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亮
现在她其实特别想知道,为什么陈涯没有原谅陈盛,却又回归了父亲入赘的陆家——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和解,为什么又说自己不肯原谅?如果他想报复,那么他会采取怎样一种形式?
这种疑问一涌上心头,就如同洪水一样遏制不住。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疑问压下去,陆清璇斟酌了一下语言,认真地说:
“你母亲很辛苦,也很伟大。”
“到了。”陈涯踩了刹车减速,车窗外景物飞驰的速度减慢下来,最终完全定格。
陆清璇略带遗憾地松开了安全带。
两人下了车,推开车门,北风带着凉气扑面而来,眼前便是京郊,壮阔的河阳平原。
往北,是雄城盛京,一条宽阔的马路横亘整个平原;往南,是衰草枯黄的原野,田埂如同一道道横亘在信纸上的分割线。
陈涯踩在田埂上,跺了几脚被冻硬的土地,口中呼出一口白气,说:“那岂不是说,要等到天黑?”
“对的。”陆清璇关上车门,用钥匙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存放着两大箱烟花,“我已经让我弟弟蹲在明月楼,他会实时把我们燃放的情况反馈给我们。你来帮帮忙呗?”
陈涯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箱子,还略为沉重。两人一同把烟花放在了田地上。
“不过,天快黑了。”
“是的。这个时节,天黑得很快。”
两个人说着没有意义的对话。陆清璇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她有点想多聊聊陈涯以前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比如他到底写了什么书,初中过后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成长成现在这样,又是怎么进入江离芷,华莱士到底好不好吃……
但是等等这些陈涯都不会再告诉她了,就好像刚才短暂的袒露心扉,只是他偶发谈兴,偶然来了兴致想聊一聊往事,一切都是不可复现的偶然。
往事终究是往事,是已经凝固的历史,是再次提及也不会有改变的无意义结晶,而他是一个永远活在当下的人,他的态度告诉她,就算再去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陆清璇背转身,背对着陈涯,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从兜里偷偷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牢牢打上了一行字:
“陈涯小时候写的什么书?”
她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关键的信息,对于解剖这个男人那谜团一样的过去,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等这件事办完,回头就跟柳如影去商量这件事。
……
……
陆清璇不是唯一一个想要探究陈涯往事的人,她甚至不是探究欲望最强烈的那个人。
奈何她始终抹不开面子,不想让陈涯知道自己对他很好奇。
如果她更加努力一点,或者不那么别扭,用更加坦诚的姿态,多问一问陈涯,或许她能获得更多关键信息。
现在,探究欲望最强烈,行动力最强的那个人,已经通过惊人的毅力和开创性的努力,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陈海,正在探索。
自从上次在鸣翠居吃了那顿饭,陈海已经两天吃不下饭了。
曾经看《三体》的时候,他还为常伟思的那段话感到震撼:“你的人生是一种偶然,世界有这么多变幻莫测的因素,你的人生却没有什么变动。”
他还以为只有外星人入侵那种级别的世界才能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哪想得到,他的人生居然脆如一张薄纸,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他的世界观已然被全然颠覆。
准姑父魏明哲,一直只是庸庸碌碌的一位代码民工,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他孜孜以求的北辰人。
而且还不是那种一般级别的北辰员工,从他的话来看,他居然和徐公子的爸是一个级别的,是平级关系。
他们平时都一直将徐浩宇的爹徐旭东视为北辰高层,要知道,他那个级别,已经是一方巨擘,是行业权威,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哪想得到,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自己的姑父居然身登青云梯,一下子跟人家坐到并驾齐驱的位子上了。
更令人震撼的是,魏明哲居然还恰好跟他的代工厂合作有一丝业务上的联系,可以说掐着他的脖子。
那场饭局的后半段,他爹陈盛一直在想方设法跟魏明哲攀关系,抓紧各种机会让陈海跟魏明哲喝。
比如“你姑父马上要结婚你给他敬一个”“你姑父升迁了大喜事你给他敬一个”“你姑父房子跟你准备买的一个户型你跟他敬一个”……
他当时都喝吐了,回到家躺在床上,脸还是青的。
到那天他才发现,魏明哲这人平时不怎么喝酒,原来他是真能喝。
两个人给他灌了小半瓶白的下肚,还面不改色,陈盛旁敲侧击让他多给陈海一点照顾,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一切按照北辰的流程办事。
小姑陈池坐在旁边,憋笑都憋得肚子痛,连陈海都感觉特别不好意思,让陈盛少说两句。
以前一家人吃饭,陈盛和陈海从来都是指天画地的那两个,结果这场饭局跪得竟然如此快,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等到他醒了酒,震撼逐渐褪去,这场饭局的种种细节逐渐浮上心头,他才意识到,魏明哲的突然起飞,其实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真正屋子里的大象,那个蒙住了所有人双眼的真正巨大问题,如同高墙般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庞然巨物——是陈涯。
是陈涯给魏明哲介绍的工作;是陈涯打电话把徐旭东叫来的;是陈涯勾勾手指,就让那个疑似北辰高层的人唯马首是瞻。
自从那之后,徐大少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也找不到对方人在哪,好像蒸发了似的。
陈海很好奇,陈海很疑惑,陈海很恐惧。
在跟父亲百般核对,确认陈涯真的说过自己只是宏图的员工之后,陈海心一横,干脆直接跟宏图打通了电话。
他问了宏图好几个前台,打听是否有陈涯这个员工,都吃了人家的软钉子——宏图这么大的企业,谁知道一个两个员工是谁?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在网上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某个人发的日志里面有“陈涯”两个字,通过那个人的日志一番私聊,最终找到了一个项目组的电话。
他又通过那个电话联系到项目组,却得知项目组早期确实有个叫陈涯的,但其人早已不在,项目组也经历了大换血。
至于他想打听陈涯现在做什么去了,则需要跟上级请示汇报一下,看看是否能告诉他。
陈海耐心等待着。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城,这个不太被人重视的请求几经辗转,最终居然神奇地传到了宏图副总裁的办公室。
“有人要找陈涯?”秦云初秀眉微蹙,听着眼前员工汇报,“谁找他?”
作为陈涯的老上司,而且是“心碎男孩收留群”的群成员,秦云初对于那个已经好久没见到的“心碎男孩”的名字,格外敏感。
那位员工显然也没料到副总裁会关注这等小事,支支吾吾答道:“好像,好像说是陈涯的弟弟。”
“陈涯的弟弟?”
秦云初想了想,伸手招了招:“把他电话给我。”
第278章 从下面看还是从侧面看
陈海跟那个宏图的女员工通话过后,整整四个小时,都没有等来任何回音。
想想也是,现在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到学校接小孩的家长,跑到公司里去打听自己哥哥,哪会得到重视?
陈海躺在床上,手机丢到床头,发出缺电的声音。
今天天气阴沉,京城又发布了雾霾预警,新闻里播放着大力整治秸秆禁烧的新闻,陈海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氤氲着不知是什么物质的不知名颗粒。
就在他放弃了这条线索,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喂?”
他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声:
“喂?我是秦云初,你说你是陈涯的弟弟?”
他发誓,这个声音是他出生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清脆如同银铃,清新如同春雨,温和中带着坚定。
最重要的是,听到“秦云初”三个字,陈海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不稳定了。
“您是秦云初?”陈海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您真是宏图的那个小秦总?”
“对,是我,你打听陈涯的消息,有什么事吗?”那边传来秦云初坚定的声音。
“……”
本来想好了满腹说辞,没想到他却一时语滞。
对啊,自己打这个电话,是想干嘛呢?
说是了解陈涯的情况吧,自己是他弟弟,居然还需要向他的公司打听消息?
说是想问陈涯和北辰的关系吧……那你去问北辰啊,和我宏图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事儿算什么事儿啊,居然还惊动了人家副总裁,副总裁怎么会知道陈涯的情况?
……等等,为什么副总裁会认识陈涯?
陈海试探性且礼貌地出声问道:“您知道陈涯吗?”
“我当然知道陈涯,不然我为什么会接电话?”秦云初手中把玩着钢笔,“陈涯怎么了?”
“哦,陈涯他,在宏图是什么级别?”陈海又问道。
秦云初想了想,道:“你问的事情涉及到陈涯的隐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在宏图属于相当高级别的员工,这是透明的,在官网上可以查到,其他的,恕我不能告诉你。”
陈海连忙摆手(尽管对方看不到):“没有没有,我不是想打探隐私,事情是这样的……”
他清了清嗓子,飞快开动脑筋,整理出了一套说辞:
“是这样的,我是陈涯的弟弟,陈涯是我哥,不过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的原因分开了,最近才重逢,所以我对他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秦云初来了兴趣,她也对陈涯小时候的情况很感兴趣,道:“是吗?然后呢?”
“……我们都在京城,自然是希望他也能在京城扎根下来,可他一直不想离开宏图,所以我们就想了解一下他在宏图的工作情况。”
秦云初一听,马上就心知肚明了。
想抢人是吧?那怎么可能让你去烦陈涯呢?
“我刚才说了,陈涯在宏图工作得很好,他是相当高层的干部,在他这个年纪,爬到这种层级的非常少,所以相当难得。”
陈海一听,心中有了个大概,又追问道:
“可是,我冒昧问一下哈,他只不过是初中毕业的学历,当然我绝对不是质疑宏图用人逻辑的意思,我纯粹就是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在宏图进步这么快呢?”
秦云初马上说:“陈涯他的工作能力很强,我们宏图一向不唯学历论,是唯能力论,他能为公司带来很多,当然我们也要给他匹配得上他付出的待遇。”
陈海又问:“可是,以我的了解,宏图在招聘条件上,最低都是本科起步优先硕博,初中毕业……连门槛都达不到吧?”
这话倒是把秦云初问得一滞,好半天才回答道:“陈涯他可以考成人本科啊,成人本科接着进修非全日制研究生,我们公司同样会承认研究生学历。”
“哦,陈涯是念的成人本科然后考了非全……”
“那倒没有,我只是举例。”
“……”
宏图公司原则上当然会承认非全日制学历,有这样学历当敲门砖,也会收到考试通知。
但是会不会录取你,那当然是另一个问题。在同等条件下,公司当然是更加倾向于正儿八经考上全日制研究生的。
秦云初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是陈涯的弟弟,也就是说,你对他小时候很了解对不对?”
陈海马上点头:“嗯。”
实际上他早就忘却得差不多了,但他当然不能说不了解。
秦云初兴致勃勃地问道:“他小时候是怎样的?他是怎么成长的?为什么初中辍学就不读了,你有知道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海有点懵。
他本以为秦云初对陈涯只有业务上的了解,但从她这连珠般的问题来看,他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
她对陈涯还挺关心的样子?
“呃,您问这些做什么?”
秦云初话语一滞,随即道:“哦,是这样的,我们每年都会考察员工的业绩,为了准确了解员工行为,以便做出恰当评价,我作为陈涯的上司,自然想对员工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秦云初把陈海给说服了,陈海便老老实实地道:“我哥他从小就特别霸道……”
陈海讲了陈涯小时候的种种趣事,也讲了家境贫寒的事情,更着重讲了他小时候是怎么被陈涯欺负的。
当然,由于时过境迁,他后来去了京城后,过往的记忆逐渐被覆盖,往昔回忆被打上了温馨的光晕。
这导致他描述中的童年,比真实情况要美好得多。
他们实际上的童年日子要更加艰苦一些,只不过他把其中不太美好的那部分都忘了。
他的故事从自己被父亲带离山村后就结束了。当然他没有提父亲离开山村的原因,也没有提自己是哭着喊着要跟着父亲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