吧？”
罗贤是真心想教他。
他渐渐地发现，自己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而真正能用来做手术的时间，其实也就那么些。
而且罗贤也不是那种，为了事业可以牺牲与后宫们相处时间的类型。
所以，能教给别人的，对大陆医学事业发展有益处的，他就会尽量地教。
拉比特是很好的学生，莉可也是很好的学生，甚至，顾千雪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对护理方面的技术，有着异于常人的理解。
但是，有些技术，罗贤只能交给特定的人。
比如海妖族的血管取微小物体。
其他地方的医生学了，基本上是没用的，只有莹矿岛这个同时满足「输液耗材普遍质量不太行」以及「插/入针头的数量大频率高」的地方，才能诞生它的应用土壤。
当然了，要让罗贤来说，最好把这繁琐的输液方式改一改，但，这事儿要动的话，得涉及到统治莹矿岛的祭司们，牵扯的面太广，罗贤就不去找这个麻烦了。
所以，他对于绿鳍医生的态度，是鼓励的。
绿鳍医生有点感动，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个方面得到鼓励。
向来，海妖族人们，对于实用性较差的技术，态度是很反感的，恨不得让年轻人们尽数远离。
这很奇怪，明明莹矿岛的生活很轻松就能达到温饱，明明他们应该拥有很广阔的、研究理论医学的空间才对。
罗贤带着绿鳍医生，在休息室探讨了一番，修整片刻，两人来到了余韵医院的病理实验室。
这里常年没人用，仪器什么的都是崭新的，倒是积了一些灰尘，罗贤就让绿鳍医生去打扫。
远处，市长的小表弟亚历西斯，瞅着罗贤跟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海妖医忙得热火朝天，有点迷。
干嘛呢这是？
1120 荧光标记
有一说一，亚历西斯还是有点担心的，他希望罗贤能赶紧把注意力，从狐娘失踪事件上挪开。
这是市长哥哥交给他的任务，必须得完成，不然以后但凡回家，都要面对市长那骇人的认真眼神。
对于自己所主政的这座城市，市长先生是极其认真的。
狐娘事件若是处理不好，将会成为他从政生涯里不可抹去的污点。
可罗贤越是镇定自若，亚历西斯就越是慌。
此人简单而单纯的头脑里，根本无法理解罗贤这般的行事逻辑。
在断崖的调查一无所获，不是应该继续寻找线索吗？为什么若无其事地跑到医院来教育后生了？难道余韵医院里，藏着罗贤的线人吗？
该说这就是海妖族的逻辑惯性了。
在他们的眼中，人与人的斗争是大于一切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像罗贤这样，会因为技术本身，而潜移默化改变行动方针的生物。
但是，绿鳍显然是海妖里的异类。
在他的帮助下，罗贤在病理实验室里找到了一具大体老师。
海妖族的实验用遗体，显然是很稀少的物品。
他们的死者按照传统需要经过非常复杂的葬礼仪式，才能安葬，更不要说遗体捐献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了。
“找几个泵，把模拟体液循环起来。”罗贤指挥道，“记得要设置分段调节流质。海妖族的血液，在身体不同段的流体性质差异是很大的，如果不考虑这一点，你就没办法准确估算针头的运动轨迹。”
“啊……居然还有这一点要注意。”绿鳍医生很是惊讶。
他本人是海妖，在看到断针头进入血管时，都没有考虑到血液不均质的问题，明明是海妖的生理特征，罗贤却记忆得无比熟稔。
所谓大师风范，不过如此。
在绿鳍医生安装循环泵的时候，罗贤调出刚才那场手术的录像。
并非余韵医院自身的设备，而是出发前，凌菲儿给带上的，专门为他购置的高清手术全息录影设备。
这款昂贵的摄影器材，全大陆仅此一份，其来源，自然是凌菲儿不知道从哪个试炼之地抢过来的。
方方正正的盒子，顶部长出了许多奇怪的角状物，扭动这些角，便可以变换屏幕里的视角，或者缩放。
依靠这件新装备，罗贤看了一遍取物过程中针头的轨迹，结合时间轴，能够得到针头的移动速度/时间坐标图。
其实在做这件事之前，罗贤还真没什么额外的想法。
毕竟绿鳍医生还没装好设备，现在没事做，长期科研的惯性，促使罗贤对手术过程进行整理，将能够提取的数据，提取出来。
可是，当这张坐标图摆在罗贤面前的时候，他却陷入了沉思。
等绿鳍医生装完循环泵，罗贤带着狡黠的表情，对他说：“这个项目好好做，我觉得，前景很宽广。”
“啊？”
“我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罗贤挥了挥手里的坐标纸，“针头运动速度曲线，本身就能够反应很多信息。
你看，这是分区域标注的曲线，假如我们收集很多患者的信息，对不同年龄层和身体状况的患者分类讨论，便可以拟合出正常的曲线。
那么，假如新测量患者的某一区间的曲线出现了偏差，证明该区间所对应的躯体段，存在某种病变。”
在人族医的领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典型的外行看法。
但海妖这边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了——他们的身体，每个部件之间有着微妙的疏离，导致其不同的躯体部位之间具有极高的独立性，就好像……
分尸之后再人工拼起来的缝合怪一样。
如此说法或许有些冒犯，且这种比喻在莹矿岛当局也是被严格禁止的侮辱性修辞，但，事实确实如此。
在给速度曲线分段的时候，罗贤就想到了这一点。
进而，便想到了这个鬼点子。
绿鳍医生虽然菜，但好歹脑回路跟人族的科研型医生对得上，思量些许，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我们又不能故意把什么东西放进患者的血管里……这太危险了，而且伦理评议会肯定不会答应的。”
“伦理评议会？”
“啊，就是由退休的海妖医生们任职、由祭司们顾问的评审组织。”绿鳍医生解释道，“在莹矿岛，每一项新技术，都要经过他们的通过，才被允许应用于临床，否则，会被纠察队找麻烦。”
“啧。”罗贤有点不爽，“祭司又不懂治病，凭什么需要他们通过？”
“因为祭司们守护着海妖族的良心。”
蛰伏了许久的亚历西斯，终于碰上了自己能加入的话题，沿着病理实验室门前长长的走道，颇有气势地走了进来。
绿鳍医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颇有些遇到食物链上位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