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布兰度脸色一变。
见识过拉海尔后,他几乎觉得这世界上不存在能用傲慢来形容的家伙了。但眼前的这个人……大不一样。
布兰度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但他知道一点,就算是傲慢如拉海尔,他的双脚也是站在坚实的大地上的,如果赢不了他会承认,如果认定自己错了他也不会抵抗正确的意见。
若非如此,这个骄傲的家伙怎么能从十年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但眼前的人绝非此类。
贞德走上前去:“你若不知道我们是谁,那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元帅眯着眼,笑道:“我看到屋子里有了蟑螂和老鼠,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我还是要清扫它们。”
“我可以揍他么?”贞德扭过头,看向布兰度和男爵。
“不行。”布兰度快步上前,把贞德拦在身后,说不好是保护她还是保护吉尔·德·莱。
男爵则走到马前,慢吞吞地说着:“我没想到王室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元……帅。他
23.吾心吾行澄如明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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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前一列地排开了百来个蓝衣士兵,显出一副松散而狠戾的神态。在栅栏里戒备着的不过五十人,披着杂色的罩衣,队列却排的整齐的多。
两伙人围出来一片空地,吉尔·德·莱和贞德便站在其间。
“需要叫拉海尔来么?”男爵轻声问道。
只要把闻名法国的猛将叫来,这剑拔弩张的事态自然消解……吧?
布兰度摇了摇头。如果招来拉海尔,借吉尔·德·莱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但那样的话也会错过和对方密切交流的一个机会。
“做好准备,然后……相信让娜。”他说。
男爵点点头,便回营中去了。
场上的局势并不如布兰度想象的那么融洽,贞德扬起头,望着那三个被推出来的人,问道:“他们是谁?”
吉尔用小刀剃着指甲,头也不抬:“三个说蠢话的卫兵,我需要他们以英国间谍的身份死去。彰显我的力量,同时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如果你们的答案我不满意,你们也会加入他们的队列。”
“您,意外地很诚实呢?”
小刀在指尖上转了一圈,收回皮鞘:“因为我最讨厌谎言。”
贞德闭上眼,再缓缓地睁开,双瞳绽放出灿然的色彩,她寸步不让地说道:
“而我最讨厌的是滥杀无辜。”
元帅拍着大腿,笑出了声:“那你准备怎么办,少女?我要是偏要在你面前杀掉这些人呢?”
贞德毫不犹豫地扭过头,招手:“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一脸迷茫地走了出来:“在。”
“以上帝的名义,你来替我狠狠地殴打他,直到他肯改正为止。”
布兰度愕然无语,他走到元帅面前,诚恳地说道:“一个元帅想杀几个士兵,大可不必和我们扯上关系。除了让娜之外我们都没什么道德,没必要进行道德绑架。有什么想问的就请直说,我们虽然没什么勇气,但是英国人都没吓住我们,您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布兰度和那双诡异的眸子对视着:“这样,够诚实了么?”
他发现了己方在元帅心中的好感度似乎是-100开局,不知道是劫掠教会的后遗症,或者是有别的人从中作梗?
吉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以了,我对你没有兴趣,赶紧走开吧。”
反倒是贞德一把挽住了布兰度的手:“不对哟,我是个手无寸铁的纤弱少女,身边必须要有个骑士保护才行。”
面前的元帅像是吃了只苍蝇,然后面不改色地将它咽了下去。他又朝身后搓了搓手指,士兵们又搬上来一张椅子,让他大马金刀地坐下。
“那我们先谈谈正事。”一瞬间,吉尔将他毫不掩饰的恶意都敛藏起来,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容,宛如将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完整地剥离出去。
他认真地指了指自己:“我,法兰西元帅。”
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里的安全,归我管。”
最后指着当面的两人:“所以,你们不能对我隐瞒任何事,明白?”
贞德点了点头:“这很合理。”
“好。”吉尔敲了敲他的膝盖,“提问:你们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人,来到王太子的行宫?”
少女答道:“我们是为了拯救法兰西而来的。”
“那些女人和孩子也是?”吉尔嘲笑道。
贞德的语气全无波动:“她们同样遭受了战争的苦难,她们同样渴望结束这场战争。”
“可笑,这些家伙能有什么用?”
“如果法国男人能赢,再来问这种蠢问题。”
吉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见到王太子,向他请求所有能得到的援助。然后去解救奥尔良。”
“嚯嚯。”吉尔干笑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骗走吾王的最后一点希望?”
布兰度知道,王太子夏尔不可不说是一个努力的君主,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就算被宫廷和贵族们嘲笑也要身体力行地节衣缩食,卖掉王室的领地筹集资金,穷困的时候甚至会被靴匠毫不留情地脱走脚上的靴子。
相比起来,他对每个号称能抗英的臣子却都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慷慨,总是砸锅卖铁地为他们筹集军资,心怀希望地目送他们北上平虏,然而七年间下来,平虏也渐渐地要平到希农城下了。
打住,布兰度总觉得再联想下去,就快看到王太子穿着单衣吊死在小山上的场景了。
他咳嗽一声,开口反问:“你认为我们是在欺骗,那么我倒想问问,值此国难之际,吉元帅又有何作为?”
“镇压异见者?肃清间谍?你觉得这些有意义?还是只是想用徒劳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布兰度开口后便有些心悸。
若说之前的吉尔是将恶意如水中墨点一样地剥离的话,此刻的他便是纯粹的一池墨汁。
“骑士……你在,教我做事?”
24.吾心吾行澄如明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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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我们在保卫君士坦丁堡的时候,绿皮的异教徒像是浮着海藻的潮水一样袭来……”
“韦尔纳伊的会战里,拉海尔明明是击溃了当面的敌军的,真没想到英国人的败兵逃散过去,竟然还能把我们的中军冲垮……”
“物质世界无时不刻都在运动,万物在普遍联系统一整体中,按照辩证法来说,生命总是有限的……”
吉尔·德·莱向左看看,一行三人整整齐齐地跪着,神思不属,口中念念有词。向右看看,少女如狮子般雄踞于桌案上,伸手扶额。
“这是,什么邪教的仪式么?”他问道。
没人理他。
贞德一拍桌子,怒吼道:“我尊贵的先生们!别再逃避现实了!快做检讨!”
拉海尔清了清嗓子:“这是拉海尔的问题,拉海尔在没有默契的情况下擅自接受了女孩的暗示——好吧,是拉海尔自以为和女孩达成了共识。”
布兰度随后检讨:“我们的队伍建设还有待加强,要杜绝谜语人形式的交流,组建一套行之有效的军队规章。”
男爵收尾道:“我……我刚刚去叫拉海尔回来就好了。”
发生的事情极为简单,拉海尔认为贞德默认了他绑票的计划,并提醒他不要提早出现惊吓猎物,于是他一早蒙好了面,先绕到了吉尔·德·莱回城的路上。
然后嘛,法国第一勇士亲自偷袭,吉尔的一百个士兵自然是一哄而散。经过吉尔自认的一番苦战,拉海尔所述的“花里胡哨的抵抗”后,法兰西的元帅就这么手到擒来。
贞德叹了口气:“拉海尔将军,我们给你留了饭。”
“嘿,我还在这呢。”吉尔抗议道。
贞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给吉尔元帅也来一份。”
“不是……”吉尔欲言又止,“好吧。”
“你们这里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元帅愤懑地指责道。
男爵笑了笑:“法兰西的正常人都死在了阿金库尔,死在了韦尔纳伊,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反攻英国人的,哪里会有正常人呢?”
“你也不算正常,吉尔元帅。”布兰度接着说道,“您,应该是主战派才对,这时候理应团结每一分力量,而你要做的却是把我们拒之门外。”
“这不合理。”他接过士兵们递上来的餐盘,端到吉尔·德·莱面前。
贞德用双手支着下巴,双眼藏在刘海里:“虽然拉海尔将军有些莽撞了,但我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元帅。让我们推心置腹地开启第二轮谈话吧。”
她偏了下头,伸手一指:“布兰度先生始终坚信,你是可以团结到我们的阵营中来的。这里只有可以信任的人,就让我看看,王太子所立的元帅,会不会辱没了盖克兰和布锡考特的荣耀。”
“可以信任?”吉尔哼了一声,低头吃菜。
贞德敲了敲桌子:“拉海尔将军不用我说了,他杀掉的英国人应该比我们加起来还多。”
“就是一场战役也没赢过。”吉尔礼貌地说道。
天知道布兰度和男爵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拦住拉海尔。
“洛塞尔团长,他抗击英国人的时间比我们加起来还要久。”贞德继续介绍道。
“输这么多年就你一个活下来的,你的战友应该很不幸吧。”吉尔继续礼貌地恭维着。
天知道布兰度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拦住男爵。
“布兰度先生。”贞德身子前倾,伸手一抽,从布兰度腰间抽出宝剑咎瓦尤斯,架在了吉尔的颈边,“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冲进英军营地,把剑像这样架在了法斯托夫的脖子上。”
“真棒,要是我能听到法斯托夫的死讯就更好了,我猜你被那个尖耳朵骗的团团转,然后落进他的陷阱里打的屁滚尿流吧。”
布兰度……布兰度很轻松地管理住了自己的情绪。
“惭愧的很。”他说道,“这些事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输了就是输了。吉尔元帅心直口快,想必自有一番高论?”
吉尔只是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那么,在座的人,有人听说过【杰士卡】么?”
男人们面面相觑,倒是贞德犹豫地举起手。
吉尔松了一大口气:“好家伙,那你们还不完全是一群蠢货。”
他活动了一下双手,站了起来:“听着,下面的话离开了这个帐篷我是不会承认的。”
布兰度点头:“明白。”他已经确定了,有人在吉尔·德·莱面前提前灌输了关于他们的流言,而且是饱含恶意的那种,年轻的元帅并不打算在明面上违抗那个人。
这是宫廷里的某位权势人物?还是身为吉尔表兄的那个宫相呢?布兰度把这个问题暂时押后。
总之,接下来他将见到,吉尔·德·莱真正的样子。
“那我也不再考究你们的水平了,先生们,你们对于战术的敏感性只能用呆头鹅来形容。让我敞开了说吧,所谓的【杰士卡】,是胡斯派曾经的军事统帅,从战法上来说——”
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会如针一般,刺起三人的注意力,吉尔得意地说道:
“——他是法斯托夫的老师。”
元帅满意地看着他们凝重的神情:“真好啊,先生们,一群对法斯托夫的战法毫无研究的人,居然能扛着抗英的大旗活到现在,上帝对你们真是过于仁慈了。”
“盖克兰和布锡考特固然厉害,可他们的时代过去了。尖耳朵们,那些几百几千岁的老头子都知道与时俱进,学习全欧洲最先进的战法,而你们居然还抱着旧日的荣誉,谁给你们的胆子?”
布兰度看了下男爵和拉海尔的表情,估算了一下拦住他们的可能性,赶紧开口:“吉尔元帅,请直接进入正题吧。”
吉尔不满地挥了挥手,但还是说道:“那长话短说吧,我的取胜答案就是,学习敌人的战法,并且更进一步。依我看来,法斯托夫的模仿相当拙劣,不过是靠着英军的单兵素质而已,杰士卡只靠着两千个农民就能横扫德意志,不知道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了。”
“如果我们法军能练出完整的战法,那么我们就能在野战中击败英国人,就算一时丢掉了奥尔良,也可以失而复得,赢得最终的胜利。”元帅信心满满地结束了他的演说。
帐内的气氛却异常诡异。
布兰度一瞬间从元帅身上感到了一股亲切感,他读懂了吉尔·德·莱的情绪,因为他认识这种人。
他们卑微又骄傲,敏感又粗鲁,贫困又慷慨,孤独又从众,理智又狂热,怯懦又勇敢……总之他们揉集了一切的矛盾特质。
他们的名字叫做——键盘侠!
“那么,您的练兵到了什么进度了?”他试探着问道。
吉尔一瞬间变了神色:“练兵,练兵的事,怎么可在这里泄露?”
布兰度有了把握,大概已经到了新建文件夹的进度了。
“法兰西的骑兵优势就弃置不用了么?”骑兵统帅拉海尔不客气的问道。
吉尔的脸涨红起来:“这,自然是用的上的,遮护侧翼,控制战场什么的。但不可能用作主力,时代变了,将军。”
拉海尔也轻蔑地不再说话,专心对付面包去了。
男爵笑嘻嘻地坐了过来:“年轻人呀,不能闭门造车对吧,当年我们追随着布锡考特元帅,哪一个国家没有去过……你且说说,你要学习这个杰斯卡的战法,都有些什么要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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