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布兰度咳了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他们没法长途转移俘虏,所以有很大的概率,大部分都在这里。”
他用包铁棍就近一划,在那块孤零零的石头边画了个圈。
贞德的嘴角抿了一抿:“神已经告诉我了,他们一定在此等待着我们的解救。”
她的瞳孔里即有火花爆出:“这座要塞叫什么名字?”
你的神应该也能告诉你才对,布兰度想道。
“圣卢堡。”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贞德点了点头:“那么这座圣卢堡会开门欢迎我们,还是要我砸开它?”
布兰度披上巡林客的披风:“我希望是前者。”他又把女精灵的披风塞到贞德手里。
贞德嫌恶地看了下手上的披风,似乎还染着崔丝汀的味道:“你是让我们穿上这个,再混进去吗?”
布兰度皱了皱眉:“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能装成绑架了崔丝汀大小姐的绑匪,前来索要赎金,但这样的话他们会更加戒备。”
“只有一件外衣,他们会看不出来?”贞德仍然极力抗拒。
“亲爱的让娜,等我们到了圣卢堡,天已经黑了,可能雨还在下,最关键的是——”
布兰度苦口婆心地说道:“哪里还会有疯子敢袭击这样的英军呢?”
法军的败讯正在这片土地上飞速地传播着,每一个听到的人都觉得法国要完,战争即将结束,历史学家也可以为《英法联合王国史》打下底稿了。
是的,披风作为伪装,匕首作为信物,贞德的战力可以利用,这些都只是为了胜利而做的微小准备。
真正让布兰度下定决心的,其实是崔丝汀暴露出的态度。在这样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英军理所当然地应该轻敌。而布兰度早在逃亡路上就总结过了,胜利女神从不眷顾轻敌的那方!
贞德终于也笑了起来,仿佛捕食者看到猎物时的笑容:
“说得对啊,赢得了这样的胜利,又下着烦人的雨,在篝火旁喝酒庆祝一定很让人安心吧。”
布兰度却一拍掌:“好了,泼点冷水。”
少女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不知道要塞内的构造,也不知道俘虏被关在哪,这样的天气更没法点火制造混乱。所以一定要优先确保退路。”
贞德勉强点了点头:“这是正论,我们如果能救出俘虏,应该带他们去哪?”
布兰度迟疑了一会:“没有必要吧,圣卢堡离奥尔良只有几公里,他们可以……”
他似乎明白自己和贞德的立场差距在哪了。
贞德瞪大眼睛:“布兰度先生,您确保的,只是您自己的退路吗?”
当然是啦,布兰度暗自苦笑。
难道布兰度为贞德这样出谋划策,甚至自己也会冒上一点的风险,是受到了五百年后在蒙塔日打工的几位旅法学生的感召,而变得奋不顾身吗?
没有那么高尚,布兰度只是为了谋利。
马克思说资本家为三倍的利益就敢冒绞死的风险,吕不韦说谋国之利百倍,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好能提供一个谋国的机会,因此要得到她的信任。即使如此,布兰度仍然有点“干大事而惜身”的想法,却被贞德敏锐地道破,仅此而已。
布兰度摇了摇头,也许这就是结束了。就像陈宫上一刻还和曹操同生共死,一听到魏武自述“宁教我负天下人”之后便转身而去一样,他玩砸了。
唇上却突然感到一丝冰凉。
贞德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十足圣洁地微笑着:“神刚刚告诉我,您只是在测量我的器量,似乎是我误会您了呢?”
“请……提出您真正的方案吧。”她稍稍偏头,天真地说道。
布兰度闭上眼,他的大脑从未以这样的效率运行过,几乎以为自己停止了时间。一次深呼吸后,他迎着贞德鼓励的眼神,重新开口:
“向北。”
思路打开,随后的话越发流利:“向西可以回奥尔良,但沿着道路,会被英军一直追击,而北边有一大片森林,说不定还有白天没能逃走的溃兵……”
他摇了摇头:“不,不考虑这些人,我们扰乱了一场完胜,会吸走英军最大的仇恨,接下来就要相机而动,看是逃进奥尔良,还是从别的地方渡过卢瓦尔河,回到我军的控制区了。”
说完了这些,布兰度都觉得自己可笑,他根本没做过指挥军队的准备,这些急中生智的策略看起来像样,可自己最多是一个多看了几册史书,能够纸上谈兵的键盘侠。
他轻轻地拍了拍脑门,原本的计划随时可以抽身,现在却要背上一个累赘,前途顿时叵测起来。
贞德却鼓起了掌:“不错的计划,布兰度先生,听得我都热血沸腾了。”
她一跃而起,挥出两记凶狠的刺拳,擦出响鞭一般的爆声。而后回身一记豪迈的扫腿,仿佛挟着风雷一般,把布兰度手中握着的法棍拦腰斩断:
“我现在状态正好,你可以把我算成四十个人!按照布兰度先生的说法,我们足有四十一个人的战力啦!”
布兰度扶额苦笑:“鼓劲就算了吧,让娜,我现在只向你提一个要求。”
“尽管说吧!”
“如果,如果我们不幸遇到了一个人,优先撤退,不要犹豫。”布兰度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那是谁?”
“还能有谁,英国人中真正让
人畏惧的只有——”
“——约翰·法斯托夫阁下,您今天指挥的战役令人印象深刻。”
四个小时后,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布兰度一边鞠躬,一边向主座上的人致意。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用足以捏烂铁手套的力气握紧双拳,只为了让自己不再颤抖。
“呵,夸赞就不必了,上前来,人类。”
头发灰白的精灵将军握着酒杯,声音清晰地穿过大厅,直抵布兰度的耳畔。
法斯托夫晃动了一下酒杯:“听说,你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是么?”
5.年轻人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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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这三个字荡漾开去,厅堂里的欢声笑语,就随着法斯托夫杯中的葡萄酒一起摇晃着,摇晃着,渐渐都陷入沉寂。
军官们各据着狼藉的桌椅,朝布兰度和贞德投来打量的目光,就像他们早前倚着补给车,挽起长弓迎击法军的军势时一般。
布兰度硬着头皮走在其中,拼命地回忆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沿着卢瓦尔河而下,一路找到圣卢堡?这一段行程非常顺利,甚至连用来糊弄哨兵的话都没用上,就摸到了敌营附近。
观摩英军的营帐,寻找俘虏的位置?这也还算顺利,英国人毫无戒备地点起大团的营火,布兰度的说辞也骗取了卫兵的信任。
计划完美运行,布兰度只需要忽悠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卫兵和下级士官,就能接近马厩和俘虏营,然后就把一切交给贞德,但就在这时……
“听说崔丝汀殿下又惹麻烦了?”
一名精灵,像是燕子一样地从城墙上跳下,凑到布兰度面前,湛蓝色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两位朋友,我直接带你们去找将军吧,这样还快一些。”
布兰度立即警惕起来,想要找脱身的方法,但随即后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在贞德的无情铁手面前,锁甲和一层麻布也没什么两样。
“那就劳烦您带路了,先生。”贞德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布兰度终究没有说出阻止的话来。
从理智上判断,以贞德的力量加上自己的能力,直接接近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其实更加安全。
可是布兰度被英国军官们注目时,还是觉得自己像一个水手,脚下踩着的是在惊涛骇浪中起伏不定的甲板。
随着荆轲陛见秦王的秦舞阳,大约也是这样的紧张吧。他瞥了眼身边行止如常的少女,自嘲地想道。
这时,引他们入厅的精灵笑了一声,终于打破这该死的沉寂。
“怎么啦,我荣誉的先生们,就算这两位朋友要告诉我们,布锡考特和盖克兰复活了过来,将军也能带领我们击败他们,不是么?”
他信手从桌上摘了杯残酒,随意地向人群一敬。
“是啊!”军官们齐声响应,但仍然惴惴不安地望向主桌。
法斯托夫反手敲了敲桌子,举杯,吩咐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霎时添酒回灯,宴席重新沸腾。滞涩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布兰度和贞德便在这样轻快的气氛中走上前去,迎上这个时代最著名的将军之一。
法斯托夫孤零零地坐在长桌尽头,最近的军官也隔着他四五个座位远,只有那位精灵侍立身侧,低声地说了什么。
将军脸上的皱纹耸动了一番,眯着眼,开口问道:
“小公主又惹了什么麻烦,说吧?”
“简单地说,崔丝汀殿下在到蒙塔日的路上被羊皮兵打伤了,同行的还有一位伊索路德大人,她说希望法斯托夫阁下能派一些人,帮着追剿那些强盗。”
布兰度说完,又向贞德说道:“信物。”
少女便摸向怀中,递上那把匕首,精灵侍从探手接过,点了点头,送到法斯托夫眼前。
“刀是真的。”将军把匕首丢到桌上,“她会惹出这种麻烦也是真的。”
他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但是——在我面前的这两位又是谁呢?”
法斯托夫悠然地吐出一个个音节,像是拔出一把把刀插在桌上。布兰度悚然,背后已是汗如雨下。
不管再怎么高看自己,布兰度都没指望过,这套说辞能骗过英军的最高指挥官。
毫无疑问的是,在这个时代,相比起法国那些靠着高贵血统和互相吹捧造就的名将,约翰·法斯托夫才是真正的,用狡诈和勤勉铸就胜利的将军。
布兰度原本的考虑,就是欺骗他手下那些懈怠的士兵和军官,等到法斯托夫将军反应过来,他已经和贞德制造出巨大的混乱,带着脱困的法军俘虏扬长而去。
而真的走到面对面的这一步时,能走的路恐怕就只剩下——单刀赴会!
“显而易见,将军。”
突然,制造当今局面的罪魁祸首,那位精灵侍从,扶着法斯托夫的椅背轻快地说道:
“布兰度先生是一个穿着锁甲的人类,受过优秀的训练,有符合贵族的谈吐,但是没有纹章,应该是一位法国贵族的私生子。”
“让娜女士谈吐不凡,肢体也健康有力,至少是石匠或者小地主的女儿。”
他笑嘻嘻地,伸出两只食指并在一起:“显然,他们是人类所说的那种,逃脱了各自家庭的阻拦,大胆地追寻爱情的一对眷侣!”
如果刚才布兰度喝了水,现在一定会十分失礼地吐满法斯托夫一身。即使没有,他也感到自己的小腿被身后的少女狠狠地蹬了一下,疼。
侍从还在像模像样地说着:“崔丝汀殿下一向最喜欢没事找……见义勇为了,这二位一定是和殿下一起遭遇了羊皮兵,被殿下英勇解
救,因此感动地接下了报信的任务,在雨夜里……”
法斯托夫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威廉,你看希腊的戏剧看的太多了,去把灰狮兵团的人都赶起来,我要重新集结我的部队。”
打发走了侍从,紧张的气氛也荡然无存,法斯托夫淡淡地说道:“坐吧。”
布兰度和贞德对视一眼。
大厅里的军官少了十个左右,剩下的也大多神志不清,法斯托夫看起来确实地孤立无援。
但在刚刚那样的气氛后,这一手似乎又显得过于刻意?布兰度想着,看见贞德为他拉开了座椅。
既来之则安之,布兰度坐下,自有一批动作轻快的侍者为他端上炖肉、面包和葡萄酒。
“上一个问题,”法斯托夫目光恍惚着,没有看向布兰度,而是投进了餐桌的纹理,“你们不用那么紧张。”
“以精灵的时间尺度,人类十几年的人生不值一提,所以,布兰度,在我看来,所谓的过去,应该被你踩在脚下,而不是背在背后。”
法斯托夫悠悠地说着,布兰度只感觉到,这句话的对象是自己,但精灵所表现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信使,或者一个有趣的陌生人。
“受教了。”布兰度答道。
而他的背后却传出了不同的意见,少女冷冷地开口:
“那只是因为你们的脑袋在脖子上挂的太久了,让你们的心都冷得像石头一样。”
布兰度吓得差点被噎住,可眼前的精灵只是笑了起来:
“那让我说的明白些吧,二位。我不在意你们的过去,不在意你们谋划什么,时至如今,什么都扭转不了我国的胜利。”
将军感慨地说着:
“你们的国家就是一间铁屋子,里面的人们都熟睡着要闷死了,盖克兰、布锡考特,乃至于我面前的你们,不停地叫嚷着,却只是徒劳地惊醒几个人,然后感受无能为力的临终苦楚。”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叹道:“战争就要结束了,珍惜你们自己的未来吧。”
“然而,”贞德铿锵有力地回应道,“既然还有人站出来,就不能说绝无打破这间屋子的希望。”
“什么屋子?我也觉得这间大厅挺气闷的,你们就是在外面遇到的我,对吧?不过这就要拆掉,未免也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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