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赵竹娴不解问道,先是挥手让王波波退避一旁,继而看向仍在观摩大钟的顾弃霜,认真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在书上所看到的记载是,曾有天人至钟山顶观摩此钟,沉默良久后深叹一声,只言此乃某位前贤浅尝辄止之物,记的是一道已经死去的秘法,乃是天时地利之和。”
她说的很慢,故而显得很是认真,但言语中挥之不去还是讶异。
顾弃霜沉默片刻,回身看向她,说道:“很久以前我看到的也是这个说法,事实上这句话没有错,但死去的未尝不能活过来,就如麓山里头的你家先祖的棺材。”
赵竹娴脸色渐渐凝重,说道:“可有危险?”
顾弃霜想了想,说道:“我看不出来,但理应是有的,这几年里我确实长了不少的见识,钟上铭文之所以能够看懂,并非是我的真境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发生了某种我所不曾知晓的变化。”
赵竹娴问道:“留下这口钟的那人,大概有多强?”
顾弃霜摇头说道:“天人风光非是如今的我能够言说的,妄自猜测没有任何的意义,但那人定然是天人里的佼佼者。”
赵竹娴眉眼稍有忧色,说道:“可以让此等死去不知多少年的事物焕发生机,这种变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顾弃霜知晓其意,说道:“若是冲着我们来,终究是躲不过的。”
赵竹娴沉默了会儿,点头说道:“也对,哪有一辈子可以躲。”
顾弃霜对她说道:“依旧是那句话,天人不来,可以越过我杀死你的人,世上绝不会有,哪怕王清霁亲至同样如此。”
赵竹娴不太喜欢这句话,说道:“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顾弃霜无语,默然承认了这个事实。
……
崖畔上,风来又去。
陆九卿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女子在做些什么,一心一意执着着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他并非贪生怕死,绝不是害怕杀人不成反被杀之,可他更不想随着那已经死去的人的意思,如同傀儡一般毫无意思的活着。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繁密林叶在他一念之间生出了道路,让他行至湖畔前,得以与湖心亭两位女子相遇相见。
顾弃霜站在赵竹娴身前,静静看着那位胡须不剃衣衫满是尘埃的故交,与记忆中长安城外踏雪而来的他相比,落魄惨淡不知几许。
犹记当日旧事,这一幕似曾相识。
陆九卿将那串佛珠系在手腕处,缓缓而来的温热定其心神,说道:“当年一见应该是长安城外,顾姑娘我可有记错?”
顾弃霜欠身致意,平静说道:“不曾有错,陆公子此次再来所为何事?”
陆九卿说道:“受人所托,前来此地与顾姑娘你见上一面,只是如今邋遢模样,公子一言还是休要再提了。”
顾弃霜沉默了会儿,说道:“不知那人可是魔主?”
陆九卿目光微垂,像是迟疑了会,点头说道:“顾姑娘不负聪慧之名,他身死之前曾与我说,你日后定然会来到这里,而我不愿相信,只好过来看上一眼,却不料真的看到了顾姑娘你与公主殿下。”
顾弃霜看了一眼他腰间黑剑,以此掩饰听到魔主之死的心湖波澜,缓声说道:“既然见了,之后又是如何呢?”
陆九卿想都没想,直接回答道:“之后再谈,即便是如今,我也没能弄清自己的想法,多言不过无趣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迈开了脚步,平静而坚定的走向湖心亭所在。
亭中两人没有去阻止,就这么看着他来到亭中,站在对立之处上。
直至此刻共处一处青瓦下,陆九卿近些时日来积攒的颓废,才是真正展露在两人眼中,纵是只见一角,亦能看出他内心有着何等迷茫。
赵竹娴心有感慨,说道:“比起当年来,这未免太让人唏嘘不已了。”
陆九卿说道:“活着是固然件好事,但难免会有种种磨难,世上又怎会有不变的人,不值得去唏嘘。”
顾弃霜想着这话确实很有道理,说道:“如果是魔主,你的来意就不会如此的简单,陆公子心里似乎不是一般的迷茫。”
直至此刻,她真正确定了陆九卿已经迈入真境,念至赵竹娴仍在身旁,心里自然是不愿意发生争执以至动手。
但总归是要弄清楚他想做什么的。
“迷茫是理所当然之事。”
陆九卿看着醒世钟,说道:“他只说,让我胜过你,可我不愿意就这么随着他的意思活下去,所以在看到你的时候就想靠近一些,认真的看上一眼。”
顾弃霜说道:“也好。”
陆九卿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看懂这口钟上写了些什么吗?”
手腕那串佛珠愈发升温,却始终维持在一个恰好的度上,不曾给他以灼伤之疼。
顾弃霜沉默了会儿,说道:“当年看不懂,如今看懂了,只是我想知道这种变化是否陆公子你所带来的。”
陆九卿不是蠢人,手腕处炙热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说道:“如果我说不是,未免来得太过于虚伪了,所以顾姑娘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顾弃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见的是慈悲,还有对人世无常的感慨,看不出传闻之中的秘法痕迹。”
陆九卿说道:“而我眼中所见是执着,必入歧途的执着。”
顾弃霜说道:“既是执着,不如学会放下?”
陆九卿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如此说,不知自己又是否放下了对王清霁的执着?”
顾弃霜神色漠然,平静说道:“谈不上什么放下,更谈不上什么执着,山河美好不知几许,人活在世上不只有情爱一说,我更愿意去享受自己的小日子。”
陆九卿忽然转过头,看着中上繁复铭文,说道:“如无意外,这口大钟与本门有着莫大的关系,以往不知故而不理,如今既已知晓当不能视而不见。”
顾弃霜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世上有很多的无奈。
这口大钟同样也是如此,它唯有存在这座湖心亭上,钟上的铭文才有着存在的意义。
若不是如此,过往的许多年间早有不讲规矩的人,直接就把这座湖心亭给拆了,扛着一口钟在肩上,堂而皇之地离开海陵了。
道理陆九卿不会不明白,就如第一眼过后,他就明白钟山之妙在乎不高,醒世钟之好在于湖心亭映有天上白云,宁心静神再好不过。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静下来,又何以惊醒世人?
他说道:“我可以在这里看着。”
顾弃霜说道:“这里终归是海陵,无论是王谢二家,眼中都不会容得下你。”
在她看来,如今的陆九卿已非天道宗那位的徒弟,自然不会有人顾忌。
如果是别的事情,陆九卿也许会出言反驳,但唯独此事,他只能沉默着代表默认。
顾弃霜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平静说道:“魔主让你来胜过我,既然他如今已然身死,哪怕生前有种种不堪也罢,终究算是个不坏的遗愿。”
事情兜兜转转到最后,依旧是陆九卿不愿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