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ova酱
在澪的服侍下，费老终于恢复了正常，朝着她投去一个感激而宠溺的眼神，感慨道：“哎……我这老身子骨啊，不中用了。”
也许，正如罗贤所说，他该停手了。
但是，脑海中的另一股力量，却促使费老留在手术台上，做完最后这半年再退休。
他的学生们，尚没有成长到能够接下他手里这个摊子的地步。
大弟子来得最早，忠心耿耿，勤奋有余而天赋不足；二弟子天赋异禀，但为人过于傲气，骄傲之下，自己身上很多细节问题和小毛病都看不清楚，粗枝大叶；三弟子，emmm……
三弟子就是拉哈尔，拉哈尔算是走了邪道，费老门徒们虽然普遍追求高地位、高收益，但也没有哪个人像拉哈尔那样，靠和药企勾搭、卖药卖耗材为生。有点lowb，格局太小。
思来想去，没有哪个人有资格接他的班。
瞅着费老神情惘然，澪心神微微一动，笑眯眯道：“老师，您别胡思乱想，相信我，您一定能撑到退休的。”
“但愿吧。”费老叹气，“相比起自己，我更担心你们呀。”
“是在担心下一任王国心胸外科学会理事长的人选么？”
被冷不丁这么一问，费老颇为意外地看了澪一眼，呵呵一笑：“小丫头，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这个了。”
“因为，正是在您的领导下，胸外学会才能发展得这么好呀。”澪夸赞道，“这个人选，可得好好斟酌才是。”
费老微微皱眉，在他看来，澪的发言，颇有点越界的味道。
斟酌理事长人选的事情，怎么说也轮不到澪来操心。
仿佛是感受到了费老的情绪变化，澪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哎呀，老师！我就随便说说嘛，不管是交给因格尔斯师兄还是卡列尼娜师姐，我相信，胸外学会的未来，都会很光明的。毕竟都是您的学生嘛。”
说完，还揶揄道：“只要别交给我就行，嘻嘻嘻……”
费老也跟着笑：“放心，孩子，我不会亏待你的。退休之前，我会帮你拿到和平医学院的副高教职。”
这个承诺是很郑重的，也是费老思索良久的。
费老没有孩子，这一份亲情，基本上都寄托在澪的身上了。
明年开始不做手术，申请退休，开始走流程，再过两年正式退休。
到时候，澪也要满三十岁了，拿个和平医学院的副高，问题不大。
原本费老期待着澪向往常一样，开心地扑到他的怀里，甜甜腻腻地来一句“老师最棒了”什么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澪仅仅是浅浅一笑。
“副高？”她喃喃道，“这种东西，澪酱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得到哦，澪酱不稀罕的哦。”
“哦？”费老不动声色，“那你想要什么？”
澪开心地放生大笑，靠近费老，轻声道：“我呢，我要老师，把理事长的位置传给张帆师兄。”
“不可能。”费老斩钉截铁地摇头，“张帆的资历太浅了，技术上也不能服众……等等，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跟我讨论这件事情？”
按理来说，这是至少两年后才开始讨论的议题。
“老师，您可能还不清楚，不过，我是很明白的。”澪直言道，“罗贤的存在，会对您的地位，或者我们整个师门的地位，产生威胁。”
“如果再拖下去，给他一两年的时间建立声誉，恐怕，未来就是他的了。”澪酱嘟着嘴，自顾自推演着，“可恶的李师姐，貌似已经叛变到罗贤那里去了，哎，真令人头大。”
“当然，其他师兄师姐们肯定不会这么想的，他们依然处在狂妄自大的状态，尚且没有意识到罗贤的可怕……当然，我也陪着他们狂妄了一把，只不过，我是在演戏罢了。”
澪吐吐舌头，瞅着费老阴沉的脸色，道：“老师，您不会怪我吧？”
费老沉默片刻，道：“你是只当众对罗贤不客气，还是你刚才的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什么叫不负责任的话呀，我说的有错吗？”
“你的想法，从根源上就是错的。”费老沉声道，“如果罗贤确实能获得业界的广泛认同，获得相应的地位，也是应该的。”
“得了吧，老师，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门儿清。”澪直截了当道，“对于您而言，经营好这个师门，比什么都重要。不然，怎么可能难受到要靠服用过量的止痛药上手术，依然坚持着呢。”
此言非虚，费老的血压，全靠斗气的压制才能保持正常，而长期调动斗气作用于体内，会导致慢性的关节痛，疼到深处，别说做手术，正常站立都困难。
不吃止痛药，他是不敢上手术台的。
但是，大量地使用止痛药，又会带来许多不可控的副作用。
“你说的这些，并不构成让张帆来当理事长的理由。”费老道。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澪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语出惊人，“我和张帆要订婚了，大概……明年年初吧。”
“当然，您若是不同意我请求呢，订婚可能就要推迟了，因为呀，大家要优先解决您的丑闻曝光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一刻，费老全都明白了，他死死地盯住澪，苍老的眼眸中，涌出大剂量的震怒与失望。
他沙哑着喉咙，用力地慢吞吞道：“你要挟我？”
“啊啦啊啦，这怎么能叫要挟呢。”澪道，“我把话说明白一点，老师，您要是不快点钦定下一任的理事长，可能，这个位置就要被罗贤给夺走了呦。”
“所以，总归都要传位，传给咱们师门里的谁，都不是太说不通的事情，更何况，张帆师兄也不差。”
后面，澪再说什么，费老都不是太能听进去了。
因为，澪的铁狼悍跳，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过于强烈，强烈到了让他有点怀疑人生的地步。
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品种的白眼狼？
648 推理大师杨医生
外面澪酱铁狼悍跳的时候，手术室里，罗贤依然在切瘤子。
他磕了一瓶双相药剂，补充了精力和体力，效果很好。
于是，一口气处理了十台手术，前后处理，加上中间间隔的时间，等罗贤决定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蹲守罗贤手术的几名记者，看得都有点困了，不仅困，而且饿，只能叫外卖，一边吃，一边发呆，期待着发生一点精彩的事情。
最初源于罗贤手术速度的震撼，已然过去。
外行人是看不懂手术的，配合解说，也许能明白在做什么，却不明白精彩的点在哪里。
相比之下，山医胸外的医生们，则显得兴致高涨得多，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罗贤的操作，企图学到点什么。
等罗贤出来的时候，医生们围了上来，邀请罗贤去吃夜宵。
“吃夜宵，现在时候还早吧。”罗贤道，“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你们十一点的时候再来叫我。”
医生们纷纷称是，原本他们便是要感谢罗贤的手术示范，时间自然由罗贤来挑。
总的来说，看罗贤做手术的感悟，是要高于费老那一台的。
罗贤的手术，量大管饱，且病例类型广泛，连做十台，连着看下来，总归能悟到点什么。
标准器械的操作方式，和罗贤的随机样条，差别巨大，却能通过后者，来完善前者。
就好比仿生学，人族的机械，无法全面复刻蝴蝶/兔子/蜘蛛/鱼的行为，却能从中提炼出一些启发。
夜宵之前，罗贤准备去拜访费老，且有杨医生的陪同。
有关费老的事情，该怎么管，他的心里大概下了决定，但具体的细节，还得叫着杨医生一起。
“到了费老这个位置，也是骑虎难下啊。”杨医生感叹道，“他在圈子里的地位太重，他要是突然退了，很多委员会的位置，都要空出来，估计得引起一阵子腥风血雨。”
“谁爱当谁当吧。”罗贤淡淡道，“我就是觉得，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还要在手术台上干半年，这事情太不地道了。”
罗贤的诉求很简单，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从今天起，费老不要再上手术就好。
“不是很懂，他为什么搞得这么拖沓。”
“想把自己的弟子们多往上送一送呗。”杨医生摊手，“他的弟子们，在各大医院当主任的不少，但在胸外学会，几个副职都不是他的人。估计他想至少塞进去一两个再退休吧。”
“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坚持做手术了。”罗贤道，“身居临床一线，且对外宣称身体无恙，才能继续把控人事任免权。另外，带着学生做一些高难度手术，也能丰富他们的资历。”
杨医生的分析，倒是帮助罗贤开拓了思路。
胸外学会是典型的学阀组织，没什么行政效力，却掌握着胸外的学术话语权，自然基金扶持哪些小方向、哪些术式值得推广，都是胸外学会指定的。
这种组织，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专家管本专业的事”，避免了王国卫生部和自然基金委“外行指导内行”无处抓手的窘境，却也促进了学阀派系的斗争。
费老在胸外学会大权独揽，为了制衡，副职都不是费老的弟子。
他的学生则遍布各大医院身居要职，看起来是一个很无敌的安排，但是，一旦费老退休了，胸外学会的权力，就会旁落到非费老的派系手中。
这无疑是费老不愿意看到的，因此，贪恋在手术台上的时间，也可以理解。
和罗贤交流完，杨医生有点意外：“贤哥居然表示可以理解，感觉不像你的风格嗷……”
“我什么风格？”
“嫉恶如仇，正义凛然。”
“想多了。”罗贤翻白眼，“我只是不想有病人因为他们那点破事儿丧命罢了。至于胸外学会的邪恶，我不关心，我也懒得关心。”
“而且，曝光费老，其实也没什么好处，反倒让业界对权威的信任崩塌，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儿。”罗贤道，“会造成一定的混乱，最终遭罪的，还是患者。”
说着说着，二人来到了费老的起居室门前。
这是山医后面的疗养院，划出了一个区域，给来开飞刀的高阶医生住，环境清幽，清澈的池水里，散发出阵阵寒意，以及淡淡的幽香。
池子里，鲤鱼们欢畅地游着，看起来炖汤很好喝。
罗贤在池子前停顿了一下，道：“老杨，你会炖鱼汤吗？”
“哈？！”杨医生愣住，“会倒是会，不过……贤哥，你在想啥？”
“我寻思着，咱们跟费老谈事情，还不知道要谈多久，一般谈事情得喝点东西吧？就喝鱼汤吧。”
“贤哥，谈事情喝点东西，要么是茶，要么是咖啡，奶茶已经是最奇怪的了，鱼汤就有点过分了吧？”杨医生为难道。
“我看费老身子虚，弄点鱼汤给他补一补。”罗贤坚持道，并从阴影里唤出了暮雨酱，指挥她去捉鱼。
于是，二十分钟后，客厅里，大茶几上放着一盆鱼汤和一堆碗，几个人围着茶几大眼瞪小眼。
澪酱都要惊呆了，这罗贤什么路数呀，大晚上的跑过来炖鱼汤？
费老倒是觉得此举颇为可爱，呵呵呵呵地笑了四声：“罗医生有心了。大晚上的，特地跑过来，是想和老朽聊什么？”
罗贤也不废话，指了指澪酱：“她知道吗？”
“你尽管说就是。”费老不动声色，“澪这小丫头，是我最亲密的学生。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果然是当孙女养啊，罗贤腹诽着，开口道：“费老，我劝你现在就地退休，以后就不要上手术台掺和了。”
费老端起碗来，呷了一口鱼汤，玩味道：“罗医生这是在给老朽下命令咯？”
“不是命令，只是建议。”罗贤道，“如果你不听的话，从现在开始，直到退休，你的每一台手术，我都会盯着。”
罗贤这番话完全出乎费老的意料，也出乎澪的意料。
被澪铁狼悍跳之后，费老基本上已经妥协了，没办法，澪拿住了他的软肋，不管是理智上还是感情上。
而对于罗贤，他们觉得，无非是要借这件事情，索取一些利益，却没想到，罗贤会说出这种话。
649 带哲学家杨医生「加更！！」
澪脱口而出：“罗贤，你这是干什么？”
“当然是为你老师保驾护航了。”罗贤道，“他出手的手术，你们都搞不定吧？要是中途你老师跪了，我还能接个手，把手术给做完。”
澪简直要惊呆了：“不是……我承认，你手术做得是很快，但你确定你做得来费老的柔性支撑？”
费老摆摆手，示意澪先别说话，自己则古怪道：“罗医生，我想请问，这样做，对你，或者说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话，罗贤猛地吸了一口鱼汤，开喷：
“我真是佛辣，你们这帮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白当了吗？”
“满脑子都是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是，当医生不容易，每天累得要死不说，碰上个不讲理的，还有被砍死的风险，但是，即便如此，在思考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之前，能不能先想一想，对患者有什么坏处？”
“老爷子，要是某个患者正好摊上您犯病，您说怎么弄？”
费老有些说不出话，见状，澪站出来针锋相对。
“哪有那么巧啊，罗贤，你别找事儿行吗？再说了，就算那样又如何，费老救了那么多的人，偶尔失手一次，也没什么的吧？”
“反对。”罗贤淡淡道，“这种失手，完全可以靠就地退休来避免，为什么非要去冒风险呢？更何况，这不是费老的风险，而是患者的风险。”
“好了，好了……”费老揉着太阳穴，声音很是疲倦，“罗医生……事情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我的身体还好，还能干多久，自己心里有数。”
“我也操着手术刀，忙忙碌碌一辈子了，但我喜欢站在手术台上的感觉……老朽，也只是想要一个体面的谢幕而已。”
费老这模样蛮可怜的，搞得脸皮贼厚的杨医生也不想吐槽了。
想要了留出时间扶持弟子是真的，但，这些话，又何尝不是真心话呢？
人心，原本就是复杂的，费老也不是纯正的混蛋，事实上，不管是罗贤和杨医生，心里都清楚，费老的行为，姑且算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