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神了 第10章

　　女童的声音传来后，村口的人们全都面面相觑。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响。泥台上的公叔桀也一言不发，只是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

　　半响后，人群中才有人不服气的叫了起来。

　　“你是那狼妖的爪牙，当然帮它说话！”

　　“就是！你跟那狼妖是一伙的！当然帮它说话！”

　　“巫祝老爷，这妖女和狼妖狼狈为奸，您明鉴啊！”

　　村民们苦苦哀求，有黑袍巫祝在身边，他们也算是有了底气。

　　不过公叔桀却只是盘观这一切的发生，等到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开口询问村长。

　　“请问村长，那白狼在山中开设香火后，除了强迫你们供奉香火、献祭三牲，可曾有别的恶行？比如无故伤人或食人之类的恶行？”

　　“呃……这个……这倒是不曾有，”老村长小声的说道，“因为我等也不敢冒犯它，只是按照它的要求，在家中供奉它的神像，每月上香，逢年过节去山中进献三牲。除此之外，就算是村中的猎人进山，也不敢靠近那山神庙所在的位置，所以的确没有村民被其吃掉。”

　　公叔桀又问道，“那么关于白狼食人的传言，是何时出现的？我看大家似乎都笃定那山中的白狼一定会下山食人……这种传言是祂索取童女之后才有的吗？”

　　“呃……这个……”老村长犹豫了数秒，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

　　村口的女孩就直接开口回答了，“村里的大人们早就这么说了！”

　　女孩瞪着台上的老村长，大声说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村里的大人们这么说了。他们都说如果小孩子不听话，就会被山里的狼妖叼走吃掉！他们很早之前就这么说了！”

　　公叔桀看向了老村长，“这女娃说的可是真的？”

　　“呃……这个……”老村长满头大汗，却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是这样，但那不过是哄骗孩童的话，当不得真。而且巫祝老爷，那狼妖虽然不曾食人，但的确逼迫我等供奉香火、强迫我等满足其种种无理要求。这偌大的水生村中，已经没有一尊火神的神像了，全都被那白狼逼迫着更换成狼妖的泥塑了啊！”

　　火通国信奉火神，巫祝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便是掌管火神的祭祀香火。

　　山精妖怪逼迫村民废除火神的供奉，对于巫祝而言，乃是无法容忍的大罪。

　　公叔桀听到这样的事后，表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不过他却没有如村长所想的那般立刻勃然大怒、然后进山除妖。黑袍巫祝反倒像是受到了启发一样。

　　“原来如此吗……”

　　公叔桀想了想，看向台下那被全村人咒骂排挤、也倔强的昂着头不退缩的小女孩，问道。

　　“女娃，我问你，这村中是否真的没有火神的神像了？”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的，村里的确没有火神老爷的神像。”

　　公叔桀这才看向了一旁的老村长，问道，“那白狼逼迫你们供奉之后，八十年来，这水生村可曾有过灾荒歉收？是否有妖魔肆虐杀人？山中野兽可曾下山祸害？”

　　“呃……这个……”老村长想了想，迟疑着摇头，“好像……的确没有，自我记事起，村子的确没有闹过灾荒。山中的野兽也没有再下山食人，而且这里地势偏远，也没见过狼妖之外的妖魔……”

　　说到后面，老村长的声音也不由得小了下来。

　　而公叔桀则点了点头，心中的某种猜测得到了验证，“既然如此，那真相便明显了。”

　　“一个小小的偏远山村，整整八十年都没有闹过灾荒、年年作物正常成熟，证明那白狼虽然受你们香火，但也履行了山神的职责、给予了你们庇佑。”

　　“至于食人的传言，一直都是你们单方面的造谣猜测，从未有人真正被白狼吃掉。就连它让你们供奉的童女，最种也完好无损的还回来了。”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大概是一种警告吧。”

　　公叔桀说道，“那寒羽山中的白狼，其实我已经见过了。我可以向诸位明言，那绝对不是你们认知中的山精妖怪，而是无比尊贵的存在。”

　　“便是我这一城巫祝，在祂面前都不敢造次。你们供奉的些许香火愿力，于祂而言更是连鸡肋都算不上。”

　　“而且在我与祂的接触中，看得出祂根本不愿当这寒羽山神，也不稀罕这山神之位和香火愿力。在山中开设香火，大概另有缘由。”

　　“以祂的身份尊贵，愿意屈尊守护这一山之地，庇佑尔等八十年，却仅收取些许三牲祭品，这难道不是尔等的大好事？而你们却不知感恩，反而长年累月的造谣中伤、坏其声名、辱其威严，若是脾气暴躁一点，怕是水生村已经被灭了。”

　　公叔桀摇头说道，“而且看尔等的态度，怕是连供奉都不诚心，能提供的香火愿力就算有、怕是也没有多少。那寒羽山神让你们供奉童女，不过是一种警告罢了。”

　　“否则祂在山中八十年，年年都未曾食人，为何今年忽然要你们献上童女？并且在尔等献上童女后，又放童女回村？不曾加害？”

　　“如此简单的警告，尔等竟然看不出来吗？”

　　“然而女童回来后，尔等不但没有停止对上神的造谣中伤，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还想诱我去山中‘降妖’？此事若是被那山中的狼神知晓，尔等是何下场、你们知道吗？”

　　公叔桀语气越说便越严厉，说得老村长满头大汗、浑身发抖。

　　并且不止老村长被吓到了，所有听到这番话的村民们全都被吓到了。

　　他们惊恐的看向了寒羽山的方向，看着那团巨大的涡云盘旋在天际，耳边回响着巫祝的话。

　　“那寒羽山中的白狼是无比尊贵的存在……”

　　“便是我这一城巫祝，在祂面前也不敢造次……”

　　“若是脾气暴躁一点，怕是水生村已经被灭了……”

　　“尔等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哗的一声，老村长直接跪下了，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黑袍巫祝面前，大声哀求。

　　“求巫祝老爷慈悲！求巫祝老爷救我水生村！”

　　老村长跪下的同时，村民们也反应过来了。

　　瞬间，整个黄土泥台附近的所有村民全都哗啦啦的跪倒在地，大声哀求。

　　“求巫祝老爷慈悲！”

　　在这所有人都跪倒的时候，唯一没有跪下的，只有那站在泥台前的小女孩。

　　黑袍巫祝看向了她，问道，“你不下跪求我吗？”

　　小女孩说道，“巫祝老爷您不也说了吗？如果山神大人真的会跟大家计较，水生村早就没有了。”

　　“更何况，求饶若是有用的话，我当初也不会被送到山神大人面前了。”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然而公叔桀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怪不得上神对你另眼相看……你这女娃，的确有些不同。”

第18章 寡妇

　　公叔桀惊讶的，并不是这女娃能有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勇气。

　　而是惊讶这女娃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言语表情中竟然没有丝毫怨憎的情绪。

　　按理来说，一个小女娃被全村人选中、送给了山中的妖怪，本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却被全村人孤立排斥，如今还被大家喊作是妖女。

　　受到这种对待，女孩应该对村里人充满了怨憎仇恨的情绪才对。

　　但如今，公叔桀却在女孩身上看不到这样的情绪。他看到的，反倒是一种看开一切后的淡然，似乎无论村民们如何辱骂误解，她也毫不在乎。

　　说实话，这种淡然自若如果出现在一个历经人生百态的老人身上，或是出现在一个踏破劫难的苦行僧身上，公叔桀都不会惊讶。

　　但眼前的女娃，却只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山中女娃啊！她连字都不识，却能有这种宠辱不惊的心态。

　　公叔桀觉得自己明白狼神关爱这个小女孩的原因了。

　　如此优秀的小姑娘，的确让人另眼相看。

　　若不是这女娃娃和那白狼神已有渊源，公叔桀甚至生出了想要把这女娃带回千针城教导培养的想法。

　　这丫头，是个好苗子啊……

　　公叔桀心中感叹着，再次看向了脚边跪着的老村长，说道，“好了，我和这女娃的对话你们也听到了。若是山中的白狼神真的会同你们计较，哪会等现在？所以你们可以起来了，不用跪我。”

　　“更何况，以那白狼神的尊贵，若是祂真的生气、想要下山惩戒尔等，我也根本拦不住，强行拦的话也只能给尔等陪葬。”

　　“所以都不用跪了，跪了也没用，我帮不了你们。”

　　公叔桀淡然平静的说出了这一席话，却把村民们吓得够呛。

　　老村长更是一脸惊恐，再次看向了那寒羽山的方向，然后不安的问道，“巫……巫祝老爷，那狼……狼神老爷真的如此厉害？”

　　在村民们朴素的世界观中，一城的巫祝老爷已经是最顶尖最顶尖的大人物了。只要有巫祝老爷出马，任何山精妖怪都要落荒而逃。

　　但眼前的巫祝老爷竟然自称不敌山中的白狼？而且姿态还放得这么低……难道那白狼真的如此可怕？

　　老村长无法想象，到底要什么样的妖怪才能比巫祝老爷还要厉害啊。

　　而公叔桀看着眼前的老人，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以免这群村民日后继续做傻事得罪山中的白狼神。

　　因此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山中的白狼神就算如此厉害。莫说是我了，若是真激怒了祂，怕是整个火通国都无人能够扛得住狼神的怒火……所以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到这里，公叔桀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仔细想了想这群村民的所作所为，都不由得佩服那白狼神的好脾气。

　　寻常妖怪为了香火愿力，容忍村民的中伤造谣并不为奇，反正村民们只要能提供香火愿力就行。但那山中的白狼神摆明了不稀罕这小小一个水生村的供奉，也不稀罕香火愿力。

　　在这种情况下，任由这群村民在背后恶意造谣中伤，足足过了八十年才决定给这群村民一点警告。并且在警告过后，这群村民不但没有悔改甚至还变本加厉。

　　但就算如此，白狼神都没有发怒。

　　如此涵养脾性，别说是凶戾之辈频出的神兽了，便是在人类之中，怕是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那白狼下山祸乱世间，如今倒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只要火通国诚心相待，这神兽便不会是祸害。

　　心中如此思虑，公叔桀见村民们都站起来了，便再次询问村长。

　　“你方才说，那白狼神之所以在此开设香火，是因为八十年前的一个富商？你可知那富商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这个富商，或许便是那白狼神愿意在此地逗留的原因。

　　以堂堂神兽之尊，愿意屈尊做一山之神、庇佑一地，并且长达八十年，这中间肯定有隐情。

　　若是能够找到那名富商，或许就能知道八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更加了解这来历神秘的白狼神。

　　只是公叔桀的这个问题，村民们很显然无法回答。

　　别说台下那群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了，就算是台上的几个村中族老，也都是彼此面面相觑。

　　为白狼建庙立祠，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村里年岁最长的老村长，那时也才两岁，刚学会走路。连老村长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我等实在不知，”老村长尴尬的说道，“那富商出钱建庙，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肯定也早已入土，巫祝老爷您怕是寻不到他了。”

　　老村长的回答，让公叔桀有些失望。但他也明白此事无法强求，只能叹息。

　　“也对，八十年实在太长了。就算能找到那富商，怕也只是一杯黄土了。”

　　但人群中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富商叫什么名字！巫祝老爷，我知道！”

　　这个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公叔桀循声看去，看到人群中一个黑壮的男人正举着手、大声叫嚷。四周的村民却连忙伸手拉他，吓得不轻。

　　“王老六！你又胡说八道！”

　　“就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那轮得到你胡来？”

　　村民们都被这个一向大嘴巴的猎户给吓到了，拼命的拉扯他，试图捂住他的嘴。

　　公叔桀则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放开他，让他说。就算说错了也无妨。”

　　听到巫祝如此吩咐，村民们下意识的看向了老村长，见到老村长点头后，这才默默的松开了那黑壮的猎户。

　　而众人松开他后，那名叫王老六的猎户便得意的哼了一声，说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王老六什么时候说过谎？我说知道，就是知道！那建庙的富商名唤乌崇固，乃是伏山人氏，这些都刻在山神庙的神坛下面，可惜你们全都不识字，所以不知道！”

　　王老六得意洋洋的说完了这番话后，便看向了泥台上的巫祝，“巫祝老爷，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您可以去山神庙里查看一番，就知道我王老六说的是真是假。”

　　巫祝点了点头，好奇的打量着他，问道，“你识字？”

　　眼前的山民皮肤黝黑、身形健壮，言谈举止也完全不像是识字的样子，竟然能认出山神庙里的刻字？

　　王老六则嘿嘿的笑了笑，说道，“我王老六大字不识一个，就是一个粗人。但我们村里有个丑寡妇识字，这些是有次进山祭祀的时候，我听到她说的。”

　　公叔桀顿时有些好奇。在这地势偏僻的山村之中，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有人识字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他问道，“这位女子如今身在何处？”

　　“两年前已经死了，不过她女儿还在村里，喏，就是她，”王老六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艾，如是说道。

　　巫祝诧异的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娃，看到了女孩脸上失落的情绪。

　　这女娃的母亲识字？

　　“那女子是你们村里人？”公叔桀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