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杯酒
等怕出事的老师们从办公室鱼贯而出,加藤惠拿出手机,拨通了英梨梨的电话。
“英梨梨,我已经让老师去查看情况了,你们在哪里呢?”
得到地址之后,她又上了一层楼,在一间空教室里找到了等待着的两人。
在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之后,霞之丘诗羽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安艺伦也有多危险,面对着走进来的加藤惠,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刚才谢谢了,加藤同学。”
“唔,应该的哦,从很早以前开始,安艺同学就实在太过分了。”
加藤惠放下有些沉的书包,拉了个椅子坐在两人对面:“所以学姐,你为什么还在给他写剧本呢?”
这也是英梨梨想问的,一听这个立刻跟着问道:“是啊诗羽,从当时在我家的时候,你就应该不管这件事了吧!”
面对两人关切的询问,诗羽犹豫了一下。
上一次倾诉的结果并不好,但那主要是由于安艺伦也不顾一切的推动,也是一种叫“主角”的存在经常做的事。
在一般的故事里,主角那不顾一切的,喊着“不要放弃”决定与行动,确实会硬生生推翻逆境,创造出希望与胜利,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受到各种赞美与喜爱。
但且不说那个过程细纠起来到底科不科学,光是实际上的成功概率,就很令人困扰。
注意,这里是把那种涉及国家毁灭和世界毁灭,必须拼死一战的情况排除在外,只是说主角团在面对通常的困境和选择,想要突破又过于危险时。
如果主角有那么一点计划,哪怕只是个两三成的成功率,大家觉得有可行性,加上信念与信任,愿意跟着主角拼一把也就算了。
然而大多数主角都是靠着气势与鼓舞硬莽上去的,按照原本的“设定”而言,成功率通常不到一成,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所以失败了呢?
原本放弃的后果,可能只是分分行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或者呆在某一个难受的困境里,然而莽上去又失败的后果,最次也是撞的头破血流,陷入更糟糕的绝境,甚至直接团灭。
到了那个时候,主角能负起失败责任吗?
不,通常都不能,失败后的主角要么自身难保,要么直接挂了,就算好好的活着,也可能身受重伤再起不能,或者队友死光,同样做不了什么。
所以如果不是在作者的安排下,主角顶着那天命光环强行开挂,用胜利结局掩盖了一切的话,在95%以上的类似情况中,主角都是在妥妥的坑队友,坑平民,只是着眼于所谓的希望,根本没有稳妥顾虑他人的安全与后果。
失败了会很痛苦,嗯,很自责,可人都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而那些与主角意见相左的“老顽固”,往往才是在真正揪心所有人的安危,才是能负起后续责任的人。
作为一个有思考和探究能力的冷静宅,诗羽能看到主角辉煌背后的其他可能性,也多少有过一些不屑,只不过在当时,她的不甘还太过强烈,哪怕明知后果可能很糟糕,会给英梨梨一家添麻烦,依然同意了“主角”的决定。
之后也算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不是为了补偿给英梨梨家添的麻烦,她大概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三张符的价值,更不会就这么献身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做那种蠢事,加上“主角”并不在场,面对着两份纯粹的关切,诗羽并未过多犹豫,便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我是为了还债,只有还清曾经受过的恩情帮助,才能问心无愧的划清界限,不是么?”
英梨梨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诗羽也曾执着的要补偿给她家造成的麻烦,之前她隐隐闪过却始终抓不住的灵光,就是诗羽这份有恩必偿的自尊心。
当然,她和安艺伦也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诗羽那次偿还后,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好了。
“还债啊……”
英梨梨低着头,想着自己曾为了融入集体,便和安艺伦也划清界限的“背叛”。
加藤惠也微微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片刻的寂静后,加藤惠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一样,问出了一个问题:“学姐,英梨梨,你们有没有觉得,安艺伦也变得很陌生,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霓虹一般不会称呼全名,因为那姑且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和对方的对话中直接用上,简直会有种侮辱的意思。
而说起加藤惠的称呼,也确实蛮有意思,她在有一段时间直接叫过伦也这个名字,但后来又变回了安艺同学,再到现在变得直呼其名。
听到俯身俩字,算是被鬼吓过的英梨梨立刻打了个寒颤:“喂!别说那么可怕的事!”
“可你们不觉得,安艺伦也今天真的很可怕,很陌生吗?”加藤惠继续疑问道。
英梨梨确实这样觉得,如果不是安艺伦也之前还算好好的,她几乎以为今天的安艺伦也是由别人假扮的。
继续往后想着,英梨梨又摇着头说道:“也不止是今天吧,在我家宴会那天,他就很不正常了,威胁诗羽要告诉她父母也是那天说过的。”
但加藤惠并不这样认为:“不一样,那天他确实很激动,但也是受到委屈和……出于某些心理的过激反应吧,可没有表现出这种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智,几乎要动手打学姐的一样的攻击性哦。”
确实,一时的不正常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英梨梨皱着眉头想来想去,感觉还是过于怪异,真就像加藤惠说的被附身一样,这让她又打了个寒颤,向同样似乎见过鬼的诗羽问道:“喂,诗羽,你是怎么想的?”
英梨梨问这话的时候,诗羽正摸着兜里的符。
之前符发热了吗?
当时的她处于强烈而复杂的愤怒之中,连可能将要面临暴力的恐惧都没意识到,更别意识到别的什么,只是现在回忆起来,似乎确实感觉到过热度,又无法确定。
她又想起之前荻原明说,这三张符会给她带来一点小麻烦,而这份小麻烦的来源,便可能是后面真正劫难的来源。
如果之前的小麻烦,就是因为躲避安艺伦也不小心摔倒,让符掉了出来,从而受到了更加伤人的质问,那么真正的麻烦,也确实是来自安艺伦也了?
符的事不可能告诉英梨梨和加藤惠,毕竟荻原明早就给他说过,随着认知的增加,遭遇异常的概率也会提升。
所以诗羽只是摇了摇头,又说道:“总之这段时间离安艺伦也远一点,他很不正常,尤其不要跟他说到我的事,或者荻原先生的事,好像都会把他刺激到发狂。”
“谁会再离他近啊,都那个样子对诗羽你了。”英梨梨烦躁的说道,“今天要不是惠反应快,还说不定会怎么样呢。”
加藤惠掂了掂书包,对此提议道:“建议学姐和英梨梨也在书包里放一本字典哦,又可以防身又可以学习,真的很好用呢。”
英梨梨有点心动。
毕竟只是一本字典,不算多大的负担,但加藤惠砸趴安艺伦也的那一下,无论声音效果,视觉效果还是实际效果,都令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学姐和英梨梨再稍等一下吧。”加藤惠拎起书包走向了门口,“我去问问老师,看安艺伦也走了没有,如果他还在学校里,最好不要随便行动。”
“谢谢了。”诗羽发自内心的感谢道。
“不用客气,作为一个女生,我也是很心寒的。”
这样说着,加藤惠出了教室,还关好了门。
教室里又一次陷入了安静。
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多久,毕竟英梨梨还有一个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感觉情况合适了,她立刻问了出来。
“诗羽,你真的……愿意放弃了吗?”
不是要放弃,而是愿意放弃,前者表示决定,而后者表示接受现实。
诗羽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是啊,我打算从今天起好好学习,以我现在的成绩,如果再好好努力一下的话,说不定能考进东京大学吧,只要选一个好的专业,能从东京大学顺利毕业,以我的先天条件与能力,应该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收入没有版税高,但是会很稳定……”
“你闭嘴!你骗人!你都快疼死了!”
听着这好像非常光明,非常细致的前途打算,英梨梨的眼圈越来越红,牙越咬越紧,就这么突然间的爆发了出来。她一把抓起诗羽的手,看着她手心中那青紫的痕迹,又狠狠的抓住诗羽的衣领,近乎暴躁的拆穿着她。
“你都快疼死了啊!诗羽!为什么还能装成一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如果是我早就哭出来了!为什么你还能笑啊!”
诗羽看着暴躁的英梨梨,有些好笑的说道:“不接受能怎么办呢?话说该哭的是我吧,你哭什么啊。”
“诗羽!你别笑了好不好,别笑了,我看着好难受,求求你别笑了……”
诗羽的笑意渐渐转为了无奈,她看着死死低着头的英梨梨,轻轻抱住了她,听着她在耳边抽泣,又听着那抽泣渐渐变成明显的哭声。
“所以说,该哭的是我吧,你哭什么啊。”
“我心疼行不行?我想了好久不能拿起笔的感觉,我也心疼行不行?”
于是诗羽也低下了头,脸颊贴着英梨梨那金色的头发,鼻子被她的马尾辫挠的有点痒,有点酸。
良久之后,才发出了像是笑的喘不上气一样,有着一些哽咽的声音。
“英梨梨,我想写小说啊……
第九十六章 最坏的猜测
“安艺同学的样子挺奇怪的,我们到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坐着,还念叨着‘不对,还不可以这样’什么的,不过身体状态看起来倒是还好。”
在教职工办公室里,加藤惠听到了老师的见闻。
她稍稍思考了一下,又很快回应道:“麻烦老师了,请问安艺同学走了吗?”
“已经走了,还挺急的,问他什么也不说。”老师明显不太高兴的说着,又很是在意的问道,“加藤同学,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性骚扰?”
加藤惠微笑着摇摇头:“不是哦,只是社团里闹了一些矛盾,大家可能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吧。”
确认只是起了冲突,而不是加藤惠受到什么性骚扰,且双方都没有继续计较下去的意思,老师们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加藤惠离开教职工办公室,又向里面微鞠了一躬,关上门返回了之前的空教室,只是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英梨梨的哭声。
她的脚步停了停,想了一下,选择靠在门外等待着。
虽然和英梨梨已经关系比较要好,可以互相称呼名字,但诗羽是高年级学姐,平日里的接触又比较少。
今天这种情况,在哭的大概不止是英梨梨,这种时候进去打扰可能不太合适。
当然,这也不是说关系不好的意思,只是私人关系没有亲近到那一步,至于其他的尊敬啊,以及看到她被安艺伦也那样对待的心疼还是有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哪怕是她这种安安静静置身事外的性子,也不可能对一些发生在身边的糟糕情况视而不见,何况在最初见到时,荻原明就以“刚才怎么不站出来说两句呢,你这置身事外的无辜者”嘲讽过她。
这让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在需要的时候更早一点的站出来,更有勇气的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比如拿书对着安艺伦也的脑袋,用尽全力拍下去。
不如此,不足以让冲突平和下来——最初在英梨梨家那次,如果不是果断的动了手,帮诗羽学姐出了口恶气,局面会演变成怎样还很难说。
当然,如果说最初主要是为了最好的平息冲突,顺便自己小小的出口气,这一次就真的是为诗羽学姐打抱不平,以及制止可能出现的暴力行为了。
不然她不会使那么大劲。
而等听到还债一词之后,她的尊敬感更上一层,对于打的那一下也更不后悔了。
直到屋内的哭声停歇,加藤惠这才轻轻的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带着泪痕眼圈发红的确实不止是英梨梨,不过等到哭过一次之后,诗羽的情绪也得到了释放,至少笑容没那么糟糕了。
加藤惠像是没看到那样,轻声说了从老师那听到的话,提醒两人再多小心一点。
“还不可以这样?”听着加藤惠从老师那转述的话,英梨梨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惠摇了摇头:“不知道呢,但总感觉很不妙。”
这仿佛带着什么算计的话语,让英梨梨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糟,她的内心摇摆了半晌,突然狠狠的一咬牙:“决定了!我也要把这次的画稿当做‘道歉’用。”
诗羽皱了下眉头:“英梨梨,你不用这样的。”
“不是仅仅因为你,上一次宴会结束后,我给妈妈说了后来他对你说的那些话,妈妈也有点生气了,给我说了很多。”
英梨梨阴着脸,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气呼呼说道:“妈妈告诉我说,如果真的担心你走入歧路,该做的是疏导关心,尽可能让你接受小说之外的其他文字创作,或者干脆帮你找到别的梦想。而不是做出这种让你会被家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可能毁掉家庭关系的威胁。”
“清白确实很重要,但这并非绝对应该告诉家里人,防止你遭受不幸的骗局或威胁。而是一次非常恶劣,又确实公平的机会,极端点说,父母都不应该插手。”
“因为究竟是要秉持清白与道德,还是要今后的梦想与生活,只有你最有资格决定,那份梦想和热情是你的,几乎决定了你今后的快乐痛苦和生存方式,那是你的人生!”
英梨梨的情绪明显很激动,加藤惠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暴躁。
这个做法很有效果,但也只是平复到一个阶段,在说到接下来的话时,英梨梨不可能没有情绪。
“再进一步,以最大的恶意和最坏的情况来说,如果诗羽你的父母真的准许了这种行为,那么能做出这种威胁的人,哪怕只是一气之下做出这种威胁,在发现自己的‘好心’被践踏时,便也有可能在一气之下把消息散播出去,彻彻底底的毁掉你。”
英梨梨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阴沉的东西。
“诗羽,你是在报道上露过面,也去过签售会的轻小说家,丑闻爆出来更是会登上新闻,哪怕荻原先生帮你压下消息,网上的流言也无法消失,而若是没有压下消息,你不仅会失去轻小说家的身份,哪怕今后投身其他工作,也有可能被人认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怎么办?”
诗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她确实没想过那么多,因为在那之后,她完全没有想过未来二字,也没想过更加恶劣的后果。
这样的分析乍一看有些过火,让人难以置信,可却来自于英梨梨的妈妈,那不仅是一个成熟缜密的成年人,也是一个看着安艺伦也长大的人,话语的可信度高到只能令人害怕。
加藤惠的表情也出现了少许的异样和凝重,轻声说道:“安艺伦也应该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妈妈原本也不相信伦也会这样。”英梨梨摇着头说道,“但在那个威胁之后,妈妈说她不敢相信了,因为极端情况下,才可以看出一个人最深的本性,哪怕这只是一时的激动,一份缺乏思考的不妥,一次在各种压力情绪下的扭曲,可当下一次极端到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如此,究竟会做出什么。”
“妈妈让我再好好观察一下伦也,也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在这句结尾的话语之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都需要思考,谁都需要缓和,哪怕知道这些只是最差的推测,但谁都无法保证它会不会出现。
尤其是在看到安艺伦也今天的状态之后。
许久之后,诗羽疲惫的叹了口气:“走吧,我想回去休息了。”
英梨梨也算慢慢冷静了下来,在站起身的时候,突然问道:“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加藤惠似乎有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可没有欠下什么哦,但都努力那么久了,我们的游戏,我还是想好好做完的。”
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