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停雪
王清霁想起那座阴森道殿中的天道宗历代祖师画像,微嘲道:“千年以降的道门第一人,了不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真沉默片刻,说道:“但如今,他已经厌烦了人间,不愿再等数十年的岁月,等到烽火燃起又寂灭的那一刻,所以他选择了最险的路。”
“诚然,我与十方师徒情分无几,但这辈子能有如此成就,纵然有再多的外力相助也罢,终究离不开挽剑池,而当年弹指落雷池的耻辱,终究是需要我去要回来一个交代的。”
“人生活至此间早已无趣,九景斩恨非堂皇大道,秋水逆修九景寄情于你,亦不见得是一条正道,后人一直在质疑暮春祖师所留之道,如今想来也许那才是九景剑唯一正确的路。”
王清霁问道:“那他飞升了吗?”
陆真摇头,沉默不语。
王清霁平静道:“既然没有,日后我自然能证明他是错的,即便是此刻的我眼中看来,九景剑也是一条走错了的路。”
陆真还是没有说话。
王清霁回身,望向天南玄都所在,说道:“道无迹确实厌烦了人间,但他之所以放弃最简单的那条路,也许是心中仍旧忘不掉赵无涯,又也许他三百年前就已经知晓那条路的存在,只是入世之时偏偏沾上了逃不掉的红尘,最后徒然留下一身因果罢了。”
陆真沉默良久,忽然问道:“那你呢?”
王清霁闻言一怔,最终只是摇头不语。
“你与当初来到挽剑池时相比,此刻身上已满是红尘意。”
陆真说道:“既然惹了一身尘埃,又何必强自矫情,未免教人看不起。”
王清霁依然看着那片云海,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微微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第五章 雪里墨
陆真不再言语,回身走向那座挽剑阁内,挥手让王清霁随之跟上,缓步走过了那空旷幽寂如当年明光殿的挽剑阁,继而再走过蜿蜒曲折小径,随即则视线骤然开阔。
开阔之余,入目的便是名震天下却始终蒙着一层薄纱的挽剑池。
说池,实湖,平静如镜的湖面如过去无数年一般,映着再是明净不过的天空。
行至此处不见风与云起,湖畔亦不见几点素白的存在,绝大多数存在眼中的色彩还是单调的黑。
王清霁随着陆真缓步至湖前,下意识看了眼,只见池水清澈见底,故而水至清则无鱼,唯有零碎几根断木沉于湖中作为点缀。
孤清一如苍山不变的风雪。
陆真忽然问道:“那年秋,我若没有记错是景初五年将至,如今已是景初八年,你可看到了天人的路在何处?”
王清霁沉默片刻,轻声道:“您对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
便是此刻站在她身旁的这位剑圣,亦是在明光殿中呕心沥血孤寂不知几许年月后,再又诸多机缘巧合下才完成了登临天人的最后一步。
如今固然不是以往,但这数年间可以确定因当年那场星雨步入天人的,终究只有两个罢了,而那两位皆是积年的真境强者。
陆真摇头道:“离那夜快要有十年了。”
王清霁不再言语。
陆真盘膝坐在湖畔一处青石上,俯身即刻触及湖水,说道:“薪火相继,我以九景斩恨,秋水九景唯情,两者虽说截然相反,然而我死之后终究可以留给她一些东西的,若你来不及在她入天人之前天人,事情便很难说。”
王清霁微蹙眉头,问道:“你指的是……秋水会不顾一切为了你报仇?”
陆真摇头,缓声说道:“并非如此,离当年你登上挽剑池已经这么久了,我相信你清楚九景剑主与心中所寄之人之间存在的神妙关联,也希望你明白这种影响从来不会只在秋水身上。”
王清霁轻声道:“反客为主……抑或说,从来没有主客之分?全然在乎九景剑主的一念之间?”
陆真说道:“不错,既然你得了那枚戒指,想来也是知道九景剑是怎么回事的,那就该清楚这是一门剑走偏锋的邪剑,如十方练的便不是九景剑,走的是挽剑池另一条可以通往天人的剑道。”
王清霁沉默片刻,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这是第二次的晚辈。
陆真闻言轻笑,说道:“你应该清楚,我这已经在交代后事了,这些话本不想对你说的,但我当年既然在裴宗刀下救了你,此刻说出来也无须感谢,受教二字说的很好。”
王清霁看着静如明镜的湖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如此吧。”
陆真不已沉默为然,缓声说道:“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吧,你那柄雨霖铃秋水交托了给我,于是我便等到你来这里。”
王清霁轻蹙眉头,问道:“您的意思是?”
陆真平静道:“如你所想那般,过去数年间它一直在封尘着,等着你来到这里取剑的今天。”
王清霁再问道:“何解?”
陆真说道:“我刚才解释过了,你应该早些入天人,不论你到底喜欢用剑与否,看上一眼对以后终归是件好事。”
王清霁仍旧不懂,但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只是当她行礼正欲离去,想着重游当年与秋水同居的故地时,陆真忽然又说了一句话。
“这几日里你就住在这里好了,静坐数日不该是难事,若你有什么话要和于素铭她们交代的,交由荼离转达便好。”
说着,他转身用那对无光的瞳孔对着王清霁,补充道:“一切交代好后,请你静心凝神,不要再惦记山下的事,知否?”
王清霁沉默片刻,望着那明净碧空,轻声道:“应是绿肥红瘦。”
暮春已至。
……
盛夏将临,苍山的风雪仿佛也少上了几分寒意。
顾弃霜孤身一人行于苍茫大地,风雪不曾侵蚀她的眉眼,可眸子里的情绪却比此间的苍白来的更为单调。
与王清霁分别后,她依旧如先前那般,步子来的不急不缓,阔别大约数年光阴后的孤身一人并没有让她冒出多余的念想,哪怕她清楚此刻的自己依旧喜欢着那种相互依偎所带来的温热。
可正如王清霁所想那般,她享受着那种温暖,但绝不喜欢那些简单与霸道的言语,哪怕她清楚王清霁如此行事归根到底还是在乎着她也罢。
理清了这些,自然可以做到理智,而理智向来乏味。
漫天风雪严寒不进身前三尺,徒步行于雪原的顾弃霜不知日夜,只是随意寻了个方向行去,确定自己能够离开苍山便好。
至于离开后,是否依王清霁所言去寻焚血楼,她大抵还是会去的,因人废事从来都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再且她并没有那么的讨厌做出这个安排的人。
这种身心一致的宁静,直到顾弃霜行至风雪薄弱的某地,眼见一处重兵把守的城池后,才被随之而来的喧闹所打破。
那不是辞剑城,道理很简单,赵羽没有资格站在辞剑城的城楼上。
顾弃霜止下脚步,不由得叹了一声,心想自己是否与那人待的太久了,明明只是随便择了个方向去走,怎就如此恰好的遇到了当年的故人。
根本不想见到的故人。