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醒天绝
他身上血迹斑斑，袍服褴褛，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模样与逃难的泥腿子别无二致。
就连那只往日威风凛凛的百目鬼，如今也萎靡虚弱地窝在主人身边，元气大伤。
经过几次三番地查探后，没发现危险的土御门元虎轻轻吐了口气，颓然地瘫坐在隐蔽的树荫下。
“那群妖怪似乎没追上来……这么说来，才人成功了…？”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在四国的所见所闻，土御门元虎不禁有些恍如隔日之感。
按照土御门泰亲的嘱咐，贺茂才人和土御门元虎率领精锐除妖师小队潜入了四国内部。
一开始，乔装打扮的除妖师们在四国外围并没有搜查到什么线索，也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直到他们想要接触本地官府时，四国隐藏在暗面之下的真实才在除妖师们眼前浮现出冰山一角。
那些官员和小吏，竟然全都是妖怪变得！！
而本地的地主与贵族也全都消失了，曾经豪华的家宅残破败坏，墙壁焦黑，似乎遭到过焚毁。
四国的人类，不知何时已经活在了妖怪的管辖之下。
愚昧无知的平民辨认不出妖怪的本象，而有能力看破妖怪变化的除妖师在本地毫无踪影。
神社、寺庙、阴阳寮……
这些除妖师往日的驻地，如今早已沦为了妖魔的巢穴。
妖怪们穿上除妖师的衣服，沐猴而冠地扮演着，以此蒙骗平民百姓。
人们一如既往地劳作、缴税，但上贡的对象不再是地主和朝廷，而是妖怪的妖国。
眼见于此，土御门元虎一行人恨不得当场就揭开妖怪们肮脏下作的伎俩。
但慑于双方实力悬殊，而此行的任务也是查探为主，除妖师们才将怒气按捺下来。
后来，土御门元虎还见到了妖怪们征税。
十税一，能足额缴够的人家就会平安无事，而缴纳不出税款的人家就会被抓起来运往妖国。
当时，除妖师们的大部人马藏身荒野，而才人与元虎进村打探情报疏于准备，差点就被扣押。
关键时刻，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站出来说他俩是她离家多年的儿子，还替两人缴了税负。
为了不引起怀疑，才人与元虎随着老婆婆回了家，顺便也想借机打探出更多的情况。
进屋，关紧门，老婆婆给两人各端了碗水。
“两位大人，是从外地来的吧？妖怪们看不出区别，但可瞒不过本地人。”
“嗯？老人家，你们知道外面那些官吏是妖怪变得？”
贺茂才人有些惊讶，而土御门元虎却皱起了眉，禁不住质问起来。
“既然你们都清楚那些家伙是妖怪，那为何会顺服它们的管辖？”
“哎，元虎你……”贺茂才人连忙拉住元虎，知道这家伙又上头了。
老婆婆也不恼，叹息道：“知道又如何？我们只是些没能力反抗的普通人。况且妖怪的税也低些，只要他们不胡乱杀人，也挺好的。”
听到前半句话，土御门元虎倒也没那么气了。
可是，老婆婆的后半句话却把元虎刚消下去的火气又撩了起来。
“就算是十税一又如何？就算妖怪们收的税少，那它们就不是妖怪了吗？你们就能心甘情愿地被妖怪所统治？愚昧！愚蠢！”
“那大人，你知道朝廷的税负是多少吗？”
“不知道，就算比妖怪收的要多些又如何！？”
“是三税一啊……”
土御门元虎猛地滞住，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婆婆。
尽管身为阴阳师不事农事，但土御门元虎也能意识到三税一到底是个何等可怕的税率。
原来，老婆婆嘴里的‘要低些’还真是在给朝廷留面子，跟朝廷一比，妖怪们简直太慈善了。
“可是，可是……缴纳不出税负就会被妖怪抓走啊，那些被抓走的人肯定是被吃掉了。”
土御门元虎结结巴巴地辩驳，老调重弹地拿出妖怪吃人的说法，想要为朝廷扳回一局。
“难道缴纳不出朝廷要的税负就不会被抓走吗？结果，不一样是个死。”
老婆婆不以为然地反问，她抬头看向土御门元虎，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皱纹遍布，眼神麻木。
“而且，妖怪既不会抓壮丁，也不会征劳役。”
“老身原本有三个儿子，全都是被朝廷抓壮丁、征劳役给带走的，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人知鬼恐怖
夜晚。
贺茂才人和土御门元虎潜出村庄，与大部队汇合后准备连夜潜入深山内的妖国腹地。
离开前，土御门元虎看到贺茂才人回望村落，神色落寞。
“苛政猛于妖啊……”
贺茂才人回想起了曾在古籍上读到的典故，这位以往意气风发的杰出阴阳师低声发出感叹。
“元虎，我们曾经是不是站得太高了？所以，才只会注意到远处的风景，而看不到脚下的泥土。”
土御门元虎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生都奔波于除妖道路上的他不懂民生，往日也不会留意对除妖没有帮助的事情。
“或许吧。但这是藤原大人那些官员需要操心的事情，而我等阴阳师的职责唯有斩妖除邪。”
“那万一……人心比妖邪还要可怕呢？”
贺茂才人将土御门元虎再一次问住了，他清楚才人意有所指，却不敢将答案说出来。
在妖国腹地，除妖师们见到了妖怪们初建的聚落，巡逻的卫队，交易的集市与被豢养的人族。
妖国内的人族，被妖怪分为了两部分。
一部分，被圈禁在窝棚里如畜生地被养着。
这些人，大部分都曾经是四国的地主和贵族。
战败后被俘虏至此充当储备粮，而他们的家产被妖怪们瓜分，土地被分给平民百姓耕种。
另一部分，就是缴纳不起税负的，他们全都在帮妖国搞建设。
看着那些在工地上劳作的人族，土御门元虎愤怒的同时也不由得有种既视感。
那些无力缴纳税负的人们，会被地主抓去成为家仆或奴隶，也会被朝廷抓去做炮灰或劳工。
妖怪压榨他们的血肉，贵族压榨他们的价值。
比起妖怪们还尚且粗糙的利用，贵族们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妖怪们在试图建立真正的国家，但它们还没有变得更为文明，而是被上位者设下的规则约束。
不同于天狗与鬼族的妖怪山和大江山，四国这处新建立的妖国，才真正意义上能称得上是‘国’。
期间，贺茂才人提出了一个疑惑，他感觉妖国的统治者似乎特别仇恨地主和贵族。
不然，也不会将贵族与平民用两套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对待，实在太过反常。
为了搞清楚此地统治者的真面目，土御门元虎决定冒险靠近妖王的居地。
但可惜，除妖师们试图触碰妖国核心的行动失败了。
尽管漏壶和花御此时早已化作西行妖的养料，但坐镇于此的芦屋道满对除妖师的到来早有算计。
除妖师们的踪迹被妖怪发现，土御门元虎不得不带领队伍立刻展开突围。
由于高级妖怪大都变为人形散落在四国各处，待在妖国的妖怪都是些实力稍弱的中、低级妖怪。
不过，妖怪们的数量占据绝对优势，使得实力高强的精锐除妖师们在突围中付出极大代价。
随后，一路奔逃间，又被闻讯而来的高级妖怪衔尾追杀。
直到最后，贺茂才人腿脚负伤，决定带领伤员留下来为其余人断后。
“烟烟罗，展开浓雾！大家，各自找好伏击的位置。”
“等等！才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元虎快走吧，我受伤跑不动了。这次，就当是我还了你一命吧。”
被贺茂才人用力推搡着，土御门元虎感受到了老友的坚决，下意识地迈动步伐。
“元虎，不要停下来。逃吧，一定要逃出去，将这里的一切告知陛下和总务大人！”
“祝君，武运昌隆！”
……………………
“贺茂才人，贺茂家庶子。”
“幼时母亲死于主母妒忌，家主贺茂忠宪亦对其不闻不问，受同辈排挤欺凌，地位与奴仆无异。”
“吃不饱、穿不暖、睡马棚、干脏活、没工钱，直到想跃水自杀时被土御门元虎救下。”
匿身于黑暗中，芦屋道满注视着被妖怪层层包围的贺茂才人，回想着从土御门泰亲处得到的情报。
“之后，贺茂才人与土御门元虎相交莫逆。为了帮才人出头，元虎以比试阴阳术的理由将贺茂家的孩子全都揍过一遍，甚至隔三差五就逮着嫡子打一顿。”
“而土御门家当时在与贺茂家争夺阴阳寮的掌控权，也就顺势放纵了土御门元虎的作为。”
“后来，贺茂才人展现出超常的阴阳师天赋。在贺茂家想与其舒缓关系时，贺茂才人决然拒绝，并拜土御门元虎的父亲为师，正式加入土御门一系的阵营。”
凭借着烟烟罗营造的浓雾，贺茂才人驱使式神在丛林内不断游走伏击，扰乱妖怪的合围。
腿脚负伤的他爬到了一棵树上，一改阴阳师不远离式神的原则，反其道而行之地躲避妖怪的追索。
“难怪能与土御门元虎一起并称‘双杰’。”
眼见其余除妖师全军覆没，唯有贺茂才人还在苦苦坚持，芦屋道满称赞了一句。
“虽然比起我跟晴明还差得太远，但这两个小家伙的确有点儿本事。”
芦屋道满传音命令妖怪退去，放贺茂才人往不同于土御门元虎的方向逃亡。
他需要这颗棋子活着。
这本就是既定的剧本，放贺茂才人回去向土御门泰亲汇报四国的情况。
不然，被派来四国查探的精锐除妖师杳无声息地全员失踪，这种大事足以震动朝野。
虽说，活着回去一个与全军覆没的区别也不大，但多少是个安慰不是？
芦屋道满现在还不希望妖国与朝廷发生直接冲突，为此他还准备了不止一个后手。
比如，向土御门泰亲暴露八云蓝的真实身份，让除妖师们为了天皇的安全而被牵扯住全部精力。
“好了，是时候让宿傩复苏了。”
芦屋道满鬼魅般的消失，唯有离去前的声音还在回荡。
“呵，听说是个唯我独尊、不好相处的家伙，不知比起晴明又如何？”
一道黑影从林间掠过，腾挪辗转间，脚步时不时有些踉跄，似乎有伤在身。
寂静的黑夜，无声的丛林，崎岖的山路上，唯有求生者孤单的身影，步履匆匆地奔向心中的光明。
土御门元虎朝四国岛的海边一路狂奔，百目鬼在周围随行，警戒危险，保护主人。
他计划今夜抵达岸边，明早立刻出海，快马加鞭赶回平安京，说服天皇集结除妖师军队攻打妖国。
此番，为达成目的，土御门元虎愿使用任何手段，誓要为牺牲的同僚报仇雪恨。
忽然，百目鬼飘到土御门元虎身前将他拦下，戒备地盯着前方藏于黑暗的道路。
“主上小心，前方有人拦路。”
土御门元虎狐疑地停下脚步，手上捏着一沓符咒，与百目鬼协同，摆出了犄角之势，互为照应。
“这百目鬼调教的不错，像是个王牌式神的样子。”
一袭黑衣的陌生人从阴影走出，来到月光下，站在了土御门元虎主从面前。
来者面容俊秀却神情桀骜，端有鹰视狼顾之相，浑身上下笼罩着不详的亡者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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