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117章

作者:顾闻涛

“我也不行。”布兰度咬牙一试,才发现他已感觉不到他的腿了。

最终,还是在侍卫的帮助下,他们才蹒跚站起。二人相视一笑,约定今后一定要互通有无,分享被妻子暴力之后的应对方略。

而巴黎失陷,阿玛涅克派谋求和解这两个消息,仍在西欧溅起一圈圈的涟漪。

58.宣战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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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黄昏,拉特雷穆瓦耶踉跄着走回城堡,脚步沉得像是拖着几十磅的寒冰。

一切都没了,他悲伤地想。

这里是卢瓦尔河畔的苏利,宫相的母亲留给儿子的最后遗产。舍此之外,他恢弘的权势,众多的党徒,精密的关系网,一概都在半年间化作飞灰。

1429年的下半年,宫相在忧喜交加间度过。

先听到法军进攻巴黎失败,是喜。布列塔尼忽然回归,是忧。继而他与里什蒙和约兰德斗智斗勇,一时又决定同贝德福德联手,议定明年二月便携手夹击,彻底扫清顽敌,可说是他最风光的时刻。

其后便急转直下,先是吉尔彻底同他决裂,还杀死了巫师克拉昂,带走了他家里的财富和部众。然后左支右拙之间,约兰德夫人也被里夏尔救走。到了最后,更听说那个栋雷米的小妞竟然攻下了巴黎,布兰度死而复生……

只是这些消息,就足以将宫相派的存在压垮。

没有经过一场决战,拉特雷穆瓦耶的手下便分崩离析。以宫相的道德水准,旧日的部下在此时准会积极打探他的行踪,时刻准备率领人马前来【救援】。除了母亲留给他的城堡,这世上再无他立足之地。

宫相也不准备在此长留,只歇歇脚,收拾好他这些年存过来的金银,便要做进一步的转移。或去投靠贝德福德,或是逃亡意大利,拉特雷穆瓦耶至少还有路可走。

他取来脂油的灯,准备打火,虽然身家巨万,宫相也并不追慕豪奢的风气,除了在外宣扬自己的实力,回到家里他总是节俭。

或许正是如此,他才能得到王太子的青眼吧。宫相自嘲地眨了眨眼,仿佛夏尔还坐在他面前一样。

蹭地一声,火光亮起,拉特雷穆瓦耶猛地抬头,真的有人坐在他面前!

“陛下,您怎么在这!”宫相惊慌地喊道。

国王查理,穿着一袭素色的长袍,掸了掸胸前的灰尘,身子后仰:“怎么,法兰西的土地,我不能来吗?”

拉特雷穆瓦耶定住精神,身子一动不动,唯有一双眼珠晃动。

“先把灯点上。”国王伸手一比,“坐。”

宫相战战兢兢地坐下,即使遭遇了迄今为止的一切,他也没有感到过此刻的慌张。就像是闯过了重重的厮杀场,突然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你们,闹了也挺久了。”国王搓着手指,慢条斯理地说,“死了很多人啊,乔治。身为宫相,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交代的吗?”

宫相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国王却敲了敲桌子:“我只听你说三句话。”

拉特雷穆瓦耶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思考片刻,才卑微地说道:“我……不该同……英国人,勾结。”

国王点了点头,却道:“不是这句。”

宫相愣了片刻,双手一时都无处安放,他咬了牙,声音不自觉地放大:“陛下,我……我将这几年的积蓄,每年都抽了十分之一运到城堡地下,一个利弗尔都不敢花。自愿全都奉献给您!”

国王笑了起来,又点了点头,还是说:“也,不是这句。”

拉特雷穆瓦耶的呼吸变得浑浊,一番长考后,他终于收起了怯懦的姿态,不卑不亢地说道:“你还需要我。”

国王也坐正了身子,严肃以待。

宫相的话越发流利:“你是不考虑臣下过去,只考虑他们能为你带来多少利益的君王。我做的这点小事,完全不会引起你的不快。”

“现在,圣女同奥尔良派盘踞北方。约兰德勾结了里什蒙,他们的合力也令你忌惮,你必须挑起他们相斗。”

“你需要同勃艮第议和,但不是现在,你要一个更虚弱,更易于掌控的勃艮第。我在勃艮第的宫廷里也有朋友,会竭尽全力帮你达成愿望。”

“还有布兰度,你当真相信他是死而复生?他难道不会同英国人和勃艮第率先达成协议?我和他之间已经势成水火,你全不用担心我会同他勾连。”

一气说完了这一番话,宫相的气势丝毫不衰,他挺着疲惫的脊椎,双眼死死地盯着国王的双手。

“很,让我感动。”国王慢悠悠地说道,“很久,没看到你这么为我着想了,乔治。”

宫相的拳头却握紧了:“陛下,你要知道,你的每个臣子都有自己的打算,可现在只有我没有这个资格。”

“我很感动,真的,我很感动。”国王撑着扶手站起,在宫相面前踱步,“你费尽心思地揣摩我,这着实让作为君主的人感到愉快。”

“但你猜错了。”夏尔和蔼地说道。

没等到国王说完,宫相已觑得机会,在他从自己面前踱过,刚刚背对自己的一瞬,拔出匕首挺身刺去。

动作之迅速,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肥胖而油腻的中年人,倒更类于矫捷的刺客。

但刀刃只在国王身外几厘米处凝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如铁打钢铸一般,锁住了匕首的握把。

下一瞬,拉特雷穆瓦耶更感到

一只大手锁住他的咽喉,就将他往墙上掼去。宫相肥大的身子砸在墙上,砖样的墙皮簌簌崩裂,露出其下金银的流光。

“我们刚刚说了几句真话?”夏尔笑道,“你倒是没猜错我的计划,我确实打定了主意要杀死你。你猜错的是我的手段,乔治,像我这么懦弱的人,怎么敢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走进你最后的避难所呢?”

“为……为什么!”拉特雷穆瓦耶双腿悬空踢蹬,双手紧扣着一只无形的手,用尽余力怒吼。

“提问,拉特雷穆瓦耶卿。”国王森然说道,“你当真觉得我,是个不计旧仇的人么?”

“你疯了吗!”宫相尖声喊道,“他们哪一个人能比我恭敬!”

“里什蒙,他两次杀了你派去的长官!第二次还是当着你的面!”

“约兰德,她恨不得骑在你的头上指手画脚,我可曾这么做过?”

“阿朗松,那些坊间诋毁嘲笑你的笑话,难道不是他在背后散布的么!”

“还有布兰度,这家伙的野心根本不加掩饰,眼看着你这可怜的王冠就要为他所有——”

喀地一声,他的控诉忽然停住,伴着他歪折的脖颈四下晃荡,随之,宫相整个肥大的身体都砸在地下。

“真可惜。”夏尔轻声道,“如果是王兄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他应该会聆听你的谏言。”

国王慢慢地走过去,倚着墙坐在宫相身边,像是这位小贵族一脸谄媚地初次求见时,他曾经给予的礼遇一样。

“但我不是,乔治。”夏尔低下头,叹了口气,“因为我怀疑的太多了,就像我怀疑,里什蒙杀死贾亚科和勒卡缪斯,是不是有人从中挑拨?里什蒙率领一万六千大军,却被区区六百人夜袭得手,是不是有人串通托马斯·蒙塔古?”

他看着宫相逐渐变凉的尸体:“当然,我怀疑的人很多,可我不能都杀死他们。为什么你会死于今天?我想,只是因为……”

“对于这个国家,乔治,你已经无关紧要了。”国王摇头,拍了拍身后的金块。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安茹派和布列塔尼的联合,属于奥尔良派和圣女骑士团的联合,还有,正在蛰伏,预备抓住一切机会恢复力量的勃艮第人,以及海峡对岸,正准备倾尽全力卷土重来的,法兰西永远的敌人。

“上帝与圣乔治保佑,伟大的英格兰!”

“上帝保佑约克公爵!”

约克公爵持着手杖一般的长矛,在巨人侍卫的护送下,穿过熙攘的人群。

四面的伦敦市民都狂热地叫喊着,欢呼着。在贝德福德公爵遭受了可耻失败,格洛斯特公爵主和避战的当下,约克公爵已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若没有一道横亘脸面的伤疤,这位精灵的面目该是清秀的,可如今他是以一位百战老兵的形象走在人群中,身边的巨人们更增添了他威武的形象。

当约克公爵登上搭好的高台,面对圣马丁广场上如沸的民众时,他的声音也想人们所料想的一样,慷慨而坚定

“所有伟大的,英格兰人民们。”

迎着市民的欢呼声,精灵伸手一挥,他们便迅速安静下来。

“虽然我们种族不同,寿命不同,但在过往的九十三年间,我们所有的人民,包括你们的父辈,祖辈,所有同享这片天选之岛上出产面包与咸鱼的人们,都在对岸的法兰西,赢得了无上的财富,土地,和荣耀,在场的每一位好市民,都是英格兰荣光的受益者。”

市民的应和声直干云霄,这次约克公爵也没出手干涉,而是静待他们的冷静。

“然而,我们都知道,自今年四月以来,法兰西人丧心病狂地祈求了魔鬼,把比混沌更加危险的罪恶带到世间,这令我们的同胞,再次受到威胁。”

“这粒邪恶的种子,正在巴黎制造数万起血腥屠杀,亵渎天主之神圣,还打算将战火烧到英格兰,烧到你们家门口的女人,其名为——”

“若安·达尔克!”

说罢,公爵停顿了片刻,因为一秒之后,人群愤怒的声浪便会将他淹没。

“杀了她!”她竟然想危害我的家人!

“烧死她!”她竟然想阻止我们掠夺法国的懦夫!

“dues vult!”以神之名!

约克公爵并不掌握英格兰精确的人口数据,不知道英格兰的人口在黑死病后迅速膨胀的他,当然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五十年前被盖克兰逼得厌战起义的英国人,如今一个个都狂热地渴求战争。

但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在人们的议论彻底消退之前,他便再次开口,压在尚未平息的声浪上:

“我有漫长的生命,但如果将这条生命,奉献给带领英勇的各位,前去征服法国,审判魔女的事业上,我虽死无憾!”

“英格兰的勇士们啊,倘不想让生养你的父母蒙羞,倘不想让生养你的这片土地,沦为魔女的乐园的话,请助我一臂之力吧!让我们携起手来,同法兰西的恶魔战斗!”

他举起长矛,指向

奔流的泰晤士河:“我理查·约克·金雀花在此宣告,我将会前往大议会,提请对法兰西的魔女永久宣战,至死方休!”

四面的巨人侍卫们都举起盾牌,发出维京的钢铁战呼,伴着满伦敦城的狂欢一起搅动,惊飞了圣马丁教堂顶上的一片白鸽。

59.贞门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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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巴黎又有雪,飘飘渺渺,仿佛遮天蔽日的鸽群飞过,落下纷纷扬的白羽。

趁着晨光,让·布罗正准备去约翰宫一叙,却发现他要找的人正站在门口。

“勒曼格尔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布兰度晃了晃头,拍掉头上的雪,一脸正色:“我听闻在远东的赛里斯,有一位哲人,他的学生为了向他请教而守在雪中,成为东方的美谈。既然您也是渴求知识的学者,应该能懂得这种心情吧。”

让·布罗抽了抽嘴角:“我倒没看出来您在追求什么知识。恐怕是在效仿亨利四世的举措吧。”

1077年,被教皇威胁开除教籍之后,神罗皇帝亨利四世在卡诺莎行宫外的雪地里站了三天,祈求教皇宽恕。但一得宽恕,亨利四世便大肆排除异己,统一事权,最终南下梵蒂冈,将教皇直接废黜。

布兰度的表情顿时不大自在起来:“您怎能这样……不当地类比!亨利四世那样背信弃义的叛教者,怎么可能是我仿效的对象……”

吱呀一声,约翰宫的大门拉开,贞德板着脸,略憔悴地出现在门后。

“布兰度先生,你怎么能让布罗大人站在外面,快带他去会客室。”少女冷冰冰地说道。

布兰度的脸上也便露出笑容,伸手朝让·布罗一揽:“请吧,布罗大人。”

借着贞德去准备点心酒水的功夫,布兰度把着他的臂膀,恳切而低声地说道:“非常感谢,布罗大人,这次算我欠您的。”

大约贞德确实有些生气,以至于让布兰度吃了一夜的闭门羹。一夜下来,他几十次地听到少女焦急的脚步,还有几次门轴的吱呀声,但终究还是等到让·布罗过来,贞德才终于有了借口开门。

不过感谢归感谢,布兰度也知道,对方肯定不是特意来解救自己的,他一定有别的要事。

果然,稍一落座,让·布罗便转入正题。

“首先报告您一些好消息吧,大人。”他一脸严肃地说着,“夏特勒地区的学者,匠师和炼金术士,都对您许诺的特区很感兴趣,说实话,右岸的各位呆在巴黎,主要为得都是数百年积累的藏书,只要您愿意帮他们出资搬迁,没什么人想继续住在这里。”

让·布罗又笑了笑:“我又放了些谣言,现在他们都觉得之前的城墙爆破是夏特勒区的地质问题,虽然也有大胆的人想查个究竟,但大多数人都担心他们的藏书和仪器安全。”

“干的漂亮。”布兰度称赞道,“各种人才我都需要,不过为了效益考虑,炼金术士和工匠要优先一些。不管是火药还是酿酒,还有我希望制作的一种,便于抄写的机器,都急需优秀的开发者——让娜,麻烦把科尔大师送你的酒倒一点过来。”

让·布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香槟的粮食和葡萄,确实可以发展酿酒业,倘若您找好商路的话。我这便安排第一批的人手。”

说话间,贞德押送着女仆,端着点心酒水走来。让·布罗猛地瞪大眼睛,揪紧胸口,看着长着精灵耳朵和邪恶双角的女仆一脸恶意地在他面前放下托盘。

他看了看布兰度,又看了看贞德,再看了看女仆,然后撑着脸陷入沉默,只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微微发呛。

让·布罗选择跳过了他不宜接触的问题,继续道:“好的消息说完了,勒曼格尔大人,我还希望越过我的权限,向您说一些关于巴黎的事。”

贞德听了,也竖起耳朵坐下。布兰度隐约猜出了什么,便硬着头皮道:“请说。”

“我在决定效忠您之后,”让·布罗缓缓说道,“便去了解了一下,二位的所作所为。有些惊奇,因为你们确实同这片土地上的贵族不大一样,是真的为平民们考虑的。”

“呀。”少女冰冷的神情绷不住了,她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

然则让·布罗的下一句话,立即就让她露出惭愧之色:

“恕我直言,你们没有治理过巴黎这样,人口有十万人的城市吧?”

确实如此,布兰度想。奥尔良虽然有三万人,但是几乎都在迪努瓦的掌控中,上下一心。此后的特鲁瓦有一万人,夏隆有八千人,但这些城市本身都运转良好,无非是换了个主人。

巴黎却不一样,这样规模的城市,若是管理者一下疏忽,灾疫转瞬即至。

布兰度便恳切地求教:“您发现了我们的施政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请尽管说。让娜是确切地在为巴黎人民谋福祉,唯独这一点您绝对可以信任。”

让·布罗点点头:“我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对你们说的。”

“你们预备用粮食来拯救巴黎,可分发粮食的权力,你却交给了你们麾下的贵族将军们,他们自然也会进一步分拆,交给他们可信的军官……这样一来,你们就等于是,用三千人的军队来统治巴黎,对吗?”

贞德疑惑地问道:“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并没有更可信的人手……”

布兰度已经明白了:“权力。每一个士兵都有掌控几十个人生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