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叔叔我啊,真的要生气了
明明在炽热的吻,她却在哭泣垂泪,潮涌的悲戚,令泪水如珠帘线断。
少年知道美人为何而哭,他的胸膛的道袍都被浸透了。
虞姬软伏在他的身上,眼眸中的猩红慢慢褪去,变成了幽邃如墨的湖泊。
“我不吃你了......”她柔柔弱弱地嚅嗫着,“小师弟,别不要我。”
苏树抬起手,轻轻为她擦拭着面颊。
莹白的梨花纷飞飘坠,虞美人倾城倾国的绝世仙靥被涟漪的水光染得朦胧,那些涟漪荡漾涣散在她的眸子里。
“不要走。”她说。
“嗯,不走,觉会永远养着师姐的。”
“你在骗我。”
“不骗你。”
“你在骗我......”
“听话。”
听话、听话——
少年将美人拦腰抱起,那些欢愉又一次浸透了虞美人的身躯,这一株嫣红妖冶的罂粟立于天地的绝巅,烟波浩渺,青丝铺陈,梨树摇曳,玉瓣乱坠——
然而,她在垂泪,并非喜悦欢愉的泪水,而是悲戚的哭泣。
不,不......欢愉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想要挽留下自己的小师弟罢了。
但,她自己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邪祟啊。
苏树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赦。
自己本来是想找乐子的,却莫名怜爱上了一株罂粟。
娇小骨朵,浅红晕子,柔美淡黄的花蕊中、静静地躺着不懂得爱的骸骨。
曾觉得她真是美丽而妖冶,便抛出项圈,系住了她的脖颈,妄图要喂养她,然而所束锢之物的却成了自己的心。
自己本来是来找乐子的,却莫名吻上了一朵罂粟。
她的花瓣是香软的、甜丝丝的,滴落在瓣上的莹白月色似是温润的蜜糖。
那样轻轻地拥吻着她,缓缓地从额头、眼睑、小巧的鼻尖、到她温润的嘴唇,将她沦陷、采摘、堕落,便尽情地蚕食着无尽的欢愉——
自己只是来找乐子的,却莫名抛弃了一枝罂粟。
是啊,她都开始这么依赖自己了,自己说好要好好地喂养她,却这么残忍地将其弃之不顾,自顾自地焚烧。
她在流泪,泪是沉默,悲哀悄藏在垂下的绯红眼眸之中。
殷红的花瓣伴着枝叶,凄美地洒落一地。
名为虞美人的罂粟拥吻着少年,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咀嚼,吮着他的血,连同自己的泪水,一起吞入腹中。
春花秋月何时了。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风调雨顺,国泰平安,黄巾旗帜飘摇之处,再没有战乱、荒芜、饿殍。
人们喜笑开颜,安居乐业。
其余各州郡的百姓向着黄天治下的区域逃窜汇聚,失去了最基层的支持,空有世家武将又如何,大汉的江山已是岌岌可危、倾颓动荡、不攻自破。
只是,镇压着天地的少年道人,头顶的白发生得愈发多了,满头如染霜雪。
虞姬沉默无言地为自家小师弟挽起了道髻,少年的身形枯槁如朽木,面色却久违地红润了起来。
披玄黄道袍的少年道人轻轻推开门,走向了这座世道逐渐变好的天地。
水镜学府的同门们神情悲悯伫立在他面前,凝望这位形销骨立的、府上年龄最小的师弟。
他燃烧得旺盛无比,浑身的气息炽烈得像是耀眼的火炬。
“必须明确最终目的,我们是为了治愈这世道,而非为世道带来苦难与顽疾。
“我们无意与士子世家敌对,但想要民众们能穿暖衣,能吃饱饭,仅仅只是这般最为朴素的一个愿望。
“可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只是为人们争得一条活路罢了。
“我们没有要求人们一定跟随我们,但如果不忍、仍旧怀有些许悲悯的话,那便尽管可以跟上来,让少一些的尸骨,腐烂在荒野里。
“张觉在此,敬拜诸位的觉悟,请水镜府的同门们助我一臂之力。”
沧海桑田,春去秋来。
仍旧是聚首,仍旧这群人。
曾经少年清朗的话声,仿佛飘摇在风息之中。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赴死。
只不过是一个人、一群人,所秉持着的、令天下太平安宁的微渺愿景罢了。
“没有选择了吗?”
诸葛亮嘴唇嗡动着,能够观得气象的他最明白苏树承担着什么样的压力,少年道人在以一己之道行镇压这座天地。
气机滔天的代价是生机断绝。
苏树正在升华为华夏这片大地的抑制力。
变成另一种不可捉摸的、玄之又玄的存在。
其实他本是不必朽坏的,但这信仰里面被掺杂了纳垢的污浊,祂们笃定他会连同这污染一起服用下去。
大道、苍天。
苏树随时可以停下来,但他如何能够抛弃这些已然获得安稳的黎民。
仙人不肯渡世济民,那便由自己来好了。
“别这么悲怆啊,师兄们,觉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们的。”
“你本来可以修成真仙。”
“什么真仙......”
少年道人吃力微笑、咳嗽着,轻声呢喃道。
“真是,白修了。”
已经长成青年的军师们说不出话。
少年道人温醇而虚弱地笑着,缓缓端坐在了这天地春风里,一身玄黄道袍随风飘摇,一如他的话声般,浩渺而从容。
“我愿能消弭战乱,抚平饥荒。使人有所望,老有所依。
“我愿这天道法度,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苦剥夺。
“我愿去仙凡悬殊,彼此自尊。破魍魉迷崇,不求神佛。
“我愿这世间,再无压迫与剥削。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力、有自由的权利、亦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我愿天下之民,有理可循。生而平等,人人如人......”
颂念着这般慷慨的《太平道宣言》。
少年道人的话声,慢慢有如飘摇的火焰般......逐渐熄灭。
他抬手,敬拜,朝着众人温醇微笑道。
“诸位,就此别过。”
人们已经发不出声,神情悲怆,泪流满面。
他们抬手,颤着回礼。
“觉师弟,就此......别过。”
治愈着天下顽疾的少年道人,抱着绵软的大白狐狸,有些枯槁地慢慢坐了下来,安详依靠在了虞姬的怀抱里。
日坠、月升。
虞美人抚着少年的满头白发。
他们吹着苍凉如水般的夜风,看着满天星月,享受着这天下的平和。
月色之下,哀怜的美人尤为动人。
“师姐真漂亮。”苏树笑了笑。
“你这个骗子......”虞姬有些哽咽。
“没有哦,我真的能开得太平的。”
满天白发的少年道人温柔笑着争辩道,
“你相信我,师姐。
“我没骗你,未来会迎来一个太平盛世。
“人们不仅有米面,有肉吃,还能想吃什么肉就吃什么肉......
“人们不仅有衣穿,还能挑花色,极尽华美,简朴,各有所擅......
“染了伤寒瘟疫,可以迅速得到医治,人们会和天灾疾疫战斗,众志成城......
“不会有人再饿死、也不会有人冻死,每个人都能有看不完的书,吃不完的米和面......
“是那样一个璀璨的太平盛世哦......”
虞姬已是怔怔淌泪。
“我相信,我相信。”
“哈哈......”苏树嘶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咳......咳咳——师姐不信,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虞姬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会的。”
她的双手抚过少年的白发,俯下如墨般澄澈空明的眼眸,不再有猩红馥郁的杀性,唯独只剩涟漪般晃荡的心愫。
“我会的。”
她双手抚过他白发,轻吻他的额头。
“师姐......真甜。”
少年道人微笑着,慢慢眯起了眸子,似是疲累了,想要打盹,睡意朦胧。
“觉累了,容觉......小憩片刻。”
玄黄色的道袍溃散消弭在了天地之间,虞姬知道,这少年沉眠的面庞会一直映照在自己的瞳孔里。
在将来寥落的两千年中,她会以为这最后的一眼便是永远的诀别。
「你沉沉地睡去了。」
「你死了。」
「你死了......么?」
「你感受到自己在升华,你的视角升浮于天穹之上,仍旧俯瞰着这片大地。」
「升华为华夏抑制力的你,仍镇压着这天地的诸般灾厄,为这片大地带来了风调雨顺的年景。」
「你望见神都洛阳终于沦陷,天下世家叩首黄天,宦官外戚被肃清,于天下人的希冀之上,太平道开辟了太平的盛世。」
「没有人选择称帝,水镜同门共持大治,令得东汉末年迈向了民主共和。」
「开科举、稳民生、抓教育。」
「你所留下的诸般宝贵治理经验,被他们非常好地贯彻着。」
「盛世三十年,如烈火烹油。」
「然而治理天下之大,水镜府的天才们也有殚精竭虑的穷尽之时,青萍之末不可尽达,而不得已,开始用起了世家。」
「是人,便有利害干系,便有倾向,你还在时,太平道只有一位道主。」
「现在,太平道有了八位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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