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魔主不太好。
失去了一只手的他脚步有些踉跄,黑袍的裂口随风扬起时,可以清晰看到断臂处的伤口被流霜冰封的痕迹,没有半滴鲜血能够落下。
大地龟裂,原先的茂密青竹此刻不是倒在了地上,便是随着剑意盛放之际,化作了粉尘飘散空中,不再有半点痕迹。
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了所谓的竹林,留下的只是一片光秃秃的泥土,以及些许被鲜血浸染的痕迹,比深秋时来的更为凋零。
剑意重归平淡,叶笙箫抹去脸上血迹,双颊已经苍白到极点,然而她的眸子依旧有着鲜活的晶莹之意,乌黑发丝散落,披在两肩处。
随着剑意形成的世界离去不再,黑色的烟气再一次升起,那道磅礴的力量涌向魔主的身躯之内,让他的气息渐渐强大,却又不断衰弱着,如此反复循环。
本是无缺的木舟,已经在之前的刀剑与拳头来往间,被破开了肉眼可见的大洞,成了漏子的身躯又怎能留住那道磅礴的力量。
若不是魔主大彻大悟后,境界高深到已经超出了帝魔宗典籍中记载的范畴,且近乎不惜一切的强自维持着这种脆弱的平衡,那股磅礴到极点的力量已经在第一时间将他彻底撕碎。
也因此,他只能缓步而行,真正像是一个迟暮之年的老翁。
剑意笼罩周身三尺地。
微暖的春风在王清霁脸上刮过。
她看着远在十余丈外的魔主,说道:“很久之前,姜天主曾和我开过一个玩笑,带我去走一趟帝魔宗,说那里头有着不少有趣的东西,只可惜最终还是玩笑。”
魔主咳嗽了声,说道:“只会是玩笑。”
王清霁说道:“当初我有些好奇,确实抱着去看上一眼的心思,只可惜一直没有能付诸于行,如今想来却是有些遗憾。”
魔主说道:“你要死了,确实应该遗憾。”
王清霁将散落的发丝挽至身后,说道:“你要死了,这也是一种遗憾,走马观花的看上一眼,没有意思。”
魔主说道:“很可惜,只要我愿意,还可以活上很久,至少比你活的要久,因为我比此刻的你们都要强大。”
王清霁说道:“也不是天下无敌。”
魔主沉默了会儿,说道:“人间哪有这么多无敌,痴人说梦罢了。”
王清霁说道:“所以,魔主你觉得此刻比起我们来的强大的你,可以将一切成为定局?”
“姜黎登天,宋春归已死,道无迹不至。”
魔主嘴角扯出了个笑容,感慨说道:“此三人皆不在,当今世上唯有白河愁境界不输于我,而他伤势未愈,其他人都赶不到,只能是定局。”
他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比起之前来的要认真许多,情绪有些显然的起伏,但还是充满了说服力,就像是在说自己杀了许多人一样,让人无从反对的事实。
王清霁说道:“可我们还有这一柄剑。”
三百年前那个故事发生的时候,魔主还没有出生,但他定然听到过那个故事。
指的更是仍有一剑之力的叶笙箫。
魔主摇头,无视了话里的第二层意思,说道:“陆真不是真正的疯子,他有着自己要做的事,何况你应该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道理。”
距离逐渐拉进,已经不到十丈。
于素铭说道:“我有些好奇,当初海角湖不是救到了吗?”
魔主又咳嗽了声,说道:“救到有救到的道理,我说此刻救不了你们,自然有着救不了的道理。”
王清霁看了眼叶笙箫,明晓其意,替她说道:“只可惜海角湖一战的那枚天道碎片,早已被白玉京毁了,一切只能从典籍上寻觅。”
“当真是让人发笑……”
听着这话,魔主脸上挂起个极尽嘲弄之意的笑容,说道:“死到临头了,偏偏还这么多的疑问,可惜我没有告诉你的理由,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不知道。”
黑烟充塞着他的身躯,那些让人怵目惊心的伤口,在此刻多上了不少诡异的意味,连带着他的脚步也逐渐快了起来。
以魔主此刻境界,世上已经很少有事情可以难倒他,哪怕此刻他本人远在万里之外,唯有心神亲至。
王清霁也松了口气,开始尝试着站起来。
她不想叶笙箫承受太多的压力,而于素铭也已经无力再战,本就因为魏仲晦那一掌负了重伤,先前又强行一刀斩去魔主一臂,刚才能说一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她害怕生离死别,她向来自私的很,所以今日真要死在这处竹林中,如她这般人只愿意让自己死在最前头。
所以她就这样站了起来,再一次握住自己的拳头,准备着胜负之后到来的生死。
便在此时,忽然有阵不与寻常同的风袭来,空地边缘的竹林中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女子,脸色苍白唇角鲜红,衣襟之上尽是血色。
她曾箕坐在百年老树下,仍有落叶覆身躯不动,心如滴血般绞痛着,想着也许永远都想不通的事情。
因为真的想不通,所以她不再去想,带着一身痛楚同样是翻山越水来到了这里。
这让她脸上多上了许多尘埃,颇为的肮脏,但那对眸子却格外明亮。
王清霁看着她,心里关于这个人的曾经印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很难说这不是一种豪迈。
这也许是她的娘亲,她的姐姐,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
在今日,魔主曾有过两次的感慨,皆因所谓的‘变数’。
可以让如今境界的他,亲口道出的意外,当然来的不简单。
但这一次的意外,颇有些无言以对。
当他看到被自己饶过一命,尽管是有着诸多外因存在,但依旧是放了一命的人,强忍着一身剧痛再一次坚定无比的站到自己对面时,心里也难免会有些复杂,道出很是无谓的感慨。
“慈悲多坏事。”
魔主问道:“我是真不懂,世上哪有比好好活着来的更为重要的事情?”
余忆情站在了他的前方,喘了口气,说道:“自己做的错事,理应自己来收拾。”
魔主看着有过数面之缘的她,说道:“人生总会有错,错了就是错了,反思错误而后得出正确的结论,这才是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找死。”
余忆情说道:“既然你说了这种话,那就不见得是找死。”
魔主平静说道:“那你真不该活在坎虚门,不对,真不该出身在道门中,这样的路不是你该走的路。”
仅剩五丈,黑烟已经凝实了他的身躯,纵然力量不断重复着消散,但他依旧是近乎不可敌的强大。
若是此刻四人身上无伤,联手应该可以做到让魔主归去,但此刻真正的机会唯有雨霖铃中最后的一剑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