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怪女友们 第71章

　　她说这话时，眼角弯弯，俏皮地提起了裙角，神情与白吟往日见到的一模一样，但此时的她更美丽也更耀眼，如同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

　　——她本就是翩翩起舞的天鹅。

　　“这种称呼就没必要了吧。”白吟苦笑，“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是这个‘主人’。”

　　“不对哦。”伊莲恩轻轻摇头，“您当然是主人……本就是，一直都会是。”

　　“……什么意思？”

　　“这就是有些长的故事了呢……”

　　伊莲恩迈着小小的步伐，站到白吟身边，望着他，瞳孔如星。

　　“您愿意听我说么？”

　　“请。”

　　“不对不对，您应该用命令，或者回一句‘说’也可以，请这个字，是不该对女仆说的，这可是规矩，如果恶毒的客人还在的话，主人你已经死掉了哦。”伊莲恩笑着说，“不过我不是恶毒的客人，所以没有关系，下次要注意呢……”

　　“那么，该从哪里说好呢……”

过去之人，现在之人 : NO.30 女仆（12）过往

　　（注：本章所出现的历史情节纯属虚构，如有谬误，异位宇宙）

　　“该从哪里说起呢，抱歉，主人，我没有受过教育，所以不太会讲故事，只听修女大人讲过睡前的故事，如果您感到有些不耐烦，请一定要对我说。”

　　白吟说：“没关系，这个夜晚还很长，多久我都会听。”

　　伊莲恩撅了下唇：“所以都说啦，您不能这么温和的，要严厉，要威严。”

　　白吟说：“你都说了我是主人了，我想温和着讲话，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力。”

　　没受过教育的女仆小姐眨了眨眼，呆呆地想了足足五秒，都没能破解白吟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术，只得放弃自己那套“主人要有主人的样子”的说辞。

　　“我出生在哪里这件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是在教堂长大。”伊莲恩以这句话为叙述的开端，“我的童年是很幸福的，一位修女收养了我，她还收养了许许多多像我一样没有父母的孩子，我们住的地方有一片花园，每到春天的时候就会长出很多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可惜那些花过不了多久就都凋零了，每到这时候我都会很伤心，还会为地上的花瓣唱送别的哀歌，像是举办葬礼。”

　　“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我们住在教堂内，早上唱诗班的姐姐唱着圣歌，修女坐在五彩的拼花玻璃下面把面包揉碎，混着牛奶，一口口地喂到我嘴里，那可是贵族大人都享受不到的食物呢，因为我们养了奶牛，所以才能喝的到。”

　　（注：在自然状态下，由于细菌的大量繁殖，牛奶往往在挤奶后仅仅几个小时就会变质，需要迅速饮用。在之后很久的时间里，人们除了将鲜奶制成乳酪、酸奶等乳制品外别无它法，受制于当时的交通运输条件与保鲜技术，只有游牧人群、牧场周边居民才能喝到新鲜的牛奶。）

　　“我还交了几个朋友，可惜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只记得我们曾在花园里拉着手，一起唱迎接春天的歌。”

　　伊莲恩说着这些时，瞳孔焕发着光彩，看来那段日子对她人生的影响非同凡响。

　　但白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对收养你的修女很尊敬，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忘了么？”

　　伊莲恩摇摇头，“不是的，因为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们暗地里都偷偷叫她妈妈，可她听到后往往会很生气，板着脸让我们改口，叫她修女。”

　　白吟瞬间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有开口。

　　打断他人的倾诉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尤其是他明白的某样东西似乎有些残酷。

　　“那段日子真是让人怀念……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伊莲恩轻声说，“在我十四岁那年，修女送给我了一个礼物，那是教堂后门的钥匙，并嘱咐我一定一定要保密，向所有人都要保密……”

　　“那个钥匙一直都是由修女本人保管的，听说是因为曾经有顽皮的孩子夜中从那个门跑出去玩，然后被狼叼走了。所以每到太阳落山，她都会亲自锁住教堂的门，督促着所有人入睡。可现在她将钥匙交给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是很听话的孩子，所以乖乖点头。”

　　“在这之后，修女对我们的态度突然变了，她开始时常打骂我们，食物也从新鲜的牛奶和白面包变成了又黑又坚硬的黑面包，常常因为我们中的一个人犯了小小的错误，就罚我们所有人没有饭吃……”

　　“那段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很害怕，有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些，偷偷溜了出去，他们认为即便是流浪也比留在这里好太多，他们也叫上了我，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相信修女是会变回来的，她依旧会温柔地坐在床边给我们讲故事，直到我们入睡。”

　　“可修女没能变回来，她只是越发过分，有一次她三天三夜都没有提供食物，我实在饿极了，只能偷偷摘花园的花瓣，就着小溪里的水吃掉，但我还是饿晕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修女正抱着我哭泣……当时的我意识模糊，但我感觉修女已经变回来了，所以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就像她曾经对我们做过的那样，那一夜我们是相拥着入睡的，我睡的很香甜。”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一群黑衣服的男人来到了教堂，他们的衣服华贵，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他们问修女，那些孩子呢，修女面无表情地说，谁知道，意志不坚定，所以跑了，估计已经死掉了，还是再去找别的优秀的种子吧，不优秀的家伙，死就死了。”

　　“我躲在柜子后面看着这场对话，当时的我并不理解这一切，我只是很心痛，因为我知道修女是爱着我们的，她是我们大家的妈妈，可现在却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于是，我跳了出来，大声地说还有我，我还在这里。”

　　伊莲恩说到这里，苦笑着问：“是不是很蠢？”

　　“不。”白吟说，“只是太善良。”

　　“谢谢您的安慰。”伊莲恩继续道，“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修女的表情突然变了，她大惊失色，大声地对我说让我快跑，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这句话没说完，她的腿就被一个黑衣服的人打断了。”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吓得呆掉了，但修女即便已经站不起来了，还在对话大声吼着快跑快跑……我很听话，立刻钻进了教堂，那些男人来追我，但他们不熟悉屋里的布置，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所以最后我从后门跑了出去……用修女给我的钥匙，给我的……生日礼物。”

　　“逃出去后，我开始流浪，那样的生活很不好受，但我可以忍受下来，相比于这些，我更担心修女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人会怎么对待她呢？她有好好吃饭么？还是说又有一群和曾经我们一样的孩子住到了她的教堂呢？”

　　“我知道这只是幻想，但我衷心祈祷着，向神明祈祷，祈祷她平安无事。”

　　“但幻想最终还是破灭了，两个月后，一个和之前那些人穿着同样黑色衣服的人找到了我，他对我说，安娜会在七天后被处以火刑，像是故事中的魔女那样被烧死，因为她欺骗了神明。”

　　“他对我说，神明是宽容的，所以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混入女仆中，利用我的容貌，去杀掉某个人……如果我可以成功，那么安娜就不会死。”

过去之人，现在之人 : NO.31 女仆（结）愿您每天欢笑

　　“那你成功了么？”白吟问。

　　“成功了……甚至连我都没想到，我居然成功了。”伊莲恩说，“在那些人的安排下，我成功混进了女仆的队伍，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都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女仆……虽然有些累，但没什么。”

　　“三天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天早上，我从花园的泥土中挖出了他们提前埋好的短刀，庆幸的是，女仆装上有许多装东西的地方，这使我很容易就把刀藏了起来，我悄悄走到那名贵族的卧室前，就这么等着他出门。”

　　“有些……”白吟顿了顿，“粗糙。”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不然白吟很可能会吐槽一句“你这手法的敷衍程度堪比最后一天补寒假作业的中学生。”

　　“没办法呀，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伊莲恩无辜地眨眨眼，“幸运的是，我成功等到了他出门……那名贵族大人和您一样，很年轻，当看到我的时候，他并没有训斥，而是温和地问我，是迷路了么？”

　　“然后……我凑近过去，将刀刃刺进了他的喉咙里。”

　　伊莲恩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那也是一个……很好的贵族大人呢，当我杀掉他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是在质问，质问为什么他的善良得到的却是刀刃……我只能一直朝他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直到别的女仆赶来。有一位女仆看到这一幕，悲鸣了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那也是她深爱的人吧？就像我深爱着的安娜修女一样……”

　　“最后，她夺过了刀，哭泣着把它刺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反抗，只是很愧疚，因为……我杀了她重要的人啊。”

　　说到这里，某个事实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那天早上，你之所以出现门外，不是因为你是女仆……”白吟问，“只是因为，你本来是来刺杀的。”

　　“是啊。”伊莲恩说，“因为，这就是我的执念……让我徘徊到现在的，执念。”

　　“我想要回应他人的善良，被人当一次女仆，没有背负着什么别的东西，纯粹的女仆。”

　　“去侍奉，去服务，去洗衣做饭，去做所有所有女仆该做的事情。”

　　......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白吟说，“你是怎么成为女仆的？”

　　“额……是您选择的我啊。”

　　......

　　——当然是白吟选择的她。

　　一直以来，白吟都误会了一件事。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顶替者”。

　　在这场梦境中，他就是他，不是什么百年前的贵族，更不是别的什么角色。

　　他只是“白吟”。

　　从那天清晨开始，他就是伊莲恩的主人，一直都是。

　　“……大概，就是这些呢。”伊莲恩说，“现在想想，是不是有些太愚蠢了呢？”

　　白吟没有说话。

　　当然愚蠢，在致命把柄在他人手中的情况下，人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选择权。

　　即便她刺杀成功，即便她真的逃了出来，她所面临的，也只有再一次被利用的结局。

　　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说呢？怎么可以用批判的语气，去摧毁她的维持数百年的善良呢？

　　“所以，我很感谢您。”伊莲恩说，“感谢您，成为我的主人。”

　　“感谢您能忍受笨手笨脚的我。”

　　“感谢您肯听我说完这无聊的故事。”

　　“感谢您在这最后的时间，陪伴我到度过最后的黎明。”

　　这是理所当然的。

　　所谓“鬼”，就是因为某种执念而存在的。

　　那么现在，失去了执念的伊莲恩，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道理。

　　白吟的视野中，她走到了窗前。

　　窗外是缓缓透亮的天空，那是黎明——最深沉的黑暗后，所迎接的，最温暖的光明。

　　她转过身，背对着天空。

　　那抹光明照在她的金发上，如同细碎的黄金披散。

　　泪水夺眶而出。

　　——我真的，没想过我能迎来如此美好的结局。

　　一个美好的故事，当以所有坏人的死去为收尾。

　　像我这样，利用他人的善念，夺取生命的女人，竟也能满足最后的，最重要的愿望。

　　如果这是泡影之梦，还请让我永远也不要醒来。

　　“谢谢您，我所深爱的您！”

　　那是带着笑意的，却又哽咽着的声音。

　　“主人，您是我所深爱的人，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要下地狱的，而像您一样善良的人，等待您的会是天堂。”

　　“但我还是祈祷，虔诚的祈祷，祈祷万能的主，让祂爱护你，恩宠你，即便我身在地狱中。”

　　“愿您每天欢笑！”

　　她握住了双手，泪水滑落，笑容灿烂。

　　这一刻的她真像是一个修女，虔诚的修女，曾经有一位修女养育出善良的她，现在她变成了她曾经的模样。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请您答应我最后的，冒犯的请求。”

　　“请您别忘记我，一个叫伊莲恩的，愚蠢的，邪恶的女人。”

　　“请让她永远停留在您记忆的一角，请记得，她是那样的深爱着您。”

　　“……嗯。”

　　白吟点头。

　　庄重的，仿佛绝不会再将其忘掉一般。

　　伊莲恩释然地笑了。

　　绝美的，天使般的微笑。

　　“如果可以的话。”她说，“真想……陪伴在您的身边啊。”

　　“随时欢迎。”白吟说，“我也要谢谢你，教会了我一些——”

　　“……”

　　……没有回复。

　　她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如同大海中的人鱼公主，消失在了黎明之前。

　　白吟沉默着站起身，走到窗前。

　　太阳已然升起，而伊人笑颜已散。

　　真是讽刺，她善良了一生，却认为自己该下地狱，白吟作恶多端，她却祈祷着他上天堂。

　　白吟望着天边的太阳，如同目送林间的白鹿。

　　伊莲恩……本就是“鹿”的意思啊。

　　他的心里出现的，是一些悲伤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